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楠:你上网是因为老公长年不在家吗?
枫叶正红:觉得好奇,咱们以前没跟上潮流,别人说网络咱们插不上话,整个落伍了呀
向楠:你的性格特别干脆豪爽,有点像是大男人的作风
枫叶正红:没错,凡是认识我的人没人觉得我是个女人。从小性格就像男孩子
向楠:认识一个外国人是不是也挺好奇的啊?
枫叶正红:是啊,那时咱们国家还没开放呢,对外国一点不了解,看见外国人觉得新鲜
向楠:那3年的劳教生活给你留下什么印迹?
枫叶正红:我从此不把自己当做女人了。说话高声大嗓,衣服全穿男式的,就怕别人认为我是靠女人资本吃饭的
向楠:找了你先生是不是可以满足你的虚荣心啊?
枫叶正红:没错,他人长得特别精神,而且还特有钱,整天过着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日子
向楠:他不觉得你们的婚姻有问题吗?
枫叶正红:他觉得挺好,第一,我不管着他;第二,我经济上特独立,从来不花他一分钱
向楠:你们之间也没什么故事,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枫叶正红:是他开启了我的女性意识,他让我第一次发现我自己是一个女人
向楠:你们就这么分手了?
枫叶正红:那天真是鬼使神差,好好的车硬是打不着火了,我告诉他,看来咱们真是有缘无分啊
引子
当一辆银色轿车唰地一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一个一身男式西装的女子从车内探头出来打量我时,我知道她肯定是“枫叶正红”无疑。
有段日子,我为了寻找这本书的采访对象,已经有点神经质状态,见熟人就问对方上不上网,或者认识不认识上网的人,希望他们可以推荐网民供我采访。有位朋友见我执著,就犹犹豫豫地告诉我,她的一位中学同学上网。不但上网,而且还有一些故事,只是不知道那同学愿意不愿意跟我讲。“你自己试试吧。”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因为做过多年记者,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故我对自己的游说能力一向有信心,就立刻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这个叫做“枫叶正红”的女子正在开车,手机的信号不太好,“唰啦啦”的噪音直刮人耳膜。我自报家门,简明扼要地说出我打算做的事情。我没想到,对方知道我的用意后,当即干脆地回绝了。耳边传来手机挂断的声音时,我丧气得要命。
我有点不甘心,对方的拒绝反而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想,我一定要和这个人聊一聊。我把想法告诉了朋友,朋友说,我帮你试试看,你也再给她打个电话。于是,在一个估摸着对方可能会在办公室的时间我又把电话打了过去,耐心地把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告诉她,并且以我的人格向她保证,如果她真的愿意让我写出她的故事,那么我会永远为她保守秘密,不会有人听我的录音带,文章中也不会用她的真名等等。或许是因为我的执著,也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她终于答应可以见个面。“但也许我会让你失望的。”她说。
我后来才知道,她第一次之所以干脆地回绝,是因为“你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太年轻了”。而她认为,“我经历过的事情,太年轻的人是不会真正理解的”。
讲述
网下人生
如果不是你这么执著地要跟我聊一聊,我真是不愿意跟别人讲我的事情。这么多年,我做的所有努力,就是为了一件事———把自己的过去给忘掉。
我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父亲做了一辈子企业管理,到退休时一直是领导。母亲是个贤妻良母,知识型的妇女。我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应该算是挺优越的。
我是家中4个孩子的老小。在性格上都随了我父亲了,挺急挺暴,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你看我这张照片特漂亮吧?像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但其实我从小像个男孩子,特淘。比如上小学时,我家楼下就是我们学校,但有一个铁栅栏围墙。我们住在学校的西边,校门在东边,我们必须从西边走很大一段路到东边。我就跟男孩子一块儿翻墙,围墙不是一个棱一个棱的吗?能爬啊。有一次我穿了条新裙子,从铁栅栏往下跳时,上边的尖头把裙子刮了个大三角口儿。结果这裙子以后就不敢穿了,怕我妈看见那个口儿,那肯定得挨说呀。
虽然挺淘气,但是我干什么都挺拔尖的。比如玩跳皮筋儿,女孩子谁都愿意跟我一头儿,因为我肯定跳最高,跳最好。那些男孩子的游戏弹球、拍三角我都会玩。我手还特巧,女孩子钩窗帘、钩桌布、钩网兜儿我也都会;上中学就开始自己做衣服,没人教我,我自己买服装书,学着看图纸,一块布鼓捣鼓捣就能穿身上。我算是挺聪明的孩子吧,从小学到中学,学习都是全年级的前几名,老师也都喜欢我。但我从小特别叛逆,从来不当班干部,当了班干部就不能淘气啦。所以我学习虽然特好,但却是最后一批入的红小兵。红小兵,你知道吧,就是现在的少先队。老师说你能保证一个月上课不说话,不搞小动作,你就能入红小兵。那我宁可不入也得上课说话做小动作,因为老师讲的东西我半节课就听会了,就开始坐不住了。
我人生的转折是在高中快毕业时。我们班主任是个教英语的男老师,特年轻,刚从师范毕业的。他对我挺好的,在各方面都对我特殊照顾。那时考试都是学校自己出题,他头天会给我一个纸条,让我回家把这些东西做出来,第二天考试肯定是换汤不换药的东西。我数学物理都特好,当时数学、物理跟外语这三门课的老师争着让我当课代表,但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外语,因为觉得这个老师对我特好。我在男女这方面可能开窍比较晚,我是后来长大了才想起来,他为什么单独对我这么好?可能有点师生恋的感觉吧。但是当时我是不懂的。当然他也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不过是对我特别关照而已。
我本来是理科班的,我问这个老师将来我是报考文科还是理科。我认为他的意见对我很重要。他一直说将来让我考外语专业,而如果要学外语专业就得上文科班。他说:“你记着,原子弹不会在王府井制造。如果你将来学理科,尤其攻物理的话,要么你到工厂做机械,要么搞原子弹这些尖端的东西,肯定都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但你如果学外语,将来做导游,那你就可以游山玩水一辈子。”可以说,就是他这句话使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当时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听了他的话,我赶紧申请转到文科班。因为我一直都是学理科,所以历史跟地理我一点都没有基础,结果高考考砸了。
我父亲怕我在家心情不好,一个女孩子天天晃悠什么呀,就给我安排到工厂上班去了。
但是工厂那种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却一点激不起我的热情来。我喜欢到图书馆那种地方工作,有看不完的书呀,多幸福。我到现在的习惯仍然是天天提着一兜子报纸或者书,堵车等红绿灯时我就拿出来看看。有时等人实在无聊时,连矿泉水瓶子上的说明书我都能一字不落地看完。那时想,要是能上图书馆上班去多好啊。
可是,唉,人的命啊。
我这段真是不想说,昨天晚上我就考虑好长时间要不要告诉你。我不特喜欢外语吗?我的好多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外语系,周末回家我经常跟她们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个女同学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外国留学生,后来她嫁给了那个人,出国定居去了。因为她的缘故,我经常跟她一块到留学生宿舍去玩,有时也去大使馆。那时国家刚开放,咱们对外国的了解太少了,能够认识外国人是件特新鲜的事儿,很好奇。这个女同学说我帮你也介绍一老外吧,就这么着我认识了一个外国使馆的外交官。那个人相当聪明,会6国语言,在只有21岁的我的眼里,他简直是一个偶像。
这个人比我大5岁,是个特别认真谨慎的人。他不是把中国女孩子当做玩物,而是真正喜欢中国人。他说我希望能跟你正常交往,希望能见你家里人。但我不敢跟父母说呀,嫁一个外国人这老人们肯定接受不了呀。我就跟我姐姐说了,姐姐和姐夫就代表我们家里出面。那个外交官把他们的大使夫妇都叫来作陪,特郑重其事地在马克西姆餐厅请我们吃了顿饭,我们就算正式开始交往了。
说老实话,跟他交往过程中,我还是挺有民族自尊感的。比如那时“傻瓜”照相机刚出来,外边没有,在友谊商店买还要外汇券。我托他帮我买了一个,我记得是152块钱。他说我作为礼物送给你,我说不用,该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我特怕人家看不起,说中国人怎么这样啊?动不动就要东西。我们交往3个月,我从来没跟他要过一分钱东西,他给我买个小礼物,我一定会回敬他个小礼物;他送给我洋酒,我就送给他中国酒。礼尚往来,我绝对不白要你东西。
但我做梦也想不到,跟他的交往,日后却变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场噩梦。
有一次我上晚班,9点多钟吧,他可能怕我不安全,说我开车送你去。那时跟一个老外来往也有点害怕,真出事怎么办呀?就偷偷摸摸的,让他在大马路上等着,怕人看见一使馆的车来,那动静太大了。
我家那条马路现在听说好像拓宽点了,后来我再没走过那条路。那时特别窄,也没有路灯。那天他接上我,刚走到半道上,我想起忘记带个什么东西必须得回去取。他说行,就掉头回去。这时我看见路边站着一男的伸手截车。他说:“坏了!有人截车。”他比我的警惕性高,毕竟做外交工作的。但我傻了巴叽的没反应过来,说:“那你赶紧停车,万一人家要有什么事儿求助呢。”那时出租车不像现在满大街都有,那条路本身也挺僻静的,能过辆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觉得应该问一下,就让他停车。这下就出麻烦了。其实他们是联防的,路边站了好几个人。那是1983年,正好是“严打”期间,满大街都是联防的。那些人一看一女的跟一外国人,不定怎么着了,就围上来问我。我说:“这是我男朋友。”那些人说:“那你跟我们上派出所去说吧。”我当时觉得无所谓,说就说吧。他就告诉我不能去。我说:“没事儿,去了说清楚就完了。”结果这一去就再没出来。那天是11月3号,我记得很清楚。
我被判了3年劳教!可判决书上就写着:于什么什么时间,认识数名外国人,所得衣物数件。没有任何结论。这个判决书我一直留着。
从我进劳教所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写申诉书。但直到我出来,也没有任何结果。
出了这件事,我觉得最受打击的是我父母。我父母一直对我特抱希望,因为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没有机会上大学,只有我赶上了高考。我喜欢学外语,我爸爸就专门跑到王府井给我买板砖那么大的录音机,100多块钱一台。当时100块还算钱呢。还给我买特厚的大外语辞典。我没有考上大学已经让他们失望了一回,这下更是对他们一个沉重的打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堕落”。所以我在里边3年,我爸爸没有看过我一次,我出来后他也不理我。直到我结婚后,孩子都有了,才跟我稍微有一点缓和,但话也不是很多。我想他是伤透了心了。他是个老共产党员,当了一辈子领导,可是家里却出了这么个女儿,他怎么在人前抬头啊!我妈妈也1年多没去看过我。直到第二年的春节才去见了我一面。我当时抱着我妈哭得惊天动地的,心里那个委屈,也觉得特别对不住他们。我姐姐为我这事儿受牵连,入党时政审没过关。
嗨!回忆那里边的事挺伤心的。
这件事给我的打击也特别大,别人是无法想像的。那种阴影直到今天也无法抹去。
在劳教所里,我一直挺清高的,不愿意跟别人交往。因为同屋有好几个是专门跟外国人卖淫的,听她们说话都能听出来,一张嘴就全是“丫的”、“妈的”。我从心里特别瞧不起
她们,从来不跟她们开乱七八糟的玩笑,直到从劳教所里出来我也没学会骂人,张不开嘴。
我在里边一直努力干活,什么都是拿第一。我就是想好好表现,早点让我回家,然后就是去拼命读书。那3年的时间里,我读完了函授大学的企业管理和公共关系专业,在走出劳教所大门的同时,我也拿到了两张大专文凭。
这件事在我身上留下的特别明显的烙印是:我从此不再把自己看成一个女人了。因为我后来做了生意,我怕别人觉得我是用女人的资本来挣钱。我在里边时就瞧不起那些卖淫的女人,而我所以进去,外人也是这么看我的。所以我特别怕人背后说闲话,尤其是生活作风方面。
我直到今天都不穿女人衣服,西装都是男式的;夏天穿汗衫,我像男人一样衣服系在腰带里头,梳短发。好几次人家都把我当男人。有一次在前门过马路,一对外地夫妇拉着手走从我前边过去,那女的跟那男的说:“哎,你看这男的还扎耳朵眼呢。”有时我上市场买东西,那些女孩都冲我招手,哎,先生过来看看东西。再仔细一看,哟,对不起,认错人了。包括我们家先生都说我,一天到晚跟个假小子似的。跟我接触的男的都有一种什么感觉?这女的整个儿一“党代表”,老是一脸正气,没人敢招我。
说到我先生,哎,你看那个镜框里就是他的照片,挺帅的吧?谁都说他长得像演员。
这就得说到我的感情生活了。我这人属于感情上特晚熟的那种人。包括跟那个老外,也只是朦朦胧胧地处于交朋友阶段,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哎!对了,说到那老外,在我出来后,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也没别的意思,那时已经对于嫁给外国人没有什么期望了,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他没在家,接电话的是他夫人,也是一个中国人。你看,他到底是娶了个中国人做老婆。
从劳教所出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我不能再回原单位上班了,没脸见人啊。我也不愿意去跟过去的同学朋友来往,用我妈妈的话说,都是你那同学害的,要不是她给你介绍一外国人,能出这事儿吗?所以,我能够来往的大部分都是在劳教所一块儿待过的。她们有早出来的都在做生意,就把我带进了生意圈子。我先生也是个生意人,是咱们国家第一拨下海的那批人。他是个军队的高干子弟,延安保育院长大的。
那时他经常从外地来北京做生意,我的几个朋友说一块吃个饭,就这么认识了。他年轻时相当精神,长得像电影演员似的,追他的人特多。但是他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了。觉得我的样子特单纯,也很漂亮。
我这人可能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吧,开朗活泼,特能跟男孩子们玩儿到一块。我那时跟中学时一个男同学也挺好的。但不是那种恋爱关系啊,就是常在一块玩儿,我进劳教所后他还去看过我。他人也长得特别酷,性格上属于特硬的那种男人,从来没有笑容。那时看电影就喜欢高仓健,他就是那样的。外表特别冷酷,但也有特别温柔的地方,有时我下班晚了他会去接我。我那时还没想过要谈恋爱,但心里暗暗想,如果将来要找对象的话,肯定是找他。
当我先生喜欢上我时,我并没想过要跟他交朋友。他们生意圈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男的也挺喜欢我的。他们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时,我都告诉他们有。其实,我跟那个男同学从来没有互相说过喜欢对方的话。
那年离我过生日还有一星期的时候,我那个男同学说,到时要送给我一份礼物。他是个非常含蓄的人,从来不会说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这类的话。他主动提出要送我礼物我特高兴。
我的生日是介绍你认识我的这位朋友帮助张罗的,在她们家搞的生日聚会。那天来了好多朋友,我先生和另外一个喜欢我的生意场上的朋友都到了,但惟独我的那个男同学没出现。他们俩问我:“你不是说你有男朋友吗?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没来?”说得我特没面子,也挺生气的,说好了要来的,怎么会失约呢?我觉得他肯定不是特在乎我。
当天晚上,我先生和另外那个朋友都要离开北京,问我想不想跟他们一起出去玩,我只能跟一个走啊。我有点跟我那同学赌气,我生日你都不来,肯定没拿我当朋友啊。我就跟我先生走了。
我先生这人当时感觉他性格挺好的,从没见他急过,挺随和的,有时说话也挺幽默。他比我大9岁。我跟他走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人长得漂亮,另外就是他特有钱,整天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从女孩子的虚荣心角度来讲,这两点他都可以满足我。但真正选择他做丈夫我并没有想好。那天应该算是他用了小小的一个计。他跟我说:“我爸爸病危住院了,他最喜欢我,临终有个愿望,希望看到我成家。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整天晃晃悠悠的,我父亲死不瞑目。”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我想麻烦你点事儿,你帮我个忙,跟我回趟家,在我父亲面前充个样子。”我一想,这种事儿有什么呀?只当是他女朋友,回去看一眼能怎么着啊。实际上他爸爸确实住院了,但不是什么大病。我跟他去了医院,进门第一眼看到他爸爸好好的,正坐床上跟病友聊天呢。我倒也没有特上当受骗的感觉,反正知道他是喜欢我才这么一说。
那次回他家,他的一帮同学来家里吃饭,我被他们灌了好多酒,喝醉了。早晨起来发现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回到北京之后,生意圈子里的朋友都已经在传,说我跟他同居了。我当时还挺传统的,跟一个男人有了这种事儿肯定就得嫁给他呀,不然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呀?我说过,从那里边出来后,我特怕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地说闲话,就这么着,回北京后没多久,我就跟他把结婚证领了。到这份上不管愿意不愿意我也只能跟他了,不然我这辈子在北京还怎么生活啊?
说句老实话,我当时心里还是放不下我那个同学。如果能够嫁给他我肯定不会有任何犹豫。在我结婚快两年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有一天,我挺着大肚子去了他们家。那会儿不是说再对他有什么想法,好像就是想看他一眼,而且我特想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突然间就失踪了。他妈当时看到我一愣,“哟!你结婚啦?”我是那次才知道,我生日那天他没有来,是因为他设赌局给抓进去了,被判了3年。
他从监狱出来那天,一回北京连家都没回,就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时已经有寻呼机了,我给他们家留下了寻呼机号。拿起电话一接通我就知道是他。他问我怎么结婚了?我说:“你又没有说跟我搞对象,我怎么不能跟别人结婚啊?”他说:“你傻啊?我要是不跟你搞对象,我凭什么下班去接你?我怎么不接别人?”
可是能怎么办?已经这样了。我说:“那就该着咱们俩没缘分。”他现在已经在国外定居好多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们家一直不同意我的婚事。那时人们都觉得做生意这些人都不务正业,天天晃来晃去的。特别是我爸爸,老觉得我先生做的不是正当生意,是投机倒把。他那时也纯粹是靠投机倒把起的家,从东北倒木材,往北京倒羊肉、倒菜。所以我爸爸就特别看不起他。我爸爸是很传统的人,一辈子都是给共产党干的,认为做生意要实实在在的生意,老觉得他的钱都不是正道来的,有坑蒙拐骗的感觉,所以他的钱我老爸都不花,我先生买的东西他都不用,请客吃饭他也不去,觉得那钱脏。就是到现在也基本上不太跟我先生来往,死活看不上他,觉得他一辈子不务正业。其实我先生这人真是挺适合做生意的,人相当聪明,是个相当成功的商人。
结婚这么多年了,如果说我跟他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不客观,但是我们的婚姻的确有许多问题。
我跟他之间最大的问题好像就是没有共同语言,彼此没有爱。当时我跟他结婚也是因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糊里糊涂的就跟他走了,所以必须为这个付出代价。
他这人还独惯了,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我们俩就是在家也没话说,从来也不说往一块凑。你干你的我干的,看电视都一人躺一张床上看。你说离婚吧?我怕让人家说三道四的。
他也好像就不应该有家似的,如果不是我跟他之间有了那事儿,他可能一辈子不会结婚的。但他喜欢孩子,对孩子特别上心,孩子也喜欢他,因为他惯着孩子呀。但对我就从来没有过问寒问暖,或者特别温柔啊什么的,没有。其实我那时的性格也是挺男人的,我倒觉得男人肉乎乎的不好,我会觉得怎么女里女气的,所以他这种性格我也能接受。你知道他到什么程度,有时候我们出去办事走累了,我要是挎他胳膊都不让挎,他得想尽办法让你把手放开。我说我累了拽你一下不成啊?他说你累我还累呢。要不就说,别弄这一套,跟小资产阶级似的,所以我从来就没有那个机会做小鸟依人状。我们结婚这么多年,男女之间那种亲密的东西一直就没有。年轻时我不觉得,现在年龄大了,突然感觉希望被人呵护,尤其是现在孩子也大了,经常住校。有时晚上回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一直就分居。近3年来,我大概半年能见他一次。他做生意到处跑,即使回北京他也常常都是住饭店。
也有人问过我,他是因为不喜欢我还是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我也说不好,没看出他有外遇。他这人有洁癖,觉得女人特脏。他爱干净到什么程度?你都没法想像。我这办公室够干净的吧?他要上我办公室来,能把你这儿的东西统统给你换了。有一天一个街坊到我家玩牌,走了以后跟我电话里说:“我以后再也不上你家来了。我在你们家打一下午麻将,你们先生吸了4遍地。”因为我们屋子里都是地毯,人家站起来在屋里走几步,我先生就开始跟人后边吸地。有时朋友们在我们家玩,他们走后,哪怕半夜两点了,他也得把这地给吸一遍。我说:“你别吸,吸尘器的声音多响啊,街坊邻居怎么睡觉啊?”不行,不收拾完这屋子他根本不睡。
跟他恋爱时就知道他特爱干净,我那时还觉得是个好习惯,我喜欢那种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男人。他到现在也是这样,衣服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连个摺子印都没有,他天天熨。有时候司机在楼底下等着他,我催他赶紧走,他说你着什么急啊?还对着镜子拢头发呢。他穿的衣服永远都是名牌,哪怕没钱吃,没钱喝,但衣服永远是干净的。我们车上本来就是很高档的垫子,他上边全部给你铺上饭店那种雪白雪白的浴巾,我们孩子从小就养成了习惯,上车前先把脚磕打磕打,然后光着脚脱了鞋再上去。遇到街上有水的地方你就不能上车,他非把车开到没水的地方再让你上来,你坐之前他还得给你按着垫子让你坐。有时开半截车看你的垫子歪了,他得先把车停下让你下去,给你整平了再让你上去坐。没结婚时觉得他的习惯特好,但跟他时间长了真忍受不了。我妈妈对他不乐意在什么地方?有时夜里一两点回来,人家都睡了他也得洗衣服。内衣内裤汗衫从来不过夜。你劝他搁那儿明天再洗,不行!必须要当时洗了。我们家的洗衣机从他进门开始,一天两转。早晨一遍,晚上一遍。晚上洗白天穿的,早晨洗头天晚上穿的。他还特爱干活,扣子掉了都自己缝,从来不喜欢指使别人。如此种种,这样就形成了我也没有那种家庭的概念,从来不用去想我下班了得回家给我先生做饭去,他不需要,他根本就不回家吃饭。
有时我也问他:“你觉得咱们俩在一起过得有劲吗?”他觉得挺好。第一,我从来不管着他;第二,我经济上特别独立。我自己也有一摊生意,除了买房子买车,平时从来不花他的钱。他有时说就你挣那点钱还不够操心的呢,跟家待着得了,但是我不愿意被人养着。我觉得女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哪怕只是一份小小的事业也让我觉得特有尊严。
我被劳教过的事儿,我先生至今也不知道。有时想想,我也挺对不住他的,对他一直隐瞒着。我用了好多努力,想抹去过去生活的阴影,结果把我变成今天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心里也挺痛苦的,你能理解吗?
网上历程
我原来知道上网聊天,因为天天看报纸,知道上网聊天可能不是特好,谁都见不着谁的面,在上边想说什么说什么。而且报纸上说的都是负面的报道。加上孩子上中学了,我不想让孩子接触网络,我也没有那么多闲时间,生意上的事儿整天就忙得焦头烂额的。
其实,我1993年就有电脑了,但是除了打字什么也不会。有时看别人在上边玩儿游戏什么的,我心想有什么好玩儿的,对着个大铁疙瘩,一闪一闪的,我不感兴趣。
有一天我们同学聚会吃饭,一个男同学说另外一个女同学特有意思,也不用在家起火做饭。我说不做饭吃什么?人家说:“嗨!中午一个网友晚上一个网友,老有人请。”我说:“这网友有毛病啊?”他说:“人家老不停地换呀。”我真正知道上网聊天就是这一天,我们同学里有好几个上网的。他们当时是当做笑话说的。我原来不了解这些,所以他们谈这些话题的时候我说不上话。我突然觉得落伍了,整个儿一个没跟上时代呀,我得补上这一课。但我们家原来的电脑是个联想一加一多媒体的,空间小,上网速度慢。我那天回家跟闺女说:“哎,哪天咱们换个电脑,安个ADSL,咱也上上网。现在不玩电脑跟个文盲似的。”我觉得咱们现在这种身份,还有咱们说不上话的时候?再说孩子也大了,上中学了,学校有时作业要求用电脑的地方也多了。于是,我就买了个当时最好的电脑,也是联想的。换了这个电脑后我就开始上网。也没人教我,我无师自通地就自己上去了。怎么进去聊天室的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有一天上网时我随便起了个名“聊天长学问”。因为人家老问你聊天是干什么来了,我心说聊天就是为了长学问。
这时就有一个叫做“旅人”的网友点了我。我们开始的聊天挺随意的。他说他是搞电脑的,天天要在电脑上工作,累了就跑到聊天室聊聊。他是觉得我的名字好玩,问我聊天长了什么学问。我们彼此开始都没说真话。他告诉我,他是一个打工仔,我跟他说我也是给人打工的。后来聊来聊去的,他说公司是他自己的,我说真是巧了,我打工的那个公司也是我个人的。这样就觉得共同语言又多了一层。那天聊得特别晚,我打字慢嘛,一句话半天说不完。好像聊到夜里2点了。我知道了他是保定的,我也告诉了他我是北京的,然后我们彼此留下了信箱网址。
第二天我在信箱里看到他给我写的一封信,只是一个问候,说咱们都是生意人,以后大家共勉,努力工作。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还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留下了。告诉我他正在出差,等出差回来再聊。看完信,我给他手机发了个短信,就4个字:旅途愉快。
他出差走了三四天,大概是临回来的头一天晚上,他给我手机来了个信息,问我睡觉了吗?我说没有。他说能不能跟你聊会儿天?我说没问题。这样他就打电话到我的手机上,我们俩一直聊到我第一块电池没了电,又用第二块儿,大概聊了3个小时。他是长途加漫游啊。我后来知道他那个月手机费是1000多,我的手机费也是1000多。
就是那3个小时里聊出了一点感觉,觉得有好多共同语言。他原来是大学教授,后来下海,白手起家,现在有了几十个员工。他跟我讲他的经营理念,我发现跟我有好多相同的地方,比如如何善待员工,如何照章纳税、守法经营。他说他的梦想就是能够有自己企业的一栋大楼。
他说之所以那天晚上跟我在网上聊那么久,是因为我从来不说一句框外的话,而他以前遇到的几个网友,一上来聊几句话就会谈到性,他觉得特无聊。而且我没有一上来就说自己当老板,也让他觉得我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
从通过那次电话后,我们基本上不太在网上聊天了,因为我打字太慢。而他正好那段时间要研制一个新的程序,每天晚上在办公室加班到10点半,然后11点时会给我打个电话,聊1个小时。
我慢慢知道了更多他的信息。他的夫人跟他是大学同学,现在也是一位教授,好像性格很暴躁。但他说,他很理智,也很克制,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家,不想破坏这个家庭。我问他你怎么老在办公室待着?不在家陪夫人。他说:“唉,陪不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说夫人自从生了孩子就不让他碰了,现在更年期更是性冷淡。说自己是一个正常男人,没任何毛病,所以弄得很压抑,只好用工作来排解。我也告诉他我自己的老公长年出差,所以我才有可能晚上跟他电话聊天。听了之后,他还告诫我,这样长期下去夫妻感情会淡漠。
我们这些话题不是他刻意说出来的,有时是我问他的。他好像不太爱讲自己的事情。我们说的最多的还是生意上的事儿和彼此的爱好。我告诉他我喜欢听音乐,特别是钢琴曲;他告诉我他喜欢运动,每天早晨跑步,每个周末会去爬山。
实际上我们聊了那么久并没有聊到感情这种事儿。
在我们认识一个月的时候,他到北京来办什么事儿。我那时只是觉得这个人可以交往。大家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嘛,没准哪天能在生意上相互帮忙呢。另外他的年龄也挺大了,起码能听你说一些东西。至于说我能跟他有什么感觉,那时还没有想过。那天他来北京,办完事大概下午五六点钟,说咱们俩一起吃个晚饭?我说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吧。我就给他安排在一家星级饭店了,是我们的关系单位。我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我太熟了,从他们的保卫经理到楼层服务员我都很熟。我在那里包房间当办公室有好几年,所以在那里我是有安全感的。其实我那时对见网友还是隐隐地有一点戒心的。万一要是个骗子呢?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当然不会想到我是刻意这样安排的,我在电话里暗示他我跟这里的保卫部门很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我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临出门前脱掉了男式衬衫,特意换上一身我最喜欢的黑色长裙。本来我的个子就很高,又特意换上了高跟鞋,戴了一条水晶项链,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高贵优雅。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怎么说呢?挺黑的,个不高,也不胖,挺朴素的,不是我先生那种特讲究的人。好像穿了件深色的T恤衫。他并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印象很深刻的,但是他有个细节让我心动了一下。在我们要出门去餐厅时,他送了我一盘钢琴曲,名字叫《钢琴天堂》。因为我们聊天时聊过个人爱好,我说我喜欢一个人时静静地放钢琴曲。我觉得他还真挺有心的。他的眼睛是挺深邃的那种,是一种能勾你心的眼神。说话时他不会轻易地看你一眼,但看你一眼的时候会特别深沉。
吃饭时,我故意把饭店的保卫经理叫来了。我想传递给“旅人”两个信息,一是告诉他,不要对我有什么企图;再一个我是想让他看到我的社交圈子。你想想,这种饭店的经理都是那种干干净净、西装革履的。我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那种档次特低的俗人。
后来再在网上见到他,他说感觉挺好,认为我是一个挺有气质和教养的女人,说希望有机会还能再见到我。我对他的感觉也还行,至少不是我恐惧的那种人。
这次见面让我们在感情上加深了一点,我们就相约有时间一起出去玩玩。
转眼秋天来了,我们一起约好了去香山看红叶。对了,我这个名字“枫叶正红”就是那以后起的。
那次去香山,我也心里矛盾了几天。因为虽然生意场上天天跟男人打交道,但是和老公以外的男人一起出门郊游却是头一次,其中的含义是不言自明的。我很怕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期待。我这么说你懂吗?
那天爬山时,我们开始是各走各的,边爬边聊天。我平时身体一向不好,爬到半山腰时,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就靠在山道的栏杆上。他说要不要我拉你一把?那时我们还有点不敢谁去碰谁一下那种,挺拘束的。他说要不你坐下歇会儿,让我坐台阶上,我说不行,太凉了。但我也不敢老靠在栏杆上,也凉啊。我就站立着,怎么歇着也是不舒服。他看着我,犹豫着说了一句:“那这样,你坐我腿上吧。”我当时一愣,说:“哎哟!这哪成啊?”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跟任何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过这种很亲密的接触。他说:“那怎么办?要不我把鞋脱下来,你坐鞋上?”我说算了,接着往上爬吧。结果我越走越不成,身子软得站不住了,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这时候真想有个肩膀靠一靠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放心,你就靠一下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靠在他身上了。他说:“哎呀,我都能听见你的心跳。”我当时感觉他那个语言,真是的,我先生都没这么跟我说过。我头一次感觉到,男人的肩膀靠起来真是挺舒服的。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上,就坐下聊天,我头一回特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觉得他是那么亲切。
下山时我们坐着缆车下来的,那时天已经有点晚了,山风挺凉的,他就在缆车上搂了我一下。就从这时开始,我才有了心动的感觉,但也并没有更多的期待。
我们后来几次到外边去玩,每次也都没有任何亲近的举动,就是像两个好朋友一样相处。有一次,我们又一起约着说上哪里去玩。因为他到北京来要开100多公里,我到保定去也要开100多公里。我说:“咱们折中一下,到涿县去吧。”结果特别不巧,我们刚到地方就下起雨来了。原来说好去离涿县不远的一个景点,一下雨去不成了,我们俩就在涿县城里转悠。说看电影去吧,可是满涿县没找着电影院。天又下雨,他说要不等雨停了咱们返程得了。想想也行,反正秋雨也不会下太长时间,我们俩就在他的车后座上聊天。那天也怪了,雨一直下个不停。我坐累了后就躺在他身上,他用胳膊轻轻揽住我,我特别激动地跟他拥吻了一下,这是我们交往中最亲密的一个举动了。我后来跟谁说谁都不信,孤男寡女的在一块居然会没故事?但真的就没有,就接过那么一回吻。我这人也挺矛盾的,如果他对我太过分了,我会觉得他轻浮,但他什么也没做,我又有一种渴望。事后我问过他一句:“你有感觉吗?”他说:“我什么感觉都有,但是我有克制力。”
结婚那么多年,我已经快忘记了自己的需要,和我先生从搞对象到结婚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过那种特温存的感觉,但是和“旅人”接触之后才知道,原来异性之间还可以有这么美好的感觉。跟这个人在一起,我第一次有了那种女人跟男人在一起时心动的感觉,特别想让他搂一搂,抱一抱,体验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
那个雨夜开启了我女性的意识,很长时间里,我总是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感觉里。他打电话过来,每次要放电话,我都会说:“不行,别放电话,再吻我一下。”开始还行,他在电话里会做一个“啵”声,后来每次挂电话之前我都要求他这样,他说:“不能次次要求我这样啊。”我说:“那当然了,这已经是个程序了,已经锁进电脑里了,要关机前你必须要点关机的。”我这时才突然觉得我自己这么孩子气,我原来没有过这种女人的撒娇,现在突然间觉得可以跟一个男人去撒娇、去任性了。
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了,东奔西跑的,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的冷暖。但是跟他认识后,他会每天来个电话问我吃没吃饭。每天早晨他会提前一刻钟到办公室,先给我来个电话,晚上下班时也会有个电话过来。我有时不管在外边干什么,但晚上6点钟一定赶回办公室,就为接他一个电话。实在赶不回去时,我开着车停在路边用手机给他一个电话。我那会儿才感觉到,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啊。
老实说,我真是一个特传统的女人。过去看到电影电视上那些人搞婚外恋特别不理解,也挺鄙视他们。我在劳教所里认识一个女的,就是因为婚外恋,把对方的老婆生给逼得自杀了。我当时还拼命谴责她,觉得你怎么能去爱上人家的老公呢?但当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陷入这种情感时,才有一点开始理解别人了。但说真的,我一直有一种负罪感,觉得对不起我先生。估计“旅人”也是这样。有一次他忽然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对我说:“我觉得咱们这样是不是挺不道德的?我现在发现回去没法面对我夫人了。”他告诉我:“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难受吗?我特别渴望见到你,但是我见到你以后回家再见到我夫人时心里就特别扭。我也没法面对我的孩子。”我知道他说得对,我自己也在情感与道德间折磨着。我告诉他也许我会考虑离婚的,等我成了单身女人,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与他来往了。他说:“千万别。”
我们俩关系出现问题可能是我的原因。我估计可能是因为我说了离婚给吓着他了,他的态度一下子冷了,明显开始疏远我。电话没有那么勤了,偶尔在网上碰到他,他说话的口气也是客客气气的。可能是怕我离婚后缠着他,他也许仅仅想有一段感情吧?我想不清楚,我对男人没有那么深的了解。
我们后来又曾经单独在一起过。因为他曾经许诺过带我去看他们保定的荷花,看看白洋淀。他说:“我不可能拿你当情人那样,但是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们在白洋淀里划船时,他真的就离我很远了,不再碰我,连我的手都不牵了,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说实在的我挺失望的。如果外人看到我们一双男女坐在船上会感觉挺浪漫,但没人知道我那时的感觉,心里挺凉的。从白洋淀回来,他又带我看了他的办公室。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所有我当时给你的承诺我都兑现了,以后咱们的关系就到这儿吧。”
从保定离开他回北京,我开车哭了一路。
此后他的每一个电话,都让我感觉语言越来越生分了。我的心情随着秋天的季节,一天比一天冷。我的情绪也变得非常脆弱,谈生意时常常走神,开着开着车就能忽然在车里哭一场。他送给我的那盘《钢琴天堂》我原本放在车里,但再也不敢去听了,怕触景伤情。
我后来是怎么咬咬牙把自己说服的我已经有点不记得了,反正那段时间体重下降好多,瘦得走路打晃。我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就完蛋了。我还有女儿和老爹老妈要我照顾,还有一摊子生意也要操持,我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毁了。
所以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把这段感情彻底放下。
那时已经快到我的生日了,我提前5天给他的信箱里发了封E-mail。我在信里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尽管我认为那是虚伪的选择。12月10号是我的生日,在那个特定的日子里,我希望能去一个地方———那是我梦开始的地方,希望给我那个梦的人能同我一起故地重游,并希望他能同我一起将这个梦埋葬。我曾经说过,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我相信我曾经拥有过你,你的真情、你的亲吻、你的关心、你的惦念、你的支持、你的鼓励,还有你那传递心灵的目光。生日那天我会在我的办公室里等你。无论等到的是你本人或是电话或是短信或是空白,都将是我生命中美好的回忆。人生就是无数个相逢与错过。茫茫人海中,认识了你是我的荣幸,失去了你是我的遗憾。衷心感谢你带给我的一切———快乐与痛苦。过去的一切在你我的生活中都将成为历史。”
我挺没出息的,说是要放下这段感情,可是,写这封信时,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地一个劲儿往下掉,也不知怎么就那么难过。
这封信我一直在电脑里保存着,用的题目是《历史》。我想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希望他能来。
发完信的第二天中午,我在外边办事。他打来电话问我下午干什么,我说下午没安排。他说:“我现在去找你,你的生日我提前给你过。因为那天你可能有很多别的朋友,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放下电话他就开车过来了。
那天他就坐在你身后这张沙发上,对我说:“给你过生日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希望咱们将来能成为朋友。如果有机会,我会把你介绍给我夫人,大家作为朋友交往。其他的事,过去就算了。”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游移不定的,让我感觉他这番话毫无诚意。我这人有时也挺倔的,当时就说:“我不可能跟你做朋友,我也不可能见你夫人,我没法面对你。我怎么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历史?我怎么能用那种目光去看你?如果一个朋友坐我对面我肯定很坦然的,但是对你,我已经做不到那一点了。你是我的第一个,所以对我来说是一种初恋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抹不掉的,你这样对我有点太不公平了。”我心里痛苦极了,一口气说了很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你能放得下,但是我放不下。我已经活了四十几岁了,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爱情的美好,而当我正想全身心去投入,去品尝那个滋味的时候,你给我来这么一下。我没有任何错误,我也没强迫你什么,就是一种感情上的东西,但你给我的打击真的特别大。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就彻底断了吧。”
在我说话时,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有愧于我对他的感情。
我那天在昆仑饭店订了位子,说完跟他了断那番话后,我站起身出了办公室。车上开着暖气空调,但我却有一种从里到外冷透了的感觉,身体控制不住地有点微微发抖。我知道,是我自己的心里在发冷。
吃饭时,我们几乎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说话客客气气的。我能感觉到他的神态特别不自然。那天吃的什么我全忘记了,因为根本没吃出任何滋味来。最后上的生日蛋糕,本来我一直绷着自己,不希望他看到我为他而伤心。但是等到生日蜡烛亮起来时,我怎么也忍不住,放下餐具就哭了。他这人平时话也不多,不是那种特别善于言谈的,也不哄我,就静静地坐着,然后说:“好了,别哭了,快吃吧。”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你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他说:“你不要告诉我,自己埋在心里就完了。”我当时许的愿是:愿我这辈子永远不要再见他,永远不要再尝试感情这种东西了。
吃完饭,他送我回到我的办公室。下车时,我看了他一眼,说:“我有最后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再吻我一下?”他说:“既然已经这样了,算了吧。”
那天我本来想开上自己的车送他一段路的,但真是鬼使神差,我的车本来好好的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了。我下车走到他车旁,告诉他:“算了,看来我们俩就是没缘分。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他听完二话没说,开着车就走了。
这种人估计心也挺硬的,男人跟女人真是不一样。我那天在露天的停车场上站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么冷的天气,我穿得衣服也很单薄,可是我却一点没有冷的感觉,对周围完全没有反应了,就那么愣愣地望着他车开走的方向。后来回到车上,我才发现全身已经冻僵,双手根本握不住方向盘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好像还没怎么开始就结束了,有时想起来觉得挺不真实的。说是放下了,但也是一阵儿阵儿地觉得不平衡。想去找他,又不愿意失了自尊。那一阵儿跟朋友一聊天就是说到他,弄得朋友直说我“你有毛病啊?要不然你找他去,要不然我帮你给他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我说:“别!我跟你叨咕叨咕就行了。”有一天,也是在一个朋友的办公室。朋友听我又提起他,就说我给他打电话,当场要了他的号码就给我拨通了电话。听到那边一声“喂”,我又给挂了。行了,知道他还活着呢,手机也没换号,足够了。
逢年过节时,我给他信箱里发过问候信,就只一句“节日快乐”。但他从来没回过信。
你看,我平时都不把自己当女人看了,可是遇到感情上的事儿,发现自己还是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跟他分手后,我心里很郁闷,就上网起了个名叫“烦死了”,想找个人把这事儿说说,让别人给我一个答案。因为我很困惑,虽然知道婚外恋不是一件能拿到阳光下评说的事情,但我觉得我这么优秀的女子,为什么这件事上这么失败?我理解不了,希望找一个人能跟我解释。这时一个朋友主动点我:“你烦什么?跟我聊聊,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这个人也是一个老师,他听完了我的事儿,有点不太相信。他问我:“你们真的没故事吗?”我说:“真的没故事。”他说:“他有病!要是我就做不到,哪有男人到了嘴边的肉都不吃的,没有男人不沾腥的。”他跟我分析的结论是:第一,他是一个非常道德的男人。但如果真是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有这些做法,就不会开始;另外一个可能就是他有病。他不碰你,想跟你过早结束,就是怕将来有深入交往的那一步。如果现在分手,他永远是你一个美好的回忆。如果一旦走近了,你发现他不是个男人了,你会看不起他。男人最忌讳这一点。
他给我把问题实质上升到这一步时,我吓了一跳,觉得问题挺严重的。难道交朋友还要把这些东西都考虑进去?男人还有这方面的问题?
那个人的分析并没有解决我的问题,我宁愿相信他确实是动心了,但是又马上用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了。只有这样想,我才会给自己留下一点安慰,一点值得记忆的美好。毕竟爱过一个好男人,或者被一个好男人爱过。
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当局者迷吧?
结局
现在又快到12月份了,一晃两年过去了,我本来觉得已经快有点放下这事儿了,可是那天,你电话里说要跟我聊聊网络,我就又被勾起这段回忆。这是我在网上惟一的故事。放下你的电话那天正好是教师节,我抄起电话就往他办公室拨过去,结果他办公室号码改了,语音提示我拨的是个空号。我就打他手机。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可能根本没想到我会再给他打电话,所以他问我你是谁呀?我没有告诉他我是谁。我问他说话方便吗?他说:“我在开车。”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特别想给你打个电话,要不你把车靠边,要不我简单跟你说两句,不占用你太多的时间。”他说:“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正在开车,真的不方便,你1个小时以后给我打吧。”
放下电话,我忽然觉得挺没劲的。1个小时以后再打电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呀?说多了又勾起前边的回忆,问问现在生意做大了做小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就给他发了个短信:“今天是教师节,向曾经是教师的你问候。刚才往你办公室打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的号码换了,所以打你的手机。目的已经达到,不再打扰你了。如果你愿意联系,随时可以打我电话,我所有的号码都没变。”就发了这么一个信息,他也没回电话。也可能他确实是心肠比较硬的那种人。原来我也曾想给他发个邮件,告诉他一声因为你需要采访我这些东西,勾起我的回忆,也想征求他的意见,后来想想没有必要了。
一切都真的成为历史了。
采访后记
枫叶的外形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精明强干的。她剪着一个非常男人的发型,穿一件男式名牌衬衫,领口处熨得笔挺。说话的口气是干脆爽快的,每一个手势表达的意志都是不容人置疑的那种。
她的办公室的装饰风格也完全看不出女性的味道,灰与黑的色彩使屋里的气氛阴冷着。
但是,我却还是从一个一般人不太会注意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点女人的痕迹。那是一个小巧的镜框,里边的照片是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纱裙,一头飘逸的长发将女孩儿的脸掩去一半,她的头微扬着,对着镜头露出阳光的笑脸。
妙龄少女的青春与美好,从照片里挡不住地散发出来,仔细辨认,正是枫叶。问枫叶,她点点头,说了一句听上去挺令人心酸的话:“只有这张照片能够让我偶尔想起,我还是一个女人。”
那天,她在谈话中两次流下了眼泪,一次是谈到她被劳教时母亲去劳教所看望她。她说,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她的错,但是被劳教这件事都让她觉得对不起父母;另一次是谈到她的网上男友。她说,那么多年里,我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女人了,但是他让我想到我还是一个女人。
她流泪时的样子让我很难过,但是,我也因此而看到了一颗深藏着的女人心。
那天回到家,我立刻把她的名字加进我的QQ里,她已经先一步在QQ上给我留了言:谢谢姐姐给我当了一下午的听众。认识你很高兴。
我告诉她,她可以自己选一个名字用在书里,她说,就用“枫叶正红”吧。这个名字对我是一段历史,有着特殊的含义。
她问我:“你想不想看一看我发给那个人的邮件?”我说好。她就立刻发了过来。那份文件的名称果然如她所说,叫做《历史》。她嘱咐我:“你千万别原文引用啊,我怕他会看到。”我又说“好”,我们就分别敲上了“88”,再见了。
躺在床上,好久不能入睡,无数画面在我眼前浮现,全是关于一个女人的“历史”。
采访时间:2004年9月14日下午2:00
采访地点:枫叶正红办公室
受访者:枫叶正红
性别:女
年龄:42岁
网龄:3年
教育背景:大专
职业:私营公司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