黑角落--(九)实习警察
(九)实习警察
李易之把最犯罪记录输入电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指,又伸了个懒腰。整整一上午他都在输入昨晚送来的厚厚一叠犯罪记录。
在市警察局当实习警官是李易之硕士学业必不可少的环节。他被分到犯罪档案室,给女警官梅茜当助手。
梅茜是档案室的负责人,她安排李易之做把犯罪记录输入电脑的工作。由于全市的犯罪记录均要汇总到市局,所以每天的工作量不小。李易之输入后,梅茜还要核对一遍,避免出错。
吃过午饭,手头的犯罪记录已经输完,新的还没有送来。李易之想,何不趁这时间了解一下当地的治安状况。
李易之开始调查以前输入的犯罪记录。他随便调出一个案例。
这是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是到美国旅游的英国人。他逆行开车,造成一起大事故。他辩解说,在英国都是靠左边驾驶,到美国变成靠右行驶,一不留神,又开到左边去了。听起来的确情有可原,可是入境随俗,到了哪儿就得守哪儿的规矩,外国人到了英国、日本、香港等地,不也照例得靠左边行驶吗!违了章照样受罚。李易之忽然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有没有中国人犯罪的案子,犯的都是什么案。
李易之按姓名检索,先查Z打头的,看有没有姓张或者姓赵的。结果一下子就找出三个案子,两个大陆人,一个台湾人。李易之想:“这真是‘河里没鱼市上见’,平时没听说有哪个中国人让警察抓起来了,谁知一查还真有。”
头一个案子是个从大陆移民来的中年妇女。她到购物中心买东西,在其中的一家小店选了东西没付钱就走了出去,被保安抓住报了警。她一个劲儿喊冤,说她以为整个购物中心是一个整体,选了东西最后一块儿付钱,根本没想偷东西。看来她因为到美国时间不长,对购物中心内部小店的隶属关系没有搞清,以为像国内的大百货商场一样只有国家一个所有者,又自以为是地把超级市场的自选形式给购物中心安上了。实际上美国购物中心是由许许多多各自为政的小店铺组成的,中心为这些小店铺提供出租铺面和统一的服务,并因此收取费用,但不参与各家小店的经营。在哪家商店买的东西当然付钱给哪家,美国人都懂这一点。这件案子下周开庭,李易之没有时间,否则很想去旁听,看法官怎么判。
第二个案子是台湾人,看来有点钱,因为案子是他的休闲活动引发的。这位先生喜欢钓鱼、打猎,周末一个人带着猎枪、鱼竿到山里消遣。按规定他必须有执照才能从事这项活动,可执法部门对此睁一眼闭一眼,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这样许多人也就不太在意办执照的事。这个台湾人大概也是心存侥幸,却偏偏走背宇,碰上个爱管闲事的美国人,把他的行为报告了警察,以“违法狩猎”被立案。看来蹲监下狱虽不至于,可一大笔罚金肯定逃不掉了。
第三个案子更简单。大陆来的人生活拮据,都很节俭,这位张先生给汽车定期保养换机油也舍不得出去换,而是买来机油自己换,这样大约能节省10美元。可是得费不少事,特别是要把旧机油全部放干净。这位老兄用来接机油的盘子也不是专用的,一不留神黑乎乎的机油流了一马路。邻居见了当然不高兴,一个电话告到警察局,稀里糊涂被铐走了。等待他的除了罚金,弄不好还有几天的社区服务,就是为政府义务劳动。为省10块钱,惹出这么多麻烦,李易之很为他不值了一番。
几个案子看下来,尽是些小鱼小虾,但件件均正经八百地记录在案。美国司法部每年公布的发案率中绝大部分是这样的案子,例如在公共场所喝得大醉,也有逮捕归案的可能。这放在中国国内,是不可思议的。
梅茜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手里拿了一迭犯罪记录。她对李易之笑笑说:“又送来一些犯罪记录,要我们赶在下班前输入电脑。另外,刚才管人事的中尉把我叫去,说换一个人接替你。从下周起,你去交通处上班。”
歇了两天班,李易之精神抖擞地到交通处报到。走进点名大厅,只见来点名的交通巡警一多半是白人,其余是黑人,只有李易之一个亚洲人。在长人如林的美国,李易之只能算个中等身材。他的到来并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李易之被分配和警官大卫一同值勤。大卫四十多岁,在警察局已干了十几年。他告诉李易之,交通警都是一人一辆警车,独当一面,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有大案发生时,可以通过911指挥中心要求增援。
“巡逻时要特别小心,随时可能有情况发生,放机灵点!”
正说着,步话机响了。911指挥中心命令他们赶赴50号高速公路、那里刚刚发生了特大事故。
大卫拉响警笛,车顶上红蓝两色的警灯也跟着闪起来,前面的车辆纷纷让路。
他们第一个赶到现场。一辆拉集装箱的大型货车翻倒在路上,压住了一辆福特牌轿车,四条车道都被堵死了。
“疏导交通!”
大卫简洁地要求李易之,自己拿起步话机,向指挥中心报告现场情况,要求增加警力,并派救护车救人。
李易之从警车里拿出一捆封锁路面用的点火棒。这种点火棒有水管粗细,一尺来长,一拨发火帽就有两寸多长的火舌喷射出来,白天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李易之沿现场边缘放了七八只点火棒,形成一条封锁线,谁再越过就算违章。他看到旁边有条小路,就果断地把警车开到那里,堵住对面驶来的车辆,只留下一半路面用作现场车辆的疏导。
李易之跳到高速公路中间,开始指挥车辆从小路上疏散。一个刚刚赶到的警员也过来和李易之一起疏导交通。高速公路上已经堵了长长一队车流,看不到它的尾部在哪儿,后续的车还在加长着。那么多车要从这一条小路上疏散,真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是指挥不当,随时可能失控。
正在李易之聚精会神指挥着车辆循序开上小路时,一辆丰田汽车竟停下来,开车人探出头来向他打听下了公路怎么走。李易之看了一眼他的牌照,是外州的,知道他迷了路,现在让他改道,想问清楚怎么走。可是这节骨眼儿上,李易之哪有工夫给他引路,便简单地回答:“往前走。”
“然后呢?”
“还是往前走!”李易之提高了嗓门。
那人虽也急得满头大汗,可就是原地不动。李易之从口袋里抽出一本违章罚单,冲那人边晃边喊:
“不想吃罚单就赶快离开!”
那人这才一踩油门,冲下高速公路。李易之沉住气,有条不紊地指挥车辆。后面的车没有乱挤乱抢的,服从指挥,一辆辆开离了现场,疏散开去。
高速公路刚刚腾出一条车道,救护车就赶到了。这场事故的责任完全在大货车司机,他不仅违章开上了最左边的快道,而且超速,方向盘没把稳,撞上公路中间的水泥隔离墙,又急忙向右打方向盘,导致翻车,把旁边行驶的福特车压在下面。大卫他们和救护车里的医务人员一起,从福特车里救出受重伤的母女,迅速抬上救护车。又爬上大货车,一看司机满脸是血,不省人事,急忙把司机弄下来,抬上第二辆救护车。
抢救货车司机时,大卫受了伤,胳膊被翻开的铁皮划了一个大口子,歇了两天病假。
第三天,大卫来上班时,李易之对他说:“大卫,你胳膊有伤,我来开车,你坐旁边指挥吧!”
大卫谢了一声,便坐到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刚开出不远,就见路边停车场出了事,一辆警车停在那里,一位黑人警员正在那里处理事故。李易之停下警车,走过去看是否需要帮忙。只见那警员正把一张罚单递给一个中国人,那中国人点头哈腰地接到手里。李易之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哪有吃了罚单还这副模样的,八成根本不明白警察给他的是什么。
李易之冲那个警员打了个招呼,便用中文问那中国人是怎么回事。那人说,他花200美元买了这辆旧汽车,刚开几步就趴窝了,只好让拖车拖去修理,半路不知拖车司机为何开进这个停车场,还让他下去把旧车的紧急灯打开。他照那拖车司机的话做了,司机把旧车放到地上,正赶上是个大下坡,汽车向下滑去,撞上停在后面的车。
李易之又问那个拖车司机。那司机是个黑人,他说当时他觉得旧车没固定好,想开进停车场重新调整一下。他让中国人去拉手闸,谁知他打开了紧急灯,旧车一放下地就向后滑去。
这分明是司机的责任,他应该自己去拉手闸,确定一切无误后才能将车放下。可他偷懒支使中国人去拉闸,那中国人显然没听懂他的话。李易之问那中国人手里拿的什么。
“不知道呀!是这位警官先生交给我的。是不是什么让拖车公司赔偿的证明?”
“警察刚才跟你说什么你没听懂吧?那是一张违章的罚单,120美元。不仅没人赔偿你,你自己的车得自己修,被撞坏的那辆车也得你修,明白吗?”
“什么?这……”
那中国人急了,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易之知道他心疼钱,花200美元买了这辆该扔的破车,想必经济拮据,又罚款又修车他哪能不着急,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对那人微笑了一下:“你别着急,这事不怪你,我去跟那个警察解释。”
李易之转身把那警察拉到一边,向他解释了一番。那警员听后,无话可说。略停了停,他告诉李易之,刚才他也问过那中国人,可也不知他听懂没有,不是所答非所问,就是点头说是,他只有根据拖车司机的陈述开了罚单。
大卫也走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况,就说,这是一起意外,双方均无过失!罚单取消,双方交换电话地址,由各自的保险公司交涉赔偿问题。
李易之把大卫的话翻译给那个中国人听。那人不住点头致谢,而且说那两个黑人串通一气,欺负他不懂英文,不懂法律。他再三道谢,说要不是碰到李易之,让人坑了还蒙在鼓里。李易之对他说:“以后办事小心点,一些经常用的英文还得熟悉。刚才要不看你是中国人,我就不管这闲事了。”
回到警车里,大卫说:“以后这类事,别的警察已介入,就不要再插手了,否则会制造不必要的矛盾,下不为例。”
李易之也看出,那黑人警察一脸不高兴。他想,大卫挺够意思,帮了自己。
“下一个小时,你至少得开出三张罚单,咱们才能交差。”大卫又对李易之说。
“没问题。”李易之心想,违章的人不在少数,自己眼睛放尖点儿就是了。他放慢车速,盯着停在路边的汽车牌照看。一会儿,他就找到一辆牌照过期的。他停下车,几笔写好罚单,打开车门走向那辆车。
李易之刚要把罚单往车上放,一个西装革履的黑人满面堆笑地大步走过来。他狠狠自责,说是怪自己没有及时办延期牌照的手续,又赶上公司派他去芝加哥出差,昨晚刚刚回来,现在正要去办延期手续。李易之听他说得字字恳切,牌照又只过期一天,便想,谁没有个疏忽呢,态度又这么好,放他一马吧。他将罚单改成警告,50美元就免了。那黑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决不再犯。
回到警车,不等李易之解释,大卫便淡淡地说:“你不能相信他们。”
显然大卫已看出是怎么回事了。李易之恍然明白自己上了当。他想,轮到自己吃罚单,不也得编个理由蒙混过关吗,怎么三言两语就让人胡弄了,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
李易之自觉理亏,发动汽车又向前开,想再找个违章的将功补过。驶过十字路口,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拐角处,那里是不准停车的。
李易之停下车,走了过去,拿出罚单,一个中东人模样的小伙子从一家杂货店跑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他跑到李易之面前,一个劲儿说好话,说马上把车开走。
“少来这套,”李易之心想,“把车堵在拐角妨碍交通,说什么也得罚。”
看到李易之沉着脸,手中只管刷刷地开罚单,那个小伙子马上换了一副可怜相:“行行好吧!我是个穷学生,打工交学费,还要养家。你要处罚我,我这两天全白干了,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了。”
听他如此说,李易之又于心不忍起来。50美元罚单又改成了警告。
“这回他又跟你瞎扯了些什么?”大卫嘲笑地问李易之。
“这回不是瞎扯,的确事出有因。”李易之辩解道。
“不管事出何因,违章就是违章,就要受罚,你是执法者,不能感情用事。”大卫毫不客气地说,李易之不吭气了。心想折腾了半天三张罚单一张也没开出,只开了两张警告,下一个无论如何不能心慈手软了,有天大的理由也照罚不误。
李易之正暗暗咬牙,就见路旁一个停车计时器“叭”地一声跳出了红牌,那表明这辆车的停车时间已超过规定。李易之急忙跳下警车,飞快地开好罚单,夹在汽车而刷下面。
还没等他转过身来,一个男子推着一辆童车走到跟前。童车上有三个小男孩儿,都在两三岁左右,一个个满头金发,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爱。那男子满头大汗,一是天热,二是三个孩子挤在一辆车里,他走不快,早到半分钟就不会吃罚单了。李易之看在眼里,不免设身处地地为这个男子着想,刚才两个违章的都该罚而没罚,这个人倒真该放他一马。有心改警告,又想事不过三,回去怎么向大卫交待。他心一横,低下头匆匆走开。他听见那个大一点儿的男孩指着车上的罚单大声问道:“那是什么?”那男子把罚单放入口袋,摇摇头,一声也没吭。
李易之想,这男子肯定有一肚子理由,可他一句也没争执。从此,这个男子满头大汗,推着童车的情形便留在李易之的记忆中,一想起此事,他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负疚感。
李易之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从表面看,他冷静、内向、不苟言笑。
他不怕危险,不怕威胁,对横行跋扈,不可一世的人从不买账。他血气方刚,身手不凡,惹毛了有足够的勇气和手段将挑衅者拿下;而他内心却是禁不住人家几句温言软语的。这一点,大卫很快便摸透了。他了解作为警察李易之业务上是一把好手,但做一个铁面的执法者却远远不够。因此大卫对李易之,业务上从不多说,点到为止,而在严格执法方面,他却一再嘱咐不能感情用事。而李易之的弱点正在于此,遇到态度好的违章者,他总禁不住为人着想,试图法外施恩;赶上不讲理的,恨不得罪加一等。
这一天,大卫和李易之的任务是专抓闯红灯的。他们用的警车不是往常那样蓝白色的,从外表看,跟普通车没有两样,警灯藏在车里。
他们躲在十字路口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注视着过往车辆,像一只伏在草丛中等猎物的猛虎。
绿灯亮时,汽车一辆紧跟一辆向前驶去,都想赶在变灯前冲过去,不然又得等半天。按交通规则,变黄灯后还可以继续走,但如果为了赶上黄灯而加速,就是闯黄灯,属于违章,闯红灯当然就更严重了。
李易之紧盯着已经亮起的黄灯,连续三辆车都没有停车的意思,最后一辆车越过白线的同时,红灯亮了。李易之脱口而出:“违章!咱们追吗?”
大卫却摇摇手:“放他一马。”
“为什么?”
“这种违章属于可纠可不纠一类,到了法庭上很难说清。开罚单必须证据确凿,让违章者心服口服,没有话说。”大卫耐心地向李易之解释。
这时,红灯又一次亮了起来,左右方向的车辆启动了,准备通过路口。不料,一辆丰田跑车风驰电掣般冲过来,闯过红灯,扬长而去,害得左右方向刚启动的车辆又急忙刹车,一齐按响喇叭表示抗议。
“追!”大卫果断地下了命令。他拉亮了警灯,李易之一踩油门,跟了上去,紧紧咬住丰田的尾巴不放。
丰田车的司机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只顾摇头晃脑地听音乐,根本没看见尾随的警车。李易之一按警报器,警车“嗷”地叫了一声,那跑车顿时放慢速度,乖乖地停在路边。
李易之开出罚单——120美元,外加3个点。罚款逾期不交,马上吊销执照,一年累计9个点,就得强制进学习班了。
这一天,让李易之抓到了好几个不长眼的,罚这种开霸王车的人,他一点儿不手软。一天下来,足足罚了七八百美元,他觉得很过瘾。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驱车到消防队加了油,准备回局里交班。刚驶上马路,冷不防一辆雪佛莱轿车斜插到他们前面,若不是李易之急踩刹车就撞上了。
“妈的,跟上它!”
大卫边骂边把雪佛莱的车牌号码输入警车上的电脑终端,不一会儿荧光屏便把这辆车的全部信息显示出来。原来是一辆被通缉的被盗车辆。
果然,此时雪佛莱车上坐的不是良善之辈。它见警察追上来,不但不停车,反而加速逃窜。李易之拉响警笛,紧追不舍,直追了两英里,那车还是不停。大卫已用步话机报告了指挥中心,让指挥中心调动警力围追堵截。大卫一路上准确地向中心不断报告着自己的方位,李易之心中暗暗佩服,只管紧紧跟定雪佛莱。
追着追着,雪佛莱突然减速了,原来一辆大货车开不起来,压住了道。李易之并不减速,眼看离雪佛莱越来越近了。雪佛莱狗急跳墙,一下子开上逆行道。李易之暗暗高兴,心想,这可是你自找!他一轰油门超过货车,和雪佛莱并排行驶。雪佛莱快他也快,雪佛莱慢他也慢,一直把雪佛莱逼在逆行道上。
“它要敢撞警车,你就开枪!”李易之向大卫喊道。因为如果谁胆敢给警员造成危险,警员就有权利动武了。
一辆大卡车从对面驶来,李易之仍稳住方向盘向前开着,心中发狠道:“这回你死到临头了!让你狂,跟大卡车亲嘴去吧!”
“李,赶快让开!让他过来!”大卫突然大喊起来,听到他的命令,李易之不情愿地放慢车速,雪佛莱疯了一样地冲到他的前面,再晚一点就真的撞上大卡车了。
“冷静、冷静!我们是警察,在执行任务!”大卫严肃地一字一板警告着,李易之发觉自己又犯了老毛病,顿时冷静下来。他明白大卫是对的,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美国警察有公众监督,洛杉矶警察痛打醉汉的镜头被人录下像并公之于众,结果导致了一场种族冲突。
指挥中心按照大卫报告的方位,已经调动警力在前面堵截。4辆警车一字排开,把通往高速公路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雪佛莱见状,不甘束手就擒,驾车人一打方向盘冲下公路,朝路边草地驶去。由于车速太快,方向盘又打得过急,车身一下失去平衡,在空中连着翻了两个筋斗,终于四轮朝天躺在地上不动了。
李易之和大卫同时跳出警车,朝雪佛莱跑去,其他堵截的警员们也牵着警犬迅速包围上来。李易之以为他们会放出警犬,教训教训那家伙。
但那些警员并没有放犬,而是用手枪指着雪佛莱内的驾车人,命令他从车里爬出来,那家伙歪歪斜斜地从车里爬出,马上被铐上手铐押进警车。
警察局要盖新办公楼,市政府拨一半经费,另一半由局里自筹。
警察局的进项之一是罚款,可罚款要依法,不能乱设名目乱罚款。在经常执行的罚款项目上做文章,也只能是监管得更加细致一些,这在增加收入上效果不明显。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只有在星期六停车的问题上打主意了。按照华盛顿地方法规,只有星期日和节假日停车是免费的,而星期六停车不优惠,得像平时一样往停车计时器内投币。以往这条法规一直没有认真执行,人们总认为,星期六也是周末,停车收费有点说不过去,所以警察当局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要增加罚款收入,又要有法律依据,就不得不从这里入手了。
第一个星期六,许多人认为还和以往一样,停车不必交费,谁也不往计时器里投钱。巡警一下来了个突然袭击,弄得人们怨声载道。李易之和大卫半天就开出一百多张罚单。
吃过午饭,李易之他们来到最繁华的地区,这里车辆拥挤,开着警车实在不方便,李易之对大卫说:“大卫,你在这儿歇会儿,我步行转一圈,再捞一把就回来,反正咱们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
大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李易之迈步走开。没过多久,他又开了十几张罚单,心想,差不多了,也别赶尽杀绝。边想边转过身往回走。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子气势汹汹地冲李易之走来,手里捏着一张罚单。
“这是你开的吗?”那人劈头就是一句,毫无礼貌,连个称呼都没有。
李易之明知他在问自己,但对他的无礼很反感,心想,你又没叫我,这么横,我凭什么理你。便故意不理他,假装没听见。
“你懂英文吗?”
“当然懂,跟美国人一样,只会说英语。”李易之话含讥讽,回敬了他一句。
“星期六为什么要付计时费?”那人理不直气倒壮。
李易之冲他勾了勾食指,示意他走到计时器跟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能看懂英文,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李易之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态度,更惹得那人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他气急败坏地把罚单撕得粉碎,朝李易之脸上抛去,又用手在李易之胸前重重推了一把:“操你妈的!我参加过越战,最了解你们他妈的中国人。这是美国,滚回中国去!”
他跳着脚大吼大叫,引得周围围上一群看热闹的。李易之被他骂得心头火起,真想一脚把他踹趴下,再弄几个擒拿手,给他败败这股目无法纪敌视中国人的邪火。但这两个月受大卫的帮助和影响,他已懂得自重执法者的身份,他冷静下来,想道:“突然对开罚单一事较真儿,已经不太得人心,开了罚单再动手收拾人,肯定犯众怒,真动了手,谁会站在自己这个中国人一边?”想到这儿,他把刚要抬起的脚又放下了,伸手按了一下步话机上的橘黄色按钮。
这是局里最新装备的摩托罗拉步话机,每台4000美元,功率大,功能齐全,既是步话机,又是大哥大。那个橘黄色的按钮就是发生紧急情况时用的,只要一按,指挥中心马上就能知道是谁出了麻烦。
不到一分钟,三辆警车呼啸而至。那家伙还一蹦多高地指着李易之大骂出口,被两个警察一下按倒在地,铐上手铐。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个美国人,向李易之表示他们看到了那人的蛮横无礼,如果需要,他们愿出庭作证,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李易之向他们道了谢,接过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心想:如果刚才三拳两脚将那人揍趴下,这两个人恐怕要为那人作证了。他第一次体会到“文明执法”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