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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刚上班,陈家舟也没事先电话联系,就跑到成志超办公室里来了,进屋就说昨天夜里的事,说县委县政府两家机关有些干部素质太低,实在不行就动动手术,该换就换,比如那个纪江,自己没少口口声声在外面吹嘘是“三朝元老”,什么意思?他八朝元老,是西安出土的
兵马俑,说一声让他滚犊子他也得滚。成志超听他骂,虽知是在为自己出气,内心也老大的不舒服,办公室主任是县委的干部,当着县委书记的面,你说让他滚他就滚,是不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也太大了点?心里又奇怪,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怎么这么快他就知道了?他还知道些什么?他一大早就跑来,是不是也暗示吴冬莉来反映情况的事,他也一清如水?
这边陈家舟正骂着,纪江也推门进来了,进屋就检讨,说昨晚一听说县委办公室楼里停电,心里就有些急,扔下酒杯就往楼里跑,惟恐楼里发生点什么意外,尤其怕成书记有什么不方便,所以见了生人自己就狗带嚼子,信嘴胡勒起来,在领导面前说了不知深浅的话。陈家舟坐在旁边,黑脸骂:
“我看你也是狗眼看人低,看成书记为人谦和,就蹬鼻子上脸。换了我,你要敢顺嘴喷屎,看我不一脚把你踢楼下去!”
纪江忙点头哈腰地说,“该踢,该踢,都怪那害人的猫尿(酒)。”
两人这般一唱一和,成志超不好再绷脸不言,便王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些机关管理上的事,又说吴冬莉既把问题反映上来,一次又一次找县里领导,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这样你不管他不管的互相推诿踢皮球,总不是个办法,让群众知道了,连县里两家大院的威信都整没了。陈家舟说,我马上让主管副县长去钢管厂,先详细摸摸情况,尽快向你汇报,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好不好?成志超说,让纪检委和监察局也派人一块去,群众反映上来的,可不仅仅是经营管理问题。陈家舟点头,对,
审计局也让他们去人,我这就去落实。
陈家舟一走,其他书记和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检委书记又先后到屋里来坐,虽都闭口不提昨夜的事,但明显都含着压惊慰问抱不平的成分。成志超越发纳闷,本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一阵风似的,就把各洞府的诸位神仙都惊动了呢?是有人存心当这个耳报神,还是县里真就这么个特色,小道消息不过夜呢?
午后,是雷打不动的中心组学习时间。先学了一篇省委领导的讲话,是反腐倡廉内容的,一人念,大家听,会议室里挺安静。念完了讲话,又找了内部简报上登的几个案例传达,都是县以上领导干部
贪污受贿金屋藏娇之类的事情,人们顿时打起了精神,眼睛也都亮亮地闪出一种别样的光。案例说完了,也不需引导,就进入了讨论阶段,话题自然离不开腐败。宣传部部长说,“现在有人把一些诗词都改了,叫‘共军不怕喝酒难,三杯五盏只等闲……’”人大主任忙说,“哎哎,你慢点说,我记记。”人大主任专好收集这路玩意儿,随身总带个专用小本子,已记了大半本了。当说到“三瓶过后尽开颜”时,政协主席说,“你那都是老版本了,最新的说法叫‘三陪过后尽开颜’。”大家便齐赞这一字改得好,表现了腐败的深度。顺着深度这个话题,有人又开始探讨,说不知腐败下一步将向哪个方向和领域纵深发展。成志超情知这样讨论虽说不算跑题,但任由大家信马由缰说去,不定又会说出啥样不严肃失节制的话,便及时拨转航向,带头先谈了一阵学习领导讲话的体会……
看看时间过了四点半,人们已将面前的笔记本收拾停当,准备“散朝”了。陈家舟突然说:
“正好各位书记常委都在这儿,我有点小事,耽误诸位一点时间。”他又转向成志超,“成书记,行吧?”
成志超拧了拧眉,问:“什么事?”
陈家舟说:“市里要召开劳模表彰会,市总工会催我们快些把名单报上去,我看就利用这个时间请常委们议一议吧。”
成志超心里不悦,这么大的事,事先怎么就不通通气呢?虽说自己常在东甸乡那边忙,家里的日常工作由陈家舟负责,但必要的程序总要走吧。他说: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那就叫县总工会把情况准备准备,详细汇报一下再议,改日吧。”
陈家舟说:“县总工会的人我已经通知了,就等在外面。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别再专门立会了吧。”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拿到常委会上的议题,事先怎么能不跟书记打招呼呢?再说,群团部门应由县委这边管,县总工会主席又是常委,政府怎么可以这么横插杠子?你陈家舟再专横,水大水小总不能漫了船吧?但下边的人既已等在外面,一县之长的面子也不好撅得太狠,班子的团结,尤其是一二把手之间的团结,有时是比程序,甚至比原则更重要的。既要莫纷争,有时就需避让,回避冲突,淡化矛盾嘛。
成志超只好淡淡地说:“既来了,那就请进来说说吧。”
作会议记录的办公室主任纪江起身离去,将候在外面的县总工会副主席叫进来,并将一份《出席市劳模代表大会拟选名单》挨个送到了每位常委面前,上面印着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和所任职务。
成志超拿起拟选名单,首当其冲的第一位就是钢管厂厂长高贯成。三个字那么抢眼地直逼眼中,躲也躲不开。猝然间,成志超又感到了一股阴冷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为什么在短短一两天内,高贯成的名字频频在自己的耳畔眼前出现?为什么刚有人向县委反映钢管厂的问题,县里主要领导上午刚指示派人去钢管厂调查了解,午后就有人急不可待地要在常委会上通过这样一份也许拖上十天半月也不算迟的名单?这是想造成一种既定的事实堵住谁的嘴巴呢,还是想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谁就范?山雨欲来风满楼,那股潮湿阴腥的味道确确实实已扑到眼前来了。
总工会副主席挨个介绍了名单上拟选人的情况,主席则做了补充说明,还重点多讲了高贯成几句,说钢管厂这些年的效益如何好,说高贯成如何勤政廉政务实开拓,又说市里给县里一个出席省劳模会的名额,县总工会考虑高贯成是最佳人选,也请各位领导一并审定。
会议室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常委们都矜持着,眼神都是沉思的样子,谁也不看谁。
主管工业的副书记说话了:“对民营企业那一块我不是很熟,但县里管的企业里的几个人选我看都不错,尤其是高贯成,那个厂子没有他一手撑着,怕是也难有今天。我看行吧。”
没人提出不同意见。
陈家舟说:“我看没人有异议,那就是都同意,就这么报吧。”
这就不光是越俎代庖,而是抢班夺权了。一把手尚未表态,你副手忙着做什么总结呢?这是县委常委会,不是县政府政务会呀!
成志超微微一笑,随即就将目光扫向了其他人,还伸手在人大主任面前摸了一根烟,慢条斯理地点燃了。成志超平时很少吸烟,身上也不带烟,他的这个动作很耐人寻味。
陈家舟已将手中的书本文件整理在一起,还在桌上重重地墩了墩。
成志超一忍再忍,终是耐不住,他对总工会副主席说:“你可以先回去了。常委会研究的结果,再通知你吧。”
这似乎是某种暗示,在一瞬间,会议室里静寂下来,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格外冷峻、凝重。
总工会副主席离去。成志超说:“有一点情况我不知诸位是否都知道。据群众反映,钢管厂的财务管理很可能有些问题,作为一厂厂长,高贯成有没有责任?若有,又是一种什么性质,一时还难下定论。是不是需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后,再研究申报劳模的问题?我的意见,由县政府那边派一名副县长牵头,和纪检委、监察局、
审计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尽快把钢管厂的财务问题搞清楚。上报劳模的问题待调查组拿出意见后再定。大家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
成志超注意了陈家舟的脸色,陈家舟似乎很平静,并没明显露出愠恼之色。再看诸位常委,那目光竟都回避着,不与他对视。那一刻,成志超心里生出一些悔意,是不是自己意气用事,有些沉不住气了?为这点小事,扯开纷争的序幕,就太不值了。所以会散了往外走时,他又特意凑到陈家舟身边,小声说:
“老大哥,可不要多想呀。我不是对高贯成有什么成见,只是觉得时机有些不妥。还是上午咱俩说的那个意见,先派人做做调查,下次会议再定,时间不是来得及吗?”
陈家舟很大度地一笑:“书记拍板,自有拍板的道理。你别多想,我认真执行照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