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被剥夺的不只是自由快乐宁静等,她的尊严和清白也被亵渎了。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她实在不能继续与肖建业隔“窗”相对下去。于是,她找到熊烈,把办公室调换到甬道的另一头去。自打搬迁后,倒真少遇见肖建业了,心情也随之宽松许多。
星期一早晨,因要开例会,众人都到得特别早。风和也比平日早到公司。她打开包,掏出钥匙,刚刚插进锁孔里,忽觉得肩膀被人狠狠地捅了一下。她惊愕地回过头去,就见肖建业的脸微微地肿胀,血红的眼睛凶恶地瞪着她,低吼一声:“哎,你过来一下。”说时已经伸出手来拽她的胳臂了。风和惊惧地甩脱他的手,惊恐地向后退去,只见她脸色苍白,舌头也僵了,“你,你要干什么?”
“你过来。”肖建业伸手又要来拽她。风和一连倒退了好几步。肖建业抓了个空,恼怒地睁着眼,声音也高了许多:“你跟我来!”说罢掉头就走。
此时正好是上班时间,出出进进人最多的时候,许多同事不晓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看他们绷着脸拉拉扯扯,都诧异地看过来。风和慌忙垂下头去避开众人的目光。她怕肖建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她,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跟在肖建业的后面走进他的办公室。
肖建业一屁股坐进大班椅里,也不说话,目光如电,直逼风和而来,俨然一副大法官审判罪犯的神情。风和的心直向下沉,一直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她猜不出吴国香又使什么新花招了。见肖建业不开口,便哆嗦着问:“你们又有什么事情?”
肖建业把脸憋得通红,瞪着她突然吼道:“你要再写匿名信,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对他这套把戏,风和早看惯了的,所以只冷眼看着他,平淡地说:“你口口声声说我写匿名信,你有什么证据?你把匿名信拿出来让我看看,我也想知道你说的匿名信都写些什么内容。你整天说我写匿名信,可至今我连一个字都没看到。我很怀疑究竟有没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肖建业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踌躇片刻,还是说道:“你给她写信,说我的腰底下有颗痣,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
“真恶心,”风和撇着嘴,恶心得直想吐,却咽了口唾液,真是说不出的厌嫌,“她不知道吗?你们天天睡一起,你身上有什么,她会不知道?她比我了解得更多。她把她知道的写在信上,然后用我的名字寄给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真是幼稚!连怀孕这么大的事情都可以作假,写几封匿名信又算什么。我看她真是把你了解得透透的。知道用什么武器攻击你的弱点最管用。”
肖建业似乎不在听她的,一心只想他自己的,等她说完了,他冷笑一声,咬着牙,“我警告你,她舅妈马上就过来了,到时候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不用等到时候,你把匿名信拿出来,现在就可以去报案,到公安局鉴定一下笔迹,不就清楚了么,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肖建业没说话,不停地眨着眼睛。
风和又道:“怎么样,今天就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吧,你打电话给你老婆,让她带着匿名信过来,咱们一起去派出所。”
肖建业还是不说话。
风和又道:“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硬赖我写匿名信打匿名电话骚扰你们,那我们就去派出所、或者上法院、检察院,请他们来调查,不信就查不出来。我是不怕去这些地方的。如果真是我,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任何制裁。这总行了吧?”
肖建业把眼睛一抖,厚肿的眼皮聚在了一起,演戏似的突然擂着桌子,狰狞中还有一丝镇定,“你等着,有你好看的,等舅妈一来,就要血洗你们家!你等着。”
见他还是一副蛮横的样子。风和明白自己所说全都是对牛谈琴,算是白费力气了。原本以为,换间办公室,脱离开肖建业的视野,便也脱离开他与吴国香的骚扰纠缠,也就脱离开噩梦般的日子。怎知她的噩梦竟是结束不了,而且还只是刚刚开了个头。此后,肖建业不是五天一小闹,便是十天一大闹,而且常常不顾有同事在场,就径自走到风和跟前,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凶巴巴地喝道:“你过来。”到后面,只要肖建业一现身,不用说话,她也知道是来叫她去他办公室的。为怕影响不好,她不敢跟他硬犟,低下头乖乖跟他去他的办公室,挨一顿骂,起先还与他唇枪舌剑。到后面,实在觉得无聊。肖建业翻来复去都是那么几句话,像舅妈马上要来了,要叫美国黑社会的人一起来血洗她们家,还要杀了她等等。没什么新鲜花样。而且他从来不在听她说,只按照自己的思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于是风和便不再与他辩驳,而是毕恭毕敬地站着,一面听他恫吓侮骂,一面弓背点头,做鞠躬状,“是是是,我有罪,我骚扰你们,我破坏你们和睦的家庭,我指望你分一点美金分一点财产给我,指望着做你的二姨太。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太爱你了,实在地离不开你。我嫉妒你老婆,你老婆样样比我强,我实在太嫉妒她了……我向你们低头认罪……”
风和不仅嘴上絮絮叨叨地说,还连连地鞠躬作揖。这么一来倒令肖建业愣住了,他尴尬地眨着眼皮,不知该如何骂下去。此后,肖建业一叫她过去,风和便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她冷眼看着地面,因过度的轻蔑憎恶,眼珠子仿佛化到眼底里去了,低垂的眼皮,瞌着了似的。等他骂够了,她就一声不吭地离去。就这样,肖建业把她随意地呼来喝去,从不间断。长此下去,也真让风和防不胜防,惹又惹不起,躲也躲不了,实在是伤透脑筋了。更为可怕的是,即使不看到他,她的生活里面,仍旧到处是龌龊的回忆,龌龊的痛。这些回忆仿佛无处不在的毒蜘蛛网,缠裹着她,向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入进去。越是挣扎,她越是感到绝望。
不久后的一天,他们在电梯里相遇,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个,再没别的人。风和恐惧到极点,胆战心惊地缩在角落里,不敢看他,只瑟缩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却在心里面不住地祈祷快点进来个人。哪知随着一声冷笑,肖建业冷不防地冲过来,一把拽着她的胳膊,使劲推出去,风和被推得向前冲了几步,头撞在电梯门上,牙齿磕着下嘴唇,血珠渗了出来。她踉跄地倒下,趴在地板上,倔强地昂起头来,轻蔑地瞪着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代替了过度的不屑一顾。她慢慢从地上爬起。等到肖建业走出电梯了,她才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红肿脏污的手放到水里面冲啊冲的。又撩了些水,将嘴唇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她没有流泪。离开办公楼后,她走进了某律师事务所,把整件事情向一位年长的律师大致叙述了一遍。满以为这回可找到救星了。然而律师的头一句话,就将她一棍子打回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想来这位年长律师已经见惯这类事情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惺忪的眼皮半睁半闭,仿佛没睡醒似的,声音也是惺忪的,“没办法,现行的法律里面,还无法找到一个明确的定义来判定何为骚扰或者性骚扰。除非骚扰已经造成损害的后果,就是事实上的后果。单凭骚扰,很难取证,也很难为此将他们告上法庭。”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意思:无能为力。除非肖建业跟吴国香真的杀了她或者血洗了她们家。
风和不满地咕哝道:“等他们真的杀了我,不是太晚了吗?”
律师耸耸肩膀,无奈地说道:“真要那样,倒好办了,无论公安还是法院就通通管得上了。”
风和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莫非真是走投无路,只能这么无助无望无措又无主地束手待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