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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超忙里偷闲,又奔了两趟耿家屯。第一次是自己坐小车,跨下车门,那两条大标语扑面入眼,成志超就笑了,说,“这是哪门子标语?好一个郭金石,就会整怪的。”及至见了郭金石,他却又改了口,指点着村里的院墙,告诉说能写的都写上,干大事就要有个排山倒海不可阻挡之势。到了前岗,眼前的推土机轰轰响,打井机隆隆叫,到处是人欢马叫热汗挥洒的场面,他就愈发兴奋,连叫了几个好,说开局不错,一定要不断扩大战果,不仅见规模,更要见效益。
几天后,成志超又来耿家屯,小轿车后面就跟了一长溜面包车,车里走下百十位乡镇长和村支书们,说是叫拉练现场会。成志超叫郭金石讲讲,刚从工地上跑来的郭金石立时变成了红脸关公,汗水在脸上犁出了左一条右一条的泥道道。郭金石说成书记叫我讲,咋不先给我打个招呼做做准备?这不是逼着丑八怪媳妇见公婆吗?成志超笑说,丑就丑嘛,你也用不着涂脂抹粉的现扎鼓(打扮),咋想咋做就咋说,实实惠惠的最好,不然一准备,难免又连汤带水有了虚浮。大伙要看的正是素面朝天的真媳妇嘛。郭金石见推不过,就讲了自己的短期目标和长远打算,又讲了咋开的村民大会,咋铺开的这一片战场。有知情的,见他手上还缠着药布,就说,把你手指头的事也讲讲。郭金石说,这有啥讲的,那天吵儿巴火地跟大家合计事,顺手一钳子,就把手指头当铁线剪下一截儿,便宜狗了,开了洋荤。人们都笑,啧啧地一片赞叹。
那天耿老德也在村里,见成志超带人往屯里走,就追上几步,小声说:“成书记,那天饭桌上的事您还记得不?我家丫头晓玲子也老大不小了,我看金石拿得起,放得下,真是个能成事有出息的材料,他们俩的事您就费费心,给说说行不?金石保准听你的。”
成志超正在兴头上,点头说:“行,有你这话,我就给他们‘包办’一下。事要成了,金石日后就是你的东床快婿,村里的事还得靠你多支持他。他咋闹腾,也还是小青年一个,你可是村里的元老啊。”
耿老德忙说:“那还用说。为俺晓玲这事,我也没少给他撑腰打气出主意,不信你打听打听。”
找个机会,成志超把郭金石扯到一边,就说了那个事。郭金石低着头,好半天没答话,一副若有所失犹犹豫豫的神情。成志超问:
“你请来的那个女技术员,我看秀秀气气的也不错,你是不是早有了打算?”
郭金石脸一红,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当兵支农时认识的她,从没……深谈。”
成志超拍了拍郭金石肩头,说:“按说,你个人的婚姻大事,我不该干涉。可换个角度,我比你大十几岁,是你的大哥,从过来人的角度说两句话,供你参考吧。婚姻的事,可不光是成家过日子,连古代皇帝立后选妃,还得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呢。为啥叫个‘权衡’?‘权’字放在头里是个啥意思?你现在是一村之长了,还是要从有利工作着想,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说得好听一点,叫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若换个说法,又叫不能放过一切可依靠的力量。话我只能点到为止,你自个儿琢磨吧。”
长龙一般的汽车扬起漫天的黄尘,下山远去了。郭金石站在屯口,眼望着县城的方向,好半天闷声不语,连脚窝都没动一动。县委书记成志超的话,似惊心的雷,轰轰隆隆地在头顶炸响;又似夏夜里烦人的蚊子,嗡嗡嘤嘤地在耳边萦绕。对耿晓玲,他本无恶感,甚至当初还暗自渴望两人间应该有个天长地久的故事。可耿晓玲怎么就那般眼窝浅,一见耿长林有了点让人眼热的地方,先就把秤砣偏压了过去。郭金石心里不服的就是这个劲。是耿长林先变了心,不再想搭理耿晓玲,耿老德又见自己有了点造化,才重打算盘另立章程,难道我郭金石就是任人挑拣将就的角色?难道我郭金石只配拾捡别人挑剩不要的处理品?这一点,那朱巧云就比耿晓玲不知心高气傲多少,眼界也看得开阔,他在部队时人家就没瞧不起他这个大兵,他复员回来后只一封信寄过去,人家就放下家里挣大钱的活计,二话不说奔了来。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虽还没捅破,但彼此的心思在一个眼神一个笑靥里都早已明明白白,自己怎能学那耿长林做负心的汉子?有一天,朱巧云曾半开玩笑似地问他,是不是将来我得叫耿晓玲嫂子呀?他笑了,说,她将来若叫了别人嫂子,这你不会有意见吧。说得两人都笑了。耿晓玲也试探过他类似的问题,问朱巧云是不是就不回去了,他则半真半假地反问,那你看她回去好还是留下来好?成书记的那番话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没想过,高高在上的“老虎”尚且要千方百计攀高附势去借一借“威风”,他又怎不知这坐地大户的势力只可倚重不可得罪的道理。
想来想去的结果,郭金石决定暂把“宝匣”锁严盖子,绝不能叫耿老德失去希望,更不能因此让耿氏家族对自己产生忌恨。哼,我就不信耿老德还能永远在耿家屯跺一脚晃三晃,待我郭金石羽毛再丰,振翅而起,真正成了一方“总统”,婚娶之事再摆上议程不迟。我郭金石一辈子可能做过成百上千件低三辈装孙子的事,惟此一件,我是无论如何要保留自己的拍板决策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