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橘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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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昨夜一场暴雨,趁着容辉华住院之际洗劫了容家大宅。

秀禾慢慢醒来,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那雪白的窗纱静静地垂着,阳光倾泻在地板上,她轻轻扬起睫毛,神思恍惚地看着那窗帘,那地板……一时之间,她有些迷乱,有些眩惑,有些恍惚。她有些不清楚自己是谁?身在何地?是唯唯诺诺的乡下秀禾?还是那个对耀辉说我爱你的秀禾?她又在哪里呢?是在乡下老宅,还是……

她蹙着眉,茫然地看着室内。

然后,突然间,她的意识恢复了,她想起了发生过的很多事:耀辉、老爷、大太太……她惊跳起来。

秀禾举起左手,看着那红肿的手心,那是大太太打的,大太太来了,哦……她捂住脸,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呀。

自从容耀华病倒住院后,大太太就自乡下赶过来,宛晴到底年轻,拉着秀禾的手说来说去,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其余的人则都满腹心事,心情沉重,谁还笑得出来。

大太太环顾了一下大宅,笑着对秀禾说:“很气派啊。”

秀禾陪着笑。

众人进了大厅,大太太新奇地看着雕梁画栋,豪华气派的房间,连声感叹。

秀禾给她指点:这是沙发,那叫电话……

耀辉沉默地坐在对面,大太太问道:

“老爷的病怎么样了?”

“怎么?大哥也没见您?”容耀辉惊声问道。见大太太疑惑地望着他,又解释道:‘大哥谁也不见。”

大太太更疑惑了,她看耀辉,耀辉逃避地看向别处;看秀禾,秀禾低下头去。精明的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严厉地问。

容耀辉无措地站起来,对大太太道:“大嫂,您一路来也辛苦了,早点歇着。我有事先走了。”说完匆匆离开。

大太本看向秀禾。

秀禾顿了一下,道:“太太,早点歇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大太太知道问不出什么,遂上楼休息。

尤妈带了大太太进房,先打开台灯2回头对大太太道:“大太太,您要开灯关灯,按下这个钮就好了。”

大太太笑道:“好。”又问,“您怎么称呼呀?”

“大太太您叫我尤妈就是。”尤妈笑呵呵地回答,要退出房去。临出门又回头道:

“大太太,您把三大大调教的可真好!这容府上上下下,可都喜欢三太太呢。”

大太太腼腆一笑,道:“那是人家孩子自己争气。”

尤妈笑着退下。

第二天,众人都坐在客厅等医院电话,连二太太余嫣红都来了。

大家心情沉重,都无心谈笑。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来,众人皆一懔。

容耀辉拿起电话,余人都紧张地望着他。容耀辉放下电话,无奈地叹口气,道:“大哥还是谁也不见。”

“那他的病?”大太太焦急地问。

“大哥的病需要开刀,曾大夫说大哥已经决定开刀了。”容耀辉对大太太道。

“开刀?”大太太显然被吓住了,“危不危险?”

“大嫂,您也知道大哥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您放心吧。”容耀辉安慰道,“我有事,先走了。”

余嫣红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这时也起身欲走,大太太叫住了她。

“我听说你早搬离了容家。”大太太拿出家长的风范,“既然你是容家的二太太,现在老爷病重,而你又怀着老爷的孩子,还是尽快搬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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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嫣红到是没料到大大大会这么说,顿了一下说道:“大太太,您才刚来,什么也不清楚,过段日子再说吧。”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余嫣红看起来是憔悴的、狠狈的。那天她回到外边的房里,吴大伟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恶毒!你这是恶毒,你知道吗?”吴大伟走来走去。“你背判了我的信任,出卖了我!”

“我,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他,我不知道他真的爱秀禾。”余嫣红哭泣道,“很爱……很爱。”

“你这是把你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灾难上,你懂吗?”吴大伟愤愤不平,他简直不能原谅余嫣红的所做所为。

“我错了……我错了……”余嫣红哭号。

吴大伟走到她跟着蹲下,轻声道:“你复仇了,你快乐吗?”

“不……我没有”

吴大伟一声长叹。

余嫣红不知道容耀华病好后会怎么对待她,她恐惧、无措,她一日比一日憔悴。

大太太拍拍身边,示意秀禾坐过来,秀禾听话的坐下去,心中千转百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慈爱的大太太,宛晴兴高采烈。一蹦一跳地坐到秀禾边,三人偎依在一起,感觉好像回到在乡下的日子。

大太太抚了抚秀禾脸颊:“你看你,怎么瘦了?”

秀禾笑了笑。

“这老爷怎么一下子就病了?秀禾,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大太太突然问道。

秀禾一惊,思索着该怎么告诉大太太。她迟疑着。只听大太太继续说:“二太太是早就搬出去了,你不会惹老爷生气,那么,是耀辉吗?”

秀禾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道:“我不太清楚,等老爷回来就知道了。”

大太太见秀禾闪烁其辞,不由心下起疑。

至晚间,尤妈过来,大太太顺口问了句:“尤妈,三太太没惹老爷生气吧?”

“哪有啊,老爷特别喜欢三太太,一见了三太太就特别乐呢。”

大太太沉吟,想不出发生什么事让老爷气成这样。她睡不着,在房里踱着脚步。

夜深了,她走到窗边,想关窗睡觉。却惊讶地发现窗下有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秀禾和耀辉。她大惊,心中害怕。悄悄地注视着他们,仔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庭园中,容耀辉心浮气躁地走来走去,秀禾悄立无语。

“秀禾。”容耀辉突然停在秀禾面前,“我会尽快向大嫂说明,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久等。”他注视着秀禾。

秀禾亦向着他,大眼似乎在诉说着千言万语,那么深、那么柔,容耀辉几乎溺毙其中。

“不要!”秀禾蓦然道,“现在这个家里,最要紧的是老爷的病,你现在要说了,只会让家里更乱。”她祈求地看着他。

两人对望,彼此都看懂了对方心中的无奈和痛楚。

“那么长时间我们都过来了,还怕再等这几天吗?”秀禾哽咽道,“我们现在只好将对彼此的思念藏在心中,等老爷好了……”

“等老爷好了……秀禾,你是什么意思?”容耀辉急忙问道,秀禾痛楚的眼神,绝离的声音使他害怕,他捉摸不一定,即使秀禾现在正站在他身前,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的扩大、拉长。他恐惧地道:

“你害怕了?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不不!”秀禾脱口道,“怎么会呢,我是那么那么地想和你在一起,想的心都痛了。”她摇摇头,含泪看着他,”可是,现在老爷成了这个样子,他是无辜的,耀辉,你知道吗?整件事情中,老爷都没有错,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

容耀辉沉痛地低下头,举手捶着廊柱泄气。

秀禾冲上去抱住他的手,两人拥抱在一起,都止不住泪流成河。

楼上窗口的大太太心惊地看着他们,脑中一片空白,她完全没有料到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捂住自己的嘴,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良久,容耀辉放开秀禾。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他痴痴地望着她。

“我也不知道。”秀禾含泪,转过头,不敢迎向他深情的目光,“我们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定不要放弃,秀禾。”容耀辉捧起她的脸,像捧起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我们一起努力、争取下去。秀禾,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会的,会的,我答应你。”秀禾喃喃道,泪水一直流下不止,“耀辉,不论如何,你一定要记得,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爱你。”

大太太转身,蹒跚着移动脚步。一造孽啊!造孽啊!”她悲痛地呼号,“不行,这是不合规矩的事,一定要制止他们。”她想。

秀禾踏着沉重的脚步,如同她沉重的心情,她轻轻打开大厅的门进去,转身关上。

“这么晚上哪去了?”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惊得秀禾猛地转身,定盯一看,借着微弱的夜光,她看到了大太太坐在沙发上。

秀禾伸手按开客厅的壁灯。

大太太木然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一眼都没看她。她迟疑着道:“我……刚一个人在外边走走。”

“一个人吗?”大太太依然没看她。

“是,一个人。”秀禾慌乱地道,慢慢走进来。

“哦?耀辉这么晚了才回去,你没碰到他吗?”大太太冷冷地道,转头看着她。

“是……是啊,刚才遇到他,说了几句话,他很担心老爷的病。”秀禾说道,想快快逃离这恐惧的气氛,“如果没事,我先去休息了。”说完立刻往楼梯走去。

“你站住!”大太太突然大喝一声。

秀禾停住脚步。

整个房间昏暗暗的,秀禾看不清大太太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到,大太太一定看到刚才她和耀辉在一起了。那么,她是知道这件事了。她的心脏随着大太太的沉默而痛楚起来。可怕的绞痛,她的心发冷,她的头发昏,她的心变得冰冷起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大太太缓缓地说道:“你不该这样做的,你不该。”

她的声音是低低的、沉痛的、恼怒的。

秀禾低头,走到她跟前,跪下去。

“太太,我一直将您当作我的亲娘,现在女儿有句话想对您说。”秀禾硬咽了,她祈求地望着眼前冷漠、悲痛的大太太。

“我以为夫妻间重要的是爱情,可是,我对老爷……我做不到。”秀禾悲哀地说到。

“你是老爷的妻子,你应该爱老爷。”大太太看着她,严厉地说道。

“可是,可是他不是我的丈夫。”秀禾鼓起勇气。

“你瞎说什么,他不是你的丈夫是谁的?”大太太不敢置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秀禾看着她:“他是您的丈夫,大太太。”

大太太一愣,急急拍着自己心口:“我的就是你的,我不是给你说过吗。”

秀禾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泪光盈然的大太太,心底的痛楚一点一点的扩大、扩大……变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她怯怯地说。

“谁?”大太太明知道是谁,却忍不住要听秀禾亲口告诉她。

秀禾深吸口气,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耀辉。”

“你!不可以!”大太太惨叫一声,厉声喝道,“我们容家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她气急败坏,拿出早备好的板子。

“既然你当我是你的亲娘,那我就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她擅抖着站起身。

“伸出手来!”

秀禾慢慢地举起左手,不敢抬头看她。

啪!啪!大太太打一下哭一下,更惹秀禾心酸,手在痛,可却抵不过心中的痛。

两人都没注意到楼上,宛晴抱着栏杆,无声地痛哭。

秀禾缓缓下楼,受伤的左手已经包扎的好好的,双目红肿,昨晚她哭了好久才睡着,却总是被噩梦惊醒。

早已等得坐立不安的耀辉看她终于下来,开心道:“秀禾,快来吃早餐。”

宛晴也高兴地起来,拉秀禾坐到自己身边。

秀禾默默地拿起碗筷。

容耀辉立即发现她的手受伤了,担心地叫道:“秀禾?”

“没事,是我打的。”大太太冷冷地说道,“她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我管教管教她。”

容耀辉一时气愤,却又无奈,只得垂头吃饭。

大太太突然说道:“耀辉,这段时间你大伯住院,你就专心做公司里的事,这边你不用来了。”

三人都心知肚明,大太太要阻止秀禾与耀辉见面,容耀辉无法,只好答应一声。

只听大太太又道:“秀禾是我给老爷娶进门的,自然是我的人,她做什么都得听我的。”

“大嫂,大家都是一家人……”容耀辉讪笑两声,坐立难安。

“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一家人,那就做好分内的事即好,别的事就不要操心,记住自己的身份。”大太太冷冷地说道。

一餐早饭不欢而散。

自此,大太太无时无刻不紧盯着秀禾。秀禾接个电话都让她紧张兮兮的。秀禾出门去买点东西,她也叫别人去买。秀禾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无时不在想着耀辉,常常彻夜仁立窗口,望着容耀辉所在的方向。

同样的,容耀辉也无时不在思念秀禾,他经常望着那只香包发呆,对着那只香包傻笑,仿佛那就是秀禾本人。

这对年轻的恋人阿,本应沐浴在爱河中,倘祥在浓情蜜意的甜蜜中,却因为世俗的礼教,家长的阻挠,千万种理由而陷入痛苦的相思里,一样相思,两地闲愁。

大太太轻轻推开房门,秀禾仍然站在窗边。她不禁叹了口气。

“秀禾,过来。”大太太坐下来,叫道。

秀禾心底一阵冰冷,她缓缓转过身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再一次的指责。

“来,坐下来。”大太太轻声说道,面庞是慈爱的。

秀禾走上前去坐下去。大太太执起她的手,一边拆开纱布一边轻声问:

“还疼吗?”抬头看着她,继续道,“打了你,我一点都不后悔,谁教你不听话呢。”

秀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一直视她为亲娘般敬爱,也深深地感恩,可是,当她的爱情和恩情发生冲突的时候,她却不舍得,万分舍不得丢弃爱情。她与耀辉的爱情来的多不易啊。

“我简直不敢相信。”大太太说,“你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大太太静静地数落着。

桌上已空了两杯咖啡,烟灰缸中满是烟蒂。容耀辉不安地坐在那里,他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秀禾又没有来。

忽然宛晴跑来,她气喘吁吁地说:

“六叔,秀禾来不了了。”看见容耀辉失望的样子,又道:“大妈知道你们的事了。她寸步不离地守着秀禾,秀未脱不了身。”

容耀辉双手插进头发里,垂下头去。

“宛晴,你说我们错了吗?”他的声音低低地从怀中发出来。

宛晴怜悯地看着他,“没有,你们没有错。为了爱情,没有什么错的。”她信誓旦旦地说。

容耀辉的心情是晦暗的,他的意识始终陷在一种痛楚的绝望里,没有见到秀禾,他就无法安下心来,他仿佛又看见大哥绝望的眼神。他不禁猛击桌面,发泄不忿。

咖啡店里所有的人都惊看这边,吓了一跳的宛晴急忙安慰道:“我有个朋友很聪明,和您很像,要不我写信问问他?他有很多主意呢?”宛晴突然想到古沛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算了。”容耀辉无精打采地说道,“你要喝些什么?”

“就要上次娴雅姐给我点的冰激凌咖啡!”宛晴脱口而出。

两人都呆了呆。宛晴暗骂自己无事提起娴雅做什么,徒增别人烦恼。忙道:“我不喝了,待久了,大妈肯定会疑心的,我赶快回去。”说完匆匆溜走。

容耀辉已经陷入混乱中,娴雅也是个问题,不安与无奈压迫着他,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疾回公司,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吴大伟过来,看他如此痛苦,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容耀辉置疑道:“你说我们错了吗?”他四处问人这个问题,带着对秀禾的深情。

“没有。”吴大伟干脆地答道,“为了爱情你们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对的。”他看的出来容耀辉在亲情、伦理和爱情的折磨下快崩溃了。

“你应该相信爱情,相信秀禾,她那么勇敢,努力争取,你更应该勇敢、坚强。”吴大伟动情地说。

男女两情相悦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吴大伟想到自己痛苦的爱恋,不由叹息连连。

“你现在还和二嫂在一起?”容耀辉突然问道。

吴大伟看着他,没有回答。

“离开!赶快离开!”容耀辉不加思索道。

吴大伟不由笑道:“这句话由你口中说出来,显得更加可笑。”

容耀辉面无表情:“我大哥现在病成这样子了,你还和她

“你这是在自打耳光。”吴大伟冷静地说,“耀辉,你也明白爱情是什么,我深爱嫣红。虽然她爱的不是我。”

容耀辉无话可说。真的,要说该不该,他容耀辉更是那个不该的混帐,而大哥的病,大多都是因为他引起的,他自责、委屈,也没有用,他只能无奈地看着事态发展到这种状态。那种深深地无助感重重地打击了他。爱情,为什么不是单纯的两个人的事呢?

他眺望那月光下,容家大宅的方向。夜风卷来,声音幽然,和着寂寞的苍穹,黑暗的剪影,形成一幅怆恻的画面。他无法从白天的烦恼中逃脱出来。呵,他痛苦的心啊,让他经历过那样的狂喜、那样的思慕、那样的刻骨铭心。他整日整夜脑中索绕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晶莹的泪珠、她的轻声细语、她的坚韧温柔……他不能自己地追逐她的楚楚的韵致。那份渴望看见她,渴望得到她的心情是那么迫切、那么热烈,像一团火,燃烧着他,使他终日处在煎熬之中。

秀禾,秀禾,秀禾……他终日念着这个名宇。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幸福的代表。可是,大哥和大嫂正在粉碎他的美梦、他的幸福。他有希望争取到自己的幸福吗?有吗?前不久的那天,他还信誓旦旦的告诉秀禾一定可以,但现在,他深深地不确定起来。

橘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