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运蜂群的车皮来了,这是一节陈旧得略显破败的闷罐子车厢,蜂箱靠厢壁堆放着,靠车门的地方——说是车门,其实门的上半部分截空了,那是为了保证通风,防止蜜蜂闷死——挪空了作为人生活睡觉的场所。男人还好对付,最苦的要属王前了,只能少吃饭,不喝水。车皮安排的是慢车计划,有时刚行驶了几分钟,就在一个无名小站待上几个小时。开始大家吃的是干粮,后来慢慢地摸出了规律,问清停车时间后,匆忙到车站附近的小店里吃上一碗热面条,这样胃里会好受一些,人也有了精神。跟车的日子实在无聊,大家天南海北地胡吹,渐渐地王前成了主要打趣对象,不管谁怎样说,话的颜色怎样黄,她也不气不恼,有时还随着别人的话音来段更荤的,引得那些男人像逐臭的苍蝇,更加“嗡嗡”得起劲。
老姜名叫姜山河,毕竟年长几岁,从不参加这类说笑,有时玩笑过头了,还要提醒几句,免得伤了和气。
火车到了漳平,路轨分成两股,一股去厦门,另一股就是金成他们的目的地——福建龙岩。他们到达龙岩车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龙岩虽是终点站,但下车的乘客并不多。几盏昏黄的路灯无力地照着,停放货车的货场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金成的脚刚踏上道轨旁的土地,心头立刻涌出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此时他真想面对太阳,振臂高呼:自由万岁!因为安全到达,大家的情绪都很高。王前洋洋得意地说:“老天爷保佑我们,过武夷山,人的心全提在嗓子眼上,说不定火车什么时候会从山脊梁上摔下来,那我们全成肉团团了。”小李不等她说完,就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真是个乌鸦嘴,净说晦气话,我们还要乘火车回去呢。再说,人嘴里毒气大,说多了会变成真的,到那时看不撕烂你那张臭嘴?”
金成和小钱他们一起被安排在一个叫西桥的山村。这儿农民的住宅大多是宽敞的木瓦结构,房型高耸宽大,但很简陋,也许建造的时间久远,显得苍老而破旧。金成和小钱他们合伙租住的是一幢进士府。虽然岁月流逝,当年进士府的豪华气派依稀可辨,骑马石、石幢静静地躺着,高大的门楼拆除了,三层进深的房屋似乎还在告诉人们,当年的主人妻妾成群,呼奴唤婢,何等荣耀。进士的子孙却少有喝墨水的读书人。老大三十大几了,还没讨到老婆。老二在煤矿上挖煤,去年刚刚结婚,至今小媳妇的肚皮还没有鼓起来。老三长得像《沙家浜》中的刁小三,獐头鼠目,看见金成他们,大老远就会高叫:养蚌的(闽西话:养蜂的)。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嫂嫂——那个矮胖圆脸的小媳妇就会走出来骂他。她的语速极快,又是谁也听不懂的闽西话,反正,每当小媳妇一开口,刁小三立马蔫拉下脸,像受惊的兔子一溜烟跑开了。
好多天没有洗澡了,大家的身上搔痒难耐,散发出令人讨厌的怪味儿,村里有一只公用的大锅,村里人要洗澡,灶膛里架起木柴,不一会儿就有热水了。金成他们不习惯,商量着去龙岩县城。龙岩县城不大,建筑却很有特色。这儿华侨多,房间大多按照南洋风格建筑。道路两旁的桉树,长得枝繁叶茂,风吹过,发出“飒飒”的响声。龙岩浴室坐落在街的尽头,浴室很大,也很干净,洗澡的人却出奇的少,一打听才知道是为内迁的上海人修造的。
浸泡在清亮爽滑的池水中,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舒坦,金成他们微微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难得的快意。开始大家还坚持说要好好睡一觉,二十分钟不到,个个大汗淋漓,直喊吃不消,满头大汗爬出了水池。金成很快穿好衣服,信步走出浴室大门时,忽见王前慌慌张张地从对面走过来,看见金成迎门站着,脸上飞起一片红云。金成有些纳闷,没听说她这儿有亲戚,她干什么去了?
南国冬天温度高,快要过年了,大家还穿着短袖衬衫。这一天恰逢集场,小媳妇连说带比画,大家总算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决定去看看闽西的集场有什么特色。离开他们住的村子六七里地,是石陂公社所在地。这是一个较大的集镇,方圆几十里的农民扶老携幼全赶来了,挑的、扛的、背的,有的是自产的蔬菜瓜果,有的是手工编织的生产生活用品。城里的商店送货下乡,路两边搭了不少售货棚。
山路弯弯,路边山涧里流水湍急,块石散布在沟底,急水直泻而下,冲起大团大团白茫茫的浪花。山涧之间没有桥,一块一块散铺着的大石块成了冲不垮的便桥。涧水大了,抑或山洪暴发,连接两岸的土坝成了一道道天然瀑布,当地人俗称“漫水坝”。山民习惯了这样的道路,走起来如履平地毫不吃力,可苦了金成这些从平原来的人,大家像体育赛跑一样,非得依靠耐力和决心才能冲过河去。
赶集的人真多,农民们没有多少钱,全靠将自产的产品变卖后再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有些就直接以物易物。这儿山上出产木材,木制品很多,价格也很便宜,可惜携带不太方便,无法将它们带回去。金成买了一张木制躺椅,才两三块钱。小钱他们也买了笔简、竹椅等小件物品。这儿的农民淳朴敦厚,你出价钱后,心算一下,觉得差不多,就算成交了。
金成发觉,这儿的蔬菜特别新鲜便宜,油菜碧绿碧绿的,青翠欲滴。一种形似莴苣的植物青脆可口,味道特好。更有那各种野生菌菇鲜美姣嫩,让人馋涎欲滴。他买了一些蔬菜,还有一只腌制的腊鸭,计划要请小钱他们吃一顿。
第二天中午,金成正在检查蜂群,王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悄悄掩在金成背后,猛地用手蒙住金成的眼睛,金成知道只有王前才会开这种玩笑,制止道:“别闹了,让人看见多不好。”王前说:“你别假正经了,昨天你看我的眼神极不正常,是不是想打我的坏主意?”金成冷笑一声:“你听说过邻人丢失斧头的故事吗,自己心中有鬼就会一直怀疑别人也和他一样,我真怀疑你患上了妄想症,在这儿胡言乱语。”王前说:“金成,我说不过你,不过,我们可以来谈一个交易。”
金成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她能讲出什么高论。“你的蜂是公家的,财大气粗,而我呢,私人的一点蜂。你完全可以关照我。作为回报,我可以满足你,让你高兴,逗你快活,免去一个人孤旅天涯的寂寞和冷清。这样的买卖最合算了,双方受益,谁也不吃亏。”金成想不到这个女人这样不值钱,懒得再和她言语了。王前白眼珠翻了翻,狠狠地朝金成瞪了一眼,转过身走了。
晚饭金成请客,买了两瓶当地生产的白酒。酒味道冲,十分呛口,刚进口时眼泪都下来了。小李吃了两口辣得话也说不出了,王前不甘示弱,抢过酒瓶猛吃了两大口,直噎得猛烈咳嗽,脸憋得通红,只是一个劲地捶胸顿足。
“别吃了,吃坏了身子自己倒霉。”金成劝道。
“你瞧不起我?”王前醉眼惺忪,沙着嗓子嚷道,两条倒挂眉似乎更歪斜了,“我们再来吃。这个世界上谁怕谁?”小钱抢过她手中的酒瓶,就要搀扶王前去房间,被她甩手挡开了:“男子汉,来点绅士风度,送送老娘。”金成看她醉得厉害,也不和她计较,小心地扶起她,王前打了几个踉跄才没有摔倒。此时,她已像死人一样,整个身体完全压在金成身上。
送走了王前,三个男人完全放开了。小钱说:“这个鸭翅膀真香,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腌制的。”小李说:“我们老家的风鸡味道比这个好。”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舌头开始打卷,吐词都不清楚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金成忽然醒过来,发现小李已经走了,小钱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他推醒小钱,两人摇摇晃晃地向房间走去。也许是劣质酒精的作用,金成感到头痛欲裂,草草地洗了把脸,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金成从梦幻中清醒过来,借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他这才看清,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旁边,像美人蛇似的躺着的竟是王前。王前同样一丝不挂仰面躺着,一只手枕在脑后,长发凌乱地散披在前额。也许刚才用力过度,样子显得有些疲倦,不过,双眼中却充盈着淫邪的目光。
“怎么会是这样,你怎么在我这儿?”看到眼前的情景,金成又急又怕,急忙寻找自己的衣服。他弄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还好意思问人家,中午就说你不怀好心,果不其然,还真让我说中了。我还是个处女,现在生生被你糟蹋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金成的头轰一下大了,一个早就精心设计的圈套,傻乎乎的金成却埋着头钻了进去。这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什么吃醉酒要金成送她回房间全是装出来的,那她的目的呢?
“其实很简单,你强奸了我,这是证据——”说着,她抄起床上金成的短裤,在自己的阴部用力擦拭了两下,“这个证据我将长期保存,到时会派上用场的。”她把短裤折迭好压在自己的臀部下边。
金成简直要疯了。这个无耻的女人,看来她使用这办法不是第一次了,小钱说不定也是这样就范的。
“我的要价不高,负担我回去的全部路费,等你的蜂群发展后再给我两箱蜂。”说完她咧开满嘴不规则的牙齿,得意地嘿嘿大笑,乳房挑衅似的高高耸起,月光下能清楚地看到浸漫的乳晕,一条光腿高高地跷了起来。“你必须考虑后果,否则,只要我去告发,你得坐五年以上的牢。”
负担回去的路费?就是说,队里要多开支一千多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金成心里有些发怵,费用开支过大,队里要说话的。现在碰上这个可怕的女人,进行如此的敲诈,怎样才能摆脱眼前的窘境?王前仿佛看出他的心事,告诉他,如果现在还钱有困难,可以先写一张欠条,保证一年中还清欠款。
金成看着眼前这张丑陋而略带夸张的面孔,真恨不得一拳把它砸扁了。王前说:“再给你三天时间,最后给我一个答复。告诉你,我可不怕你赖账,这条短裤就是铁证。”说着打了一个哈欠,说:“刚才被你折腾得够戗,说实在的,你真棒,女人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看不出你床上功夫十分了得,怪不得后边有这么多女人跟着。我还想问一句,刚才你嘴里一个劲喊‘吴卫’,她是谁,你的女朋友?情人?还是相好的?她一定长得漂亮,比我中看,对不对?”
金成不愿理睬这个令人恶心的女人。正在穿衣服的王前突然停住了手:“怎么,要不要再来一次,别觉得一次出这么多钞票亏了。要知道我可是正宗的处女,‘开处费’起码就要你掏几千元了。”
金成简直要发狂了,天底下竟有如此卑劣无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