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圣诞节。教堂、酒店、街衢巷坊到处挤满了人,听歌、看戏、与圣诞老人联欢。散了场,再到夜总会喝酒唱歌。很有外国的样子。中国人是新派了,看圣诞比新年更隆重。
不知谁起了个头,撺掇着要风和跟肖建业合唱“平安夜”,话一出口,所有在座的都跟着使劲地鼓掌。虽说风和不愿再有人把自己与肖建业相提并论,却也不便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台,与他合唱了一曲“平安夜”。同事都知道她与肖建业的特殊关系,跳舞的时候都不来邀请她。风和被空在那里,肖建业坐在她旁边,问她要不要跳一支,风和不答,只是使劲地摇头。肖建业干坐着没意思,抓起酒瓶,瓶口对着嘴倒进去。很快就醉了。
等到曲终人散时,酩酊大醉的人被摊派到喝酒不多的人头上,你扶我掖,不一刻,一干子人几乎全散尽了,空荡荡的马路边只余下风和与肖建业两人。不用说,这是众人达成的共识。风和看看东倒西歪的肖建业,走过去扶着他上了车。到了楼下,原不想送他上楼的,可眼看着肖建业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当,又不得不搀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攀上楼梯。肖建业嘻嘻嘻地笑着,把手伸进腰里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来开门。进了屋,黑暗中,风和似乎嗅到另一个女人病态污秽的气味,忙探手按下靠近门边的电灯开关,黄色的灯光立时冲到她眼睛里。她扶着他走到床边坐下。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床单换过。风和瞥了眼自己的相片,转身正要离去,却被肖建业一把拽住胳膊,道:“别走。”
风和挣了挣,却没挣脱,肖建业的手钳子似的箍住她,使得她不能动弹。
“放开我,听到了没有?”
“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肖建业另一只手把床褥拍得“噗噗”地响,紫胀的脸膛,邪气的眼神似笑非笑。
风和把脸转开,倔强地凝视着前方,道:“这不行,快放开我!”
“有什么不行!”肖建业说着猝然将她整个揽进怀里,一个旋转,把她放倒床上,身子贴着她压下去。
风和气急败坏地喊起来:“放开我,放开,你想强奸我么,无耻!无耻!”她一面叫,一面奋力地挣扎,手抓脚蹬,使劲地向外推他。然而任凭风和怎么反抗,肖建业只是不管不顾,撮着嘴使劲往她的脸、耳朵、颈子疯狂地吮下去,边亲边喘吁吁说道:“宝贝,我爱你,我想要你,一看到你就特别地想要,让我亲亲,亲亲宝贝。”就在这万分紧要关头,突听得“的铃铃,的铃铃……”,电话铃声响遍整个房间,格外地震耳。风和以为肖建业会去接电话,谁知他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哼哼唧唧地喘着气照她身上乱揉乱抓。风和把靠近电话的一只手臂从他的身子下面一点一点地移出来,然后抓起听筒来一下子按到了他的脸上,却被肖建业狠狠夺下,盖回去。只过片刻,铃声再次响起,风和再次抓起听筒,又给肖建业夺过去。片刻,铃声又响,执著地响着,“的铃铃”,一阵紧似一阵催命似的在整幢屋子里爆炸开来。肖建业有了防备,风和的手刚一伸出去,就给他半路截下了。情急间,风和的脑中电光一闪,拼命叫道:“你的美国女朋友找你,你也不接吗?”
这句话果然奏效,只见肖建业怔了怔,停住不动了,他翻了翻眼皮,瞪了话机一眼,又转过脸来瞪着风和,不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不仅不理会那头的电话,反倒埋下头来加快速度剥她的衣服。风和一面全力抵抗,一面瞅准机会,再次将听筒掀了起来。此时,肖建业已经红了眼,他抓住风和的手将听筒气急败坏地按回去。几乎就在他按下去的同时,铃声紧接着又响起,顽强不屈地响个不停。看这势头,如果不接,铃声是要一直地响下去了。风和冷冷看着肖建业,讥笑道:“不是美国女朋友就是癌症女朋友,你要不接,人家真的发火了,往后你还指望得上么。”
肖建业顿住了,徐徐地起身,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头脸伸过去淋着。之后,走回床边坐下,也不理会仍旧彻响的电话,打火点着烟,猛抽两口。然后慢慢拿起听筒,刚要张口,却给对方堵住了。风和靠得近,话筒里的声音听得十分真切。就听一个女人狂怒的声音吼道:“怎么不接电话?刚才什么声音?你旁边是什么人?谁在你那里?……”
肖建业看一眼风和,道:“没有人,真的没有,你听差了,正看电视呢,可能是电视里面的声音吧。”
“胡说,”电话里的女人正当狂怒中,哪里就肯轻易相信,“刚才谁在喘气?谁?你跟谁在一起?”
“不可能,就我自己一个人,我这儿怎么可能有别的人呢,是你多心了。”肖建业从容镇定地抓着风和的手,一点看不出他们刚刚有过那么剧烈的撕搏。
“怎么样,你还好吗?我往你家里打了许多次电话,总没人接,你上哪儿了?是不是又去瑞士了?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多注意休息,好好照顾自己啊。”肖建业又说又笑,眯着眼睛,整个下巴有意地往下撇,眼睛鼻子都皱起来,像一个惯于跟大人撒娇的孩子,知道怎么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媚嗲甜软的声音,一句句说得格外尽心。
风和甩脱肖建业的手,站起身理好被弄乱的衣服和头发,根本不去看肖建业。
“谁?谁在那里走动?你的房间里肯定有人,是谁?”
电话里怨愤的声音震得肖建业的耳朵抖了起来。肖建业想把听筒拿得远一点,一偏头看到风和,赶紧又把听筒贴紧耳朵,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说过不可能了,你又何必乱猜。知道疑心生暗鬼么?别再瞎猜了,你听到的可能是隔壁人家装修钉板子的声音吧,这房间实在太不隔音了。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那里总没人接,是不是号码不对?要不就是美国区号记错了,你再说一遍好吗?”
“你永远别想找到我!”
肖建业听了这话,再不多言,狠狠将话筒朝机子上摔下去。一回身,抱住正向外走的风和,把脸贴着她的脖子,恳求道:“别走,我不让你走。”
风和使劲向外推他,两眼瞪着他鄙夷地说道:“你是我什么人?你有权利不让我走么?你应该知道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我,你有什么本事?要什么没什么,真看不出你身上有哪一点像男人的。凭什么还敢三番五次地纠缠我?又凭什么不让我走?”
肖建业的目光黯淡了,他渐渐松开抱着风和的手,像只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颓然地垂下头去,眼睛瞪着地板,无可名状的屈辱、悲伤噎着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尖锐刺心地钻进每一根神经里去。这时,连续不断的电话铃声又插了进来,加入到刺心的痛中,使痛更加地痛了。肖建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下抓起听筒,提离话机一寸高就盖下去。然而刚刚被斩断的铃声又汹汹地响起来,大有野火烧不尽的势头。就见肖建业突然噌地站起来,冲到墙根,一把扯下电话线,狠狠地掼出去,然后又坐回床上,哆嗦着手摸出一根香烟,点燃,塞进嘴里。
风和凝视着被扔在地上的电话线,冷冷道:“这个女人是谁?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敢这么使性子?”
……
“你到底脚踩几只船?从头到脚都是谎言,从上到下都是矫情发嗲虚情假意,成天盘划来算计去的,为的就是怎么骗女人么?你累不累?你这种男人有真的没有?你这么做究竟想得到什么!又能得到什么?跟你的人有没有一个不倒霉的?”
肖建业突然抬起头来,怨毒地盯住了风和,一改往常的忠厚斯文,冲着她狂怒地吼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风和冷笑道:“好啊,这样最好,今后,别再把你那些不三不四的诗放到我的桌子上,也别把你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说成是为了我,我可不愿担这个责任。那样我觉得很恶心。自私就说自私,不负责任就说不负责任好了,不用遮遮掩掩把自己伪装成很无私很高尚的样子,还能落个敢做敢当的名声。敢做又不敢承认,还要忸怩作态充高尚,为自己丑陋的行为找一个高尚的理由。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点。好了,赶紧接你的电话吧,我不会妨碍你的。”说罢,她昂着头大步走出卧房,走过门厅,仓促间,腿撞到了放在墙边的椅子,堆在上面的书报杂志应声而下,纷纷落地。她忙蹲下身子,一一捡起来,放回去。蓦地,从一册厚的书中滑出一个信封。风和伸手去抓,却晚了一步,给它掉到地上了。她刚捡起信封,从书页里又滑出几页信纸。赶忙又去抓信纸,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正要放回书里去,不经意地一瞥,手停住了,信封上美国纽约几个字让她想起刚才电话里那个愤怒的女人,一颗心顿时怦怦跳得十分厉害,忍不住往信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便被吸进去,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