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贸小区的建设出乎意料的顺利,作为公司大本营的金贸大厦首先封顶。大厦封顶原本是件十分平常的事,可金贸大厦作为全市第一座智能化、环保型的大厦,又被媒体们狠狠炒作了一番。究竟它的真正内涵是什么,没有谁去真正深究。
几件事办得都比较顺利,金成心中高兴,决定借大厦封顶,每位员工发五百元红包。这真是一件得人心的举动,公司上下人人欢呼,偏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任楚楚造好花名册
,金成签发了,名单里却少了拆迁办人员的奖金。
顾小玲火冒三丈,当即就赶到公司责问任楚楚。任楚楚不瘟不火地答道,拆迁办的人已拿了售房的超产奖,再拿就是双份了。顾小玲气得拍台子大叫,两人又是一场大吵。金成知道后,也怪任楚楚自说自话擅作主张。拆迁办的奖金虽然补发了,金成觉得对任楚楚的处理不能再拖了。
金成最近被增补为市政协委员,秘书处已发来通知,市委准备邀请部分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召开座谈会,对未来城市现代化建设中的整体功能进行研讨,要求与会人员认真准备会议发言。金成请了不少专家,从不同侧面进行了论述。翔实的材料让他受益匪浅,关在办公室写得兴头正浓时,忽听外边有人敲门,他恼怒地停下了手中的鼠标,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传达室老陈正站在门外。
“关照不要打扰,有事等一会儿也好处理的。”老陈是个勤恳踏实的老实人,金成不便对他发脾气,但言语中还是表示了不满。
“金总,来人说是你的亲戚,她一定吵着要见你,我不敢自行主张,特来请示。”
“又是亲戚?”最近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说是他的亲戚,让他帮助安排工作,使他不胜其烦。本来想让顾小玲接待一下,又觉不妥。“来人多大年纪了?”
“二十出头了,是个女的。”
“女的?”金成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还是让老陈请她进来。他刚在桌后坐下,门一下被推开了。“姐夫,见你好难啊!”来人叫了起来。
“小妹,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动身前怎么不先打个电话?”金成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怕先打了电话,你借故不接,让人还怎么办?小镇人都说你规矩多,想见你实在不容易。”
“干吗说得这样难听,好像我把老家的亲人全忘记了。”
“我妈已说多次了,你快有半年没给我家去信,说你把我们全忘了,这次来,还是阿姨给的地址。”小妹的言语中多有责怪。金成说:“不是寄过几次钱吗?”“钱再多,也只是张纸,没有片言只语,老人们心里会怎么想?”金成默然。
金成问起小妹的现状。小妹在古镇高中毕业后,家里作主给嫁了人。男人家经济条件不错,但男人自小就游手好闲,又惹上了赌钱的恶习,输了钱就卖东西,小妹阻拦,就打小妹,把个家全败了。小妹几次要离婚,男人又苦苦哀求,寻死觅活,事后还是老样子。这次小妹遭毒打后,扔下才几个月大的男孩,铁了心跑到W市来了。
“姐夫,我就在你这儿打工,可别把我推回去,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要是那个男的找来了,闹起来影响多不好?”金成皱了皱眉头。小妹长得和孙凤英真像,特别是那副眼睛和眉毛。
“我才不管呢,离家时,我写一封信在台子上,说我去死了,让他们谁也别去找!”
“真是孩子般见识。”金成把管仓库的老包找来。顾小玲拿到新房后,公司把老房做了仓库,金成叫把那房打扫干净,领着小妹过去了。
小妹的去留颇费脑筋。留下小妹,那个男的肯定会找上门来,闹起来影响不好;不留小妹,情理上说不过去,万一小妹回去闹出人命来,他要歉疚一辈子,也对不住死去的孙凤英。他让顾小玲马上过来。
金成没有把孙小妹和自己的真实关系告诉顾小玲,只说是自家至亲,因为夫妻关系恶化在这儿打工。顾小玲说:“这还不简单,安排在我那儿做内勤,男人找来,推说不知道,事情不就了结了。”
金成关照小妹:“这儿人员关系很复杂,别人问起,只说是金总的亲戚,其他什么也不要讲。”小妹听话地点了点头。
在市委召开的座谈会上,金成足足讲了一个小时。他从W市的区位优势,讲到了建设大的物流圈、信息平台的重要性,分析了依靠大上海的辐射作用,乘势而上,塑造大都市圈的种种条件和可能。由于占有的资料充分,智囊团的润色加工,居高临下又旁征博引,他的发言再次引起了市委书记方海涛的注意。
“能不能结合W市情况说得更具体一些?”散会时,方海涛握着金成的手,补充了一句。
下午,市委办公室来电话,让金成明天下午两点钟到市委去,方书记要和他面谈。金成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次重量级谈话,晚饭后,他把自己关在公司,准备把上午会议上的发言理一理,这时,门被推开了。
“姐夫,你还没有回去,我正要找你。”小妹进门后,看见金成高兴地叫了起来。——金成并不知道,隔壁财务室里楚楚她们月底出报表正在加班,猛一听有人喊金成“姐夫”,倒一下子愣住了。她马上赶到任静静家谈起这事,感到有些奇怪。——直到现在,任静静都没有把小鼎不是自己亲生的秘密告诉父母亲,她已猜到一定是孙凤英家有人来找金成,强压住心中的怨怒,满脸假笑地说楚楚一定听错了,弄得楚楚将信将疑。很晚了,金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任静静黑沉着面孔坐在被窝里等他。
“你不要这个家可以说一声,我马上出去,把孙家的人迎进门,也省得你怨我不懂道理,背着我去安插人。”话没说完,任静静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金成恼怒已极,知道又是楚楚在传话。任静静拖着哭腔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孙家的事为啥了结不了?我们给他们一些钱,和他们讲清了,不是我们薄情寡义,实在是为阿鼎着想,孩子大了,什么都懂了,你让他突然明白他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受得了吗?周围的人又会说些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一定说我自私。你替我想想,我是为了你才不能再生育的啊!”说着,泪如泉涌
,早已泣不成声了。听她说这件事,金成的鼻头也有些酸楚,他劝静静放宽心,他不会忘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楚楚进公司后闹了几件事,调动楚楚的工作已不能再拖了,张产山几次来电话要求派一位懂财务的人去,金成决定让楚楚去三亚担任财务主管。
围绕上海经济圈的话题,面对市委书记的询问,金成侃侃而谈。他认为,新的长三角理论是形成上海经济圈的基础,W市只可能依托大上海才能做大做强。离开了上海的辐射,W市独木难成林,是没有前途也不会有结果的。那种认为W市在省内自成体系、可以自行做大的想法无异于作茧自缚,是十分有害的。
“你说说看,W市目前如何才能有所作为?”
“老老实实,公开承认自己是上海的后花园,可以成为大上海的加工集散地、区域性物流中心和旅游休闲胜地,成为为上海配套的区域性中心城市。如果我们做到了这些,W市将会跟着上海腾飞而获益。事实上,我们现在做的和正在做的,就证明了这一点。目前我们最大的障碍是思想,是观念,是跳出原有思维方式的束缚,特别是老的区域概念的影响,这才是实现长三角大上海圈的最大思想障碍。”
方海涛在地上来回走了两步,沉思片刻,说道:“金成,你这个跳出区域概念再思考的想法很有新意,也许我们在思考问题时,仍然没有跳出原有的思维定式,仍然残留着计划经济的痕迹,这也就是常说的步子年年有,无法大飞跃的根本所在。中央一再要我们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就是这个道理。金成,你把刚才的一些想法用文字形式表述出来,交常委们再讨论。”
金成离开市委后,忽然接到任静静的电话,让他马上回去。金成问是什么事,她又不肯说。金成马上意识到,一定又是为了任楚楚调动的事。
任静静的母亲也在,寒暄几句后,马上步入正题。
“金成,楚楚工作得好好的,你把她发配到海南去,不要说还是自家至亲,就是外人,一个大姑娘家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方便,家里也没了照应。你对她有什么看法,可以和我说,她做了不好的事,我来管教她,一家人犯不着翻脸就不认人。”老太太一开腔火药味就很浓。
“妈,可能有些情况你老人家不太清楚。静静关照过几次了,要提拔楚楚,这提拔也不好无功受禄,公司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正好海南那边有这个空缺。妈可能对海南改革开放的形势不太了解,现在多少年轻人要去海南,都没这个机会。我已和楚楚讲了,她先去工作,如果满意就留下,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回来,权当一次公费旅游。”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太也没了话讲。
静静妈走后,任静静沉下了脸:“我啥时要你提拔楚楚,现在倒好,学会当面撒谎也不脸红。说穿了,你急着调出楚楚,是怕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被及时戳穿,这下少了个监督的,你更加可以胡作非为了。”
金成急着要回公司,没有理睬任静静的责难。
天渐渐凉了,孙小妹也在这儿工作几个月了。她来自农村,人勤快,手脚也灵活,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这一天,她正在忙活着,玻璃门忽的被推开了。
“阿姨,看见我爸爸了吗?”
“小鼎!——”孙小妹惊喜地叫了起来,手中的抹布也掉在了地上。有两次,她看见小鼎来找顾小玲,问了别人,说是金总的儿子,她知道是小鼎,可顾小玲在旁边,她又不敢相认。现在小鼎就在身边,她怎肯错过这个机会。
“你是谁?”小鼎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问道。小鼎已到青春期,嘴唇边出现了淡淡的胡髭,声音显得有些喑哑。
“我是你小姨,小的时候我一直抱你……”孙小妹显得很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
小鼎还是满脸茫然,不知该怎么做才对。这时,顾小玲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站在旁边屏神听了一会儿,感到里边大有文章。
等小鼎走后,她把孙小妹叫到办公室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妹,刚才你让阿鼎喊你小姨,不会是冒充的吧?”
“顾总,怎么会是冒充呢,我可是小鼎的嫡亲阿姨啊!”
“决不可能。阿鼎的母亲姓任,你姓孙,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以扯上边呢?”顾小玲一脸不屑的神色,压根儿不相信孙小妹的话。
“这是真的,顾总,我决不骗你,小鼎的亲妈——我的姐姐刚生下他就去世了,这才有后来的任老师……”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金成的嘱咐,赶忙打住了话头。
顾小玲心中一阵狂喜,金成和任静静原来不是元配夫妻。晚上,顾小玲约金成到梦幻咖啡馆喝咖啡。咖啡馆里烛光摇曳,笼罩着温馨的氛围。服务员穿着溜冰鞋穿梭服务。
“这儿的咖啡味道最纯了,全是原汁原味的真家伙。”顾小玲呷一口咖啡,看一眼金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你今天大概不会闲得无聊,请我到这儿来喝咖啡吧。”金成并不看她,语气有些冷淡。
“不,你错了,这个地方很有情调,显得十分浪漫,让人可以在闲暇中回忆过去,追思历史,把一些淡忘的章节在时间隧道中再现。”顾小玲似乎在无意中进行诗意的发挥和遐想。
金成突然抬起头来,紧盯着顾小玲看了两眼,又端起面前的杯子轻轻啜了两口,缓缓说道:“小玲,你是否又打探到什么个人隐私,这么怪怪的。告诉你,打探别人隐私是要吃苦头的。”
顾小玲突然尖声笑了起来:“如果是别人的隐私,我半点儿不感兴趣,至于涉及到我们敬爱的老总,那就另当别论了。”
金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再等两分钟,你再卖关子,我立马走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顾小玲把滑到额前的黑发优雅地捋了捋,稍停片刻,轻声说道:“有人说阿鼎……”她刚说到这儿,金成已经明白她要讲什么了,倏一下站起来:“顾小玲,我警告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如果乱说有关我儿子的什么传闻,我决不会轻饶你。”也不等顾小玲答话,站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包气冲冲地走出门去。顾小玲自打认识金成以来,还从没看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倒一下子愣在那儿不知所措了。
金成回到办公室,心里还在呼呼冒火,他知道这个秘密一定是小妹无意中给捅出去的,真想把她叫来狠狠说一通,可他又能怪小妹什么,她不过将一个事实说给一个不该知道的人,她有何过错?如果说句公道话,顾小玲不该乘机乱做文章。他心烦意乱,香烟一根接一根地狠狠抽着,他想起阿秀的话,连她也看出顾小玲有所图,难道她竟想取任静静而代之?
他正凝神思考着,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他没有动,他知道谁来了。
“看你,不过随意说了一句,还动真气了,今后注意不说就是了。”顾小玲跑上来,撒娇地搂着金成的脖子,“人家向你赔不是还不行,非得一棍子打死?别这样了,犯错误还得让人有个改正的机会,别总把人想得那么不好。”说着,就要解金成的衣服,金成制止了他。
“小玲,早就想找你,一直没有机会。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保守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隐私的权利。你也知道,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问过有关你家的任何情况,我想,如果你想告诉我早就讲了。要给别人留下一块保守秘密的空间,这也是尊重别人。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你人聪明,机敏,遇事有主见,很有个性,可是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吗?好打听。正常的打听当然需要,太过注重别人的言行,那就有些不正常了。”
“不过多讲了一句话,就把人讲得如此坏,简直十恶不赦了。”顾小玲显得很不高兴,脸色有些阴沉。
“小玲,你别不开心,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知道,比我生命更重要的是什么,是事业,还有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也许,你听到了一些有关我和任静静的情况,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患难夫妻,在我最孤立无援时,是她帮助了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她,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你这是感激,是友情,但不是爱情,它的功利性太明显了。”顾小玲叫了起来。
“你说的也许是有一定道理,可你应该明白,爱情并不虚无缥缈,它也有个依存物,那就是金钱和物质。”
“你的理解太庸俗了。真正的爱情是神圣的,是脱离了尘俗金钱的羁绊,它永远是高尚纯洁的。”
“我怎么越听越像是中学生在写作文,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情少女在朗诵诗歌。”金成笑了起来,“好了,爱情的话题以后再讨论,不过,刚才咖啡屋的谈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听到。我讲话从来算数,这你是知道的。”说到这儿,不知金成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