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爱上单眼皮男生

宋十一站在超市外4层高的台阶上,像登山远眺似的,举起目光想确定一下停车场的位置。就在她的脸偏向右边已经看到停车场牌子上面的字时,她的左臂忽然被一个什么冰凉的东西钳住,她刚要转够眼睛去看时,她的脚步已经下了4层,站在了超市外的行车道上。

紫瞳的动作过大也过快,当宋十一分辨出是一个男人将她从台阶上拉下来、又分辨出那个男人是她眼中的太保时,她已经像第一次遇到紫瞳那样,被紫瞳重重地扔上了车。

宋十一惊魂未定地看着紫瞳,好一阵子没能穷原竟委。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他拽她上车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专门在那里等她的?他要带她去哪儿?他要带她去做什么?

“喂,你要干什么?放我下去,不然我报警!”宋十一大叫。

紫瞳将车猛然停在了马路中间,只听得后面一阵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笛笛——”的喇叭声,纵是坐在密封非常好的车里,也能感受到外面快要地动山摇了。

“要不要我给你手机,打电话给110,说——我男朋友带我去吃饭,所以我报警!”他停顿了一下,也不顾宋十一脸上目瞪口呆的神色,接着说:“这就是我和女朋友交往的方式。我不需要你习惯,因为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对每个女友都这样吗?”

“365个,像一年中的每一天一样,有相同,也有不同。怎么,感兴趣?下次我和别的女友交往时,会考虑带上你的。”

车子终于停下来了。看来紫瞳是这里的常客,连泊车的小男孩都认识他。十一索性大大方方下了车,随在他身后向餐厅走去。紫瞳指了指餐厅上面的用竹叶摆出的三个字——“浅情人”说:“你喜欢的啊——什么什么‘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我喜欢?”十一张大了嘴巴。这事儿可真神了!莫非他有窃听器?怎么连蒋易悄悄告诉她的餐馆他都知道?对了,她一下子想起蒋易来。想起蒋易还在等着她。该怎么办啊?想给蒋易打个电话,但手头没有他的号码,又不好满世界去找。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她踌躇不决之际,她的胳膊又被紫瞳抓住,踉踉跄跄地被他带到一扇颇似柴扉的门前。门上挂了个小木牌,上书狂草四字——残香碎黄苑。十一灵光一闪,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的一首品菊诗。她说:“既然是品菊,少了恽南田的菊花图自然没意思,我不愿意在这里。你让我走。”宋十一心想,就这么个花花大少还想附庸风雅,用个三言两语将他说得没趣,也就放自己走了。

“哎呀,原来你不仅是个小刁女,还是个小才女呢。怪不得人家都说有才的女孩长得特别丑,我怎么没想到呢!像你这么丑的再没有一点点才气,简直就没人要了。喂,不是想看恽南田的菊花图吗?满足你这点要求不在话下。进来吧——”说着,紫瞳将柴扉推开,十一向里一张望,正墙上竟真悬着一幅菊花图。看图中淡墨、浅色、湿笔酝出的幽深寂静、清新高逸的情调,不用近观就已得知那是恽南田的笔墨。

“哇!太夸张了吧?这里竟有——”宋十一不敢相信地跨过门槛,一步跃到了菊花图前。

“什么太夸张啊?见过吗——这是赝品,一个不怎么样的摹本,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少见多怪!快坐下来吧!”

宋十一被他说得有些不太相信。可是,她凝神一看,画中菊花着色是有些艳丽了,没有300年前的旧色,确像是幅新作。被紫瞳当下说中,十一先前的焰气一下失了不少,只得乖乖地坐在了菊花石台面椅上。

这是一个大约有30平米的单间。房间倚西的地上用细碎的鹅卵石铺了一个宽为50公分的小径,斜斜地将径尾甩向放置在靠东南角落的桌椅处,沿小径错落有致地舒展开来紫中透墨的“墨荷”、宛如皓月临水的“西湖柳月”和被人誉为“绿波仙子”的“绿云”。沿北的正墙上就是那幅临摹恽南田的菊花图,背对而坐的就是疏木糙板的柴扉。天花板的一角垂下了一个白色的素纱灯,从里面向外染着白晕,宛如弯月一样。人坐其中,一股淡香飘过,像是能把人摇荡起来一样,真真是个仙境。难怪蒋易说要邀请她到这里呢,果然是“浅情人不知”的天地。不知道蒋易是不是还在那里等她。

“唉,可惜呀,这里没有秋千,不然的话,可以借着月色伴着幽香荡上几荡,也算是在仙境中徜徉了一回。你放我走吧,还有人等我呢!”见紫瞳不说话,宋十一忽然对他有了兴趣。几次见面,她还不知他的身份,所以她问:“能知会我你的姓名吗……我要知道你是不是——配和我在一起。”

“这话怎讲?”

十一将胳膊肘支在桌上,佯装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和无名小卒在一起吃饭。”

“怎么,现在等你一起吃饭的人很有名吗?”

“有名?有名前面你应该再加俩字,是鼎鼎有名!”

“哦?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去了!”

紫瞳的语气一下又变回了他惯有的倨傲凌人,好像只有他才是全世界的主宰。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十一最看不惯的就他这副模样,有什么了不起的?长相帅、个高、力气大、有点钱就这样目中无人妄自尊大,其实肚子里就是草包一个。如此一想,十一的脸色开始变得春光明媚。

“不如这样吧——”十一将一块冰糖放进自己的杯中,说:“我们吟诗咏菊,一人一首,如果谁接不上了,谁就算输。如果你输了呢,就要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让我走,再然后就是以后不要来烦我。如果我输了话呢——我就在这儿吃饭,这顿饭算是你赢来的,好不好?”

一番比试下来,宋十一竟然输了。她对这个结果怎么也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韩紫瞳。

“要我说什么?说是比试咏菊的可是你,说是一人一首的也是你,怎么,终于碰到对手了吧?还不错,好在你终于听出门道了。其实,这种诗遍地都是,像白居易的‘霜蓬旧鬓三分白,露菊新花一半黄。惆怅东篱不同醉,陶家明日是重阳。’、李商隐的‘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公乘亿的‘陶令篱边菊,秋来色转佳。翠攒千片叶,金剪一枝花。’、罗隐的‘生处岂容依玉砌,要时还须上金樽。陶公殁后无知己,露滴幽丛见泪痕。’、徐夤的‘篱物早荣还早谢,涧松同德复同心。陶公岂是居贫者,剩有东篱万朵金。’……不胜枚举。咏菊一定要有陶翁,就像吟酒一定要讲李白是一个道理。记好了,下次出门时可别说我没教过你。”

这一次,十一没再理会紫瞳的揶揄,而是眨巴眨巴眼睛听得入了神,甚至,而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先前的不快和傲气已然不见。

旋即,紫瞳招呼了侍者,让他们上菜。菜是早定好的,就在紫瞳打定主意带十一来的时候,他在超市门口打了电话,定这间房的同时也让侍者煮上了茶,采好菊花。这是他的规矩,“浅情人”的侍者都了解。

夜已经很深了。晚上吃的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十一静静地坐了车上,没有一丝困意。整个晚上,惊诧、歆羡、震撼、迷惘、困惑像是一页一页连起来的非读不可的书一样。书的封面是十一,而封底竟是紫瞳。

快到家了,他竟还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他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一时之欢?他好奇怪啊!十一的心底升起一缕莫名的惆怅。

“在这个街口停下来吧,我到家了!”十一说。该分手了。她的言语有些苦涩,这好像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滋味。她从车上下来,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低了头像一阵风一样向街里走去。

街上的路灯孤零零的,守候着业已安眠的城市。星星也无聊地眨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散落在寂寥的天空。夜晚原来是这样的疲惫。十一依然大踏步地向前走着。再拐过一道弯就能到家。在这样的钟点让一个陌生的男人送到家门口,落到邻居和父母的眼里会成为不良的证据。忽然,十一听到了不对的声音。好像有一种声音和着她的脚步升起而又落下。路灯照过来,是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她的背后,像她变形后的影子依附着她。

“啊”的一声,她大叫了起来,并将头猛地向后转去,整个人也停了下来。她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鬼怪现了身。

“你叫什么!”说话的是紫瞳。他看着拍着胸口的惊颤不已的十一,眼中射出冷冷的光芒。说:“你家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让我把车停在那么远?”

十一又看到了她熟悉的从紫瞳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愤怒表情。刹那间,她被他的愤怒激怒了。说:“你少无聊了!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让你知道我的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有什么居心?”

十一扬了脸直视着他。夜光下,她的双眸散发了熠熠的光辉,像是天上的星星,闪烁着透晶晶的光芒。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翠亮,那样的柔美,那样的可爱,一时间紫瞳竟被这种炫惑紧紧攫获,他一把搂过十一的肩膀,抿了抿嘴唇说:“我的居心就是——”

说着,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吻向了怀中的温暖而又颤动着的十一。就在他的唇离她的唇仅有5毫米的地方,一阵暴喝突然传了过来。

“喂,小子,你干什么?”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宋十一的爸爸。十一在爸爸的押送下回家,留下韩紫瞳一人站在静寂的街上。

那天在报上看了蒋易和宋十一的照片,女人的直觉使余斤斤没费力气就认出了那照片上的是宋十一。她还算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孩,没有在上班时间将电话拨到蒋易的办公室,而是在下了班后又从容地吃完了晚饭才假装有意无意地打通蒋易的手机。蒋易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笑了。是他平时能将余斤斤笑得三天三夜都能入梦的那种笑。不是哈哈的,而是低低的,轻缓缓的裂开他那美丽的唇的声音,只一声,但是,绝对可以让你联想起他往日笑的样子,很迷人的。

蒋易说斤斤啊,我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的,我一直在等着,可是没想到我等了这么半天。余斤斤说你当然知道我要打电话给你了,因为你做了亏心事。蒋易又笑了,他说如果为了你和我做一些连我都很不愿意的事,在你余斤斤看来是亏心了的话,那我蒋易下次就不做了。余斤斤向蒋易说,不说那些了,我想见你。蒋易告诉她说,我何尝不想见你呢,否则也不会在你家楼下等你到现在了。余斤斤一听这话,跑到阳台上一看,蒋易靠在车边正对着她挥动手机呢。

随后两个人上了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兜起风来。蒋易左手按着方向盘,右手拉着余斤斤的手。这种开车的姿势是他们之间常见的。

“要想让紫瞳彻头彻尾地跪倒在脚下,除了钱以外,我现在又给他加了一样,那就是女人,那个叫宋十一的女人。”

“宋十一对紫瞳很重要吗?”余斤斤很纳闷地问。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紫瞳是花花公子,他不会真正爱上某个女人的。就连米米,从十几岁就跟随在他身边,至今也只能作为紫瞳的妹妹出现在紫瞳的身边。这她余斤斤是知道的。

“我已经试出来了。拍卖会上紫瞳一直魂不守舍。往常他可不是这个样子,一准是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不试我又怎能知道呢?即使我知道我这样做了,我的斤斤会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想冒这个险,而且,现在看来这个险冒得也值得。”蒋易将余斤斤的手攥紧了,意念中将手心中的手当成了宋十一的手。

吃饭时余斤斤向蒋易透露了她当天下午从宋十一那刺探到的情报。蒋易的神情颇为淡然,他心想,宋十一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策划案啊?

余斤斤也不过多解释,拿过一罐打开的果汁,好像很渴似的,咕咚咕咚地往嘴里倒去。也许是用力太猛,有几滴果汁落在了她红唇上,她也顾不得停下来用纸巾擦拭,直至一罐全部喝完,她才用眼望定了蒋易。

“看出来了吗?”余斤斤用手指了指还在她唇边的那几滴果汁。

“你是说——”蒋易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他明白余斤斤不会给他做这样的表演。一瞬间,蒋易的脸变了色,他怔怔地望着余斤斤,以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她。

“是不是太可怕了?我没有说错吧——那宋十一真是个小——小魔女。”余斤斤想了一想才想起“魔女”这个称谓。也是的,实在找不到比这个称谓更贴切的了。连蒋易也点头赞同。

余斤斤也顾不上吃其他美食了,索性站起身,来回来去地在蒋易的面前踱着步。说:“你说说,我们喝了这么多年的果汁,你蒋易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果汁,我们怎么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果汁饮料针对的消费者一直是锁定女人和小孩的。想一想,有哪个女孩愿意咕咚咕咚端着一大罐果汁往嘴里倒的,多不文雅啊!小孩子就更甭提了,没有吸管或是不倒在杯子里,很难不将果汁弄到下巴上或是衣服上,哪个妈妈看了都不愿意。这些我们平时都忽视是细节却让一个刚上班没两个月的小女孩给找了出来,多可怕啊!她要是再上几个月的班,还不把整个饮料业给掀翻天?你说我着急不着急?”

蒋易拿着小勺的手早渐渐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他给余斤斤盛了一小碗汤,示意她坐下来。

“你看到她的策划案了?”

“嗯。但我只看了一眼,没时间啊。你也知道的,那是机密。”

不能再耽误了。蒋易的动作也加快了。他第一步准备先从追求宋十一入手。晚上他送余斤斤回家时,对余斤斤郑重地说,为了他们的事业,从今天开始,他要追求宋十一。他要余斤斤先忍住醋劲儿,一切以大局为重。余斤斤先是不同意,但是,她总归拧不过蒋易,毕竟在她和他之间,蒋易是处上风的。所以,第二天宋十一下班时很巧的就碰到了蒋易。

“是你啊——”宋十一有些不好意思。那天过后,一直没见到蒋易,也不知道他当时等

了多久。

“一起去吃个饭吧!”十一面前的蒋易永远都是那样样彬彬有礼。蒋易很自然地从十一手里拎过小包,然后拉开了车门,微笑着等十一上车。

“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十一回身从车后座上拿过蒋易刚才放在后面的红色小包。这小包是她新买的,用的是上班第一个月的工资。爸爸说第一个月的工资可以随她支配,从第二个月起她就要向父母上缴了。上个月开了2000块钱,她给爸爸妈妈买礼物花了600,买了个小包用掉200元,放在家里700元,包里还有400多元。

“你准备请我吃什么?”蒋易问。

“你选吧。反正我包里有400块钱,随你了!”

“你这么好?包里只有400块钱,都要为我花掉,我怎么忍心呢?”蒋易的心里暖洋洋的。还从来没有过女孩要请他吃饭的呢。他决定今天真的要享受一下。同时,他的心里暗想,紫瞳要知道不知会怎样懊恼呢!紫瞳请她吃饭,可她却请他蒋易。

“要不,我们去‘浅情人’——就是那天我对你说过的那家食花的素菜馆?”蒋易想看看十一的反应。十一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脸色登时变了。她有些慌乱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们换一家别的吧!今天我不想吃素。”

“其实,我还想——你喜欢的话,这几天我就把那买下来呢——”

“啊?”这可令十一大吃一惊。蒋易是Algol的老总,买下区区一个小餐馆来易如反掌,但是,若因为她喜欢而买下,十一就不得不感到震惊了。

“蒋易,那家餐厅虽然好,但是……但是也没必要买下来吧?”

“那就说明你不喜欢了?”蒋易的态度仍就很严肃,丝毫没有在脸上挂出戏耍十一的味道。

“嗯……也不是。我只是……”十一的思维也很敏捷,她一下想到了如果她说不喜欢的话,那就是证明她去过了,所以她又改口了:“我只是……觉得你……挺会开玩笑的。你做企业投资是讲究回报的,如果你真想买下,那你一定是整个核算过的。”

蒋易愣了一下。如果后面不是跟着许多车,他真想将车随意地停下,好好看一看宋十一。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应变的能力竟如此高超。说话说到关键时,不仅没有迷失方向,而且还很圆滑地过度到其他大路上了。既巧妙地把自己择开,又替对方找到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保护着自己,同时,也保全了别人。这样的女孩像恐龙一样,在今天的社会是难得一见。

“其实,今天……我是特地到你单位那边等你的。”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时,蒋易向十一坦白。

十一用纸巾抿着嘴,笑了。她眼睛看了别处,像是漫不经心。蒋易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的碰面巧合的几率很小。她的心情开始有一点点紧张。而且,她深深地知道,这紧张并不是多余的。

“有……什么事吗?”

“我想追求你。”蒋易说。话一出口,蒋易都骇了一跳。今天,他原本就是来向十一说出喜欢的,但是,他没想到,从嘴里流淌出去的语言竟是由这几个字组成的。中国字也真是奇怪,喜欢一个人竟有如此多如此不同的说法。像英文“ILoveYou”三个单词通用得就像是看到玫瑰能联想起爱情一样,而中文的表示方式则数不胜数。蒋易估计,1000个人里面也许都不会有一个像他这样表白的。

任是十一聪明绝顶,听了此言,也是一时无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肯打破寂寞。半晌之后,看着离他们有二十米远的舞池,蒋易忽然说:“我们跳个舞好吗?”随即,两个人默默地走到舞池,相拥着轻轻舞动了起来。

“我是正式的。答应我吧!”蒋易没有睁开眼睛,他将下巴轻轻地去触十一的头发,感觉怀中拥着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梦,一个他做了好久好久的梦。

见十一没有作答,蒋易又开口了:“答应我吧,好吗?要不……我去向你爸爸恳求?”

“别。”十一的声音很小,小到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但是,蒋易听见了。他知道冰山已经松动了。他只要再撬一下,她就会翻转。

“十一,认识你以后我总觉得……如果我不追求你,那么……也许我……一生都没有人可去追求。让我……和你在一起,好吗?”蒋易在说这话时,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他抱着十一的姿势也跟着变得柔软如雪,使奏乐的乐手们都受了感染。

“嗯……”十一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了神智。她就这样跟随着蒋易的舞步,整个人像是入了沼泽一样,不容挣扎地陷了下去。其间紫瞳的脸也若隐若显在她面前几次,但是,都被蒋易的温柔和浪漫淹没。一个晚上,十一的脸都像喝醉了酒一样,红醺醺的。在临下车的时候,蒋易又叫住了她。前次他提过要请十一担任Algol的形象代言人。

“我说的是真的。100万人民币。很少的。形象代言人的整体费用公司会拨款1000万人民币。因为要拍摄5组广告片和100幅照片,与此相关的剧本、导演、服装师、摄影师、摄像师、造型师的费用,和为你定制的服装、饰品和鞋什么的费用也要从这里支付。所以,你实际只能拿到100万元。”蒋易的眼神若即若离,给十一的感觉就是他在因为替十一没有争取到更多的酬劳而感到内疚和愧欠。

“没关系的蒋易。你别这样。100万付给我……我简直是做梦也没敢想过。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蒋易临走时将一张小纸片塞到了十一手里,“这是我的电话,想好了打给我。别让我天天念着。还有,就是……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记住——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没有亲身体验是无法获知做形象代言人是件多么辛苦的事。现如今十一才知蒋易的那番话说的一点也不危言耸听。连她拍一张室内照片都要动用十几个顶尖的专业人员在一起忙碌。更别说她拍那几个广告片了。拍摄的全部工作终于结束了。但是,十一还能不能彻底放松一下。因为她在Leo的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Algol推出形象代言人的活动定于今天举行,按理说十一作为形象代言人是应该到场的,但是,蒋易坚持没让她去。理由是完成了拍摄任务以后,十一天天在Leo加班,因为Leo的新闻发布刚巧比Algol的晚一个星期召开。十一每天

的睡眠从来没有超过6个小时。这段时间她太累了。况且,有她拍摄的图片和广告片展示给记者已经足够。

不到场也没关系的,蒋易说。你不来还能给参加新闻发布会的记者一点神秘感。一席话说得十一感激不尽。

“那天你跟我说的事,就……那样办吧!”十一冲口而出。

“哪件事呢?”蒋易看着她,一副费心琢磨的样子。

他是在装傻——十一心想。他那个样子哪里会作假呢?连装傻都装得这么不像!十一赌气地背过脸去。

“我是太高兴了,和你开玩笑。”蒋易扳过她的身子,随即将手伸给了十一。说:“能这样握着你手,是我一生的幸福。我说的是真的。十一,你能答应我吗——无论将来你是否嫁给我,你都要让我握着你的手,好吗?”

发布会的第二天,宋十一早上去上班时,想买一份报纸看一看昨天发布会的情况。她刚掏出钱时书包里传来电话铃声。手机是银色的,小巧玲珑的,非常可爱。电话是罗小凡打来的。

“十一啊,恭喜你。你在银幕上的形象简直太清纯了。你都想象不到,昨天的新闻发布会上你的广告片被连放了三遍。是那些记者强烈要求的。他们都说看了一遍还不过瘾,画面美得赛过了任何一首抒情诗。这可不是我杜撰的啊,这是记者们的原话。哇塞,这一回十一你可要成为大明星了!”

电话里突然传来“嘟嘟”声,又有电话在往里打。“好——啦!”十一说:“不和你聊天了。我有电话进来。”正说着呢,车来了,十一也顾不上买报纸了,边接着下一个电话边跨上了车。

“哦,是蒋易啊……我正在上班的路上。”

“有没有吃早餐啊?”电话那端很关心的语气。十一的心中一阵温暖。想不到这世上除了爸爸妈妈以外,还有一个人在关心她。这种感觉好细致,好惬意,像是幸福的口诀一样,使人时时刻刻都想念上一念。怪不得爸爸妈妈总是给孩子们很多照顾呢,他们一定也会有这种感受。

说话间十一已经下了车,向公司的大楼冲去。离上班时间还有2分钟,她可不想让自己因为迟到而被扣分。办公室的气氛和往常不太一样,策划部每一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而且,还有几个人在小声议论着。见到她以后,大家的目光全部在刹那间挪开了,就连和她同期进来的那两个女生也对她不加理睬。

宋十一心下思量,一准是他们看了报纸,知道她为Algol当形象代言人的事了。也用不着这样对她啊!公司又没规定,说是不许为别的单位做形象代言人。在这里是用智力进行工作,业余时间用形象做兼职,并没有错啊。虽然两家都是饮料公司,但是关键的还是要看产品。形象代言人只是营销工作的一个手段而已。产品如果站不住脚,形象做得再好也是没用的。

十一想到这里,将心一宽,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处,坐了下来。就在她打开电脑的时候,她听到一个同事在小声地嘀咕,嘀咕的内容好像是针对她的。

这时,策划部部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的脸色非常凝重,走到十一面前,让十一跟她到她的办公室。

“宋十一,如果你解释不清,法律部就要搜集证据,准备起诉你了。因为,整件事也太巧合了。”说着,部长将一叠报纸摔在了桌上,“目前,我还没有拿到Algol今天上市的样品。还不知道我们的产品和他们的产品有多大程度上的近似。”

宋十一拿起一份报纸,仔细一看,呆了。报纸上不仅有她的玉照,还有Algol今天上市产品的照片。不能不说照片的清晰度是极高的,就是Algol饮料的易拉罐上的一个小纹路都依稀可见。照片的旁边有一大版专访,被访问的对象是Algol的产品部部长。不用一行行地浏览文字,单从照片上一看,宋十一就知道了为什么同事们都对她怒目而视。

Algol的新品也是在易拉罐上做了改装。设计的方案比Leo的更为新颖别致,而且,还极度卫生。Algol新品的易拉罐也加上进了吸管。拉开易拉罐的拉手以后,会同时弹出两个东西,一个是吸管,一个是小挡板。巧就巧在了那个小挡板上,它刚好能挡住拉开拉手后的空余部位,这样就不会担心罐被打开有偶尔有尘土什么的落入罐中。塑料瓶的瓶盖也是照此改装的。而且,也是横向拉开的。从卫生和方便的角度来看,Algol确实技高一筹。

太惊人了!宋十一想。即使是她自己,她也在怀疑是不是曾在蒋易面前出卖了整个策划案。这不可能!她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整件事情应该没有任何纰漏。因为,策划案的整体文件她只复印了2份,一份递呈总经理,一份在策划部部长这儿。他们两个人是没道理泄露的。如果连他们都靠不住的话,那Leo就不会有今天。其余参与此事的人拿到的都不是完整的策划案,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只能拿到与自己相关的那份。要想凑齐了整个文件,非需要三个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才可以。

之所以大家怀疑她,看来既不是不无道理,也不是空穴来风。但是——宋十一将手按住开始感觉到阵阵疼痛的胸口——她发誓,她真的没有将此方案泄露给任何人。可是,现如今又有谁会相信她呢?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请你相信……请你相信……”

“我相信你有什么用?你知道公司会受多大的损失吗?再者说,我又凭什么相信你?1000万,报纸写得清清楚楚,你的形象代言人费用是1000万!1000万足可以让你开口了吧?有了1000万你也就不用再在Leo打工了吧?”

部长像是失去了理智,她甚至揪住了十一的衣服和胳膊。

“你放开她!”突然有人说话。一双手猛力拉开了部长。顺着那双手望过去,原来是余斤斤。

“余部长——”十一像个婴儿见到母亲一样,身子一软,倒在了余斤斤的怀里。

“连韩总都说了此事不要责怪宋十一,你为什么还纠缠着她不放?给——”余斤斤将一页文件扔在了桌上,对策划部部长说:“这是你递上去的要开除宋十一的报告,总经理在上面批阅了:不同意!他还说啊,宋十一是新来的员工,没道理出了事就应当她来承担责任。相反,倒是你们这些人应该反省反省——工作是怎么做的?还有啊,总经理说了,只准我们能设计出那样的产品吗?‘英雄所见略同’的事常有的。下次我们争取做好吧!”说完,她也不看策划部部长的脸色,拉上十一就向外走。

“十一,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不要让人家看笑话!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继续你的工作。不然,你会被算作旷工的。”

长久以来,米米的生活都是与Leo息息相关的。自从哥哥死后,紫瞳就负担起了她的全部生活。倒不是她的家里养不起她,只是紫瞳固执地要插手照顾她。紫瞳说你是米粒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当然要由我来照顾。紫瞳就是那种性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征求别人的同意。

米粒和紫瞳、蒋易是从小学、中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哥哥是在他上高三那年和紫瞳、

蒋易一同游泳时出的事。那一年米米才上初三。

米米进到紫瞳的办公室之前,紫瞳已抱着双臂站在宽大的观景窗前几个小时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这些天,紫瞳一直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先是拍卖会上购房失利,然后是Algol棋高一招,在包装改造上先行了一步。现如今资讯这么发达,市场的反应也快捷无比。昨天Algol刚开过新闻发布会,今早经销商就开始清退Leo的产品。当然,被清退的不止Leo一家,但退得最多的无疑是数Leo。山雨欲来风满楼。紫瞳用了整个早上在思考应对的策略。直到米米进门,紫瞳还是在那里岿然不动。米米刚要开口喊他,她的身后又闪进一个人影。

进来的是余斤斤,她向韩总报告宋十一哭着从办公室里跑了。韩紫瞳果然拿了车钥匙就向外走,余斤斤还适时地递上了宋十一的手机号码。

此刻宋十一正坐在公共汽车上。车子摇摇晃晃的,像是个睡床,她好想好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永远都不要醒来。从Leo大厦跑出来后,她懵懵懂懂地在大街上走着,包里的手机在不间断地响着,可是她竟充耳不闻。直到双腿渐渐感到有些麻木,她才拣了路边刚巧停下来的一辆公交车扶门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到了终点站。宋十一的耳边传来一阵电话铃声。她迷迷糊糊地用眼瞟了售票员,将手伸到包里摸出电话。

“你在哪儿啊?”电话里传来询问。

是啊,这是哪儿呀?她也不知道。她又加大了点力气睁了睁眼睛,想看看面前的那一张脸。

售票员说:“小姐,看你的眼睛哭的,已经都肿了。这里是门头沟,你坐的是※※※车,你说要到总站,这就是总站了。”

宋十一从车上下来后,站在停车场里一动不动。眼看着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驶出车场,她心下全然没了主意。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啊。她低下头,无精打采地拎了包向车站外走去。

太阳越来越高了,仿佛是有根绳儿在吊着它,一步一步地升到头顶。好在路的两旁有参天大树,流落在十一身上的光芒就像是不规则的枫叶一样,带着一个一个的锯齿状。十一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绿色的连体短裙已经有些贴在身上了。从远处望去,她就像是个刚从池塘里上来一样,身上的每一个凹凸部位都玲珑毕现。每一个与她擦身而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她,甚至,还有几个男孩子冲她吹了吹口哨。可是,她却一点知觉也没有,只一门心思地向群山走去。

忽然,一阵滋滋的声音卷着一溜的尘土从山下的路冲了上来。紧接着只听“吱”的一声,一辆车停在了十一的身后。她依然是没有察觉的。直到一双大手毫不费事地搂过她娇嫩的肩膀,她才明白是他来了。她执拗地抖动了一下,想甩开他的手,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被他一把抱了起来,扔在了车里

他的脸上,恼怒多过了心疼,愤恨多过了酸楚。他咬着牙,铁青着嘴唇,像是一包炸药,随时都有爆炸了的危险。只看了一眼,十一就不再说话。男人脸上最恐怖的神色相信莫过于此。此刻,十一对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她害怕地坐在车里,像是一只刚出壳的小鸟,远远地躲离着惊吓。

终于,车子开进了一个院落。紫瞳将车停在了门口,动作生硬地打开车门,一把将十一拽了下来。

“看你像什么样子——”紫瞳拉着她在浴室前站住。他理了一下她湿漉漉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扽了扽她半湿半干早已黏在身上的衣服,说:“到里面再出来。有人会送衣服给你。快进去!”见十一还想倔强一下,紫瞳狠着口气说:“再愣在这里,我就抱你进去洗!”这话果然奏效,宋十一转身逃进了浴室。紫瞳叫过了一个人,吩咐了几句。

洗过澡后十一没走。紫瞳为她安排的是吃过东西以后睡觉。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跟紫瞳抵抗,因为她现在的既狼狈又糟糕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和他来争斗,所以,她乖乖地照他的话做了。这一睡就是大半天。她苏醒过来已是白日微阑了。她躺在床上试着动了动胳膊,没事的,一点也不痛。她又伸了伸腿,这一伸之下她不禁“唉呦”一下叫出声来。

一阵孔武有力的脚步声由门外入门内。十一起身随他来到一个旷达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两个柔软的沙发,和他们两个人。紫瞳按了按开关,沙发面对着的一幕墙向两边滑动分开,现出来的是一幅白色珠幕。十一在Leo集训时见过,那是个清晰度很高的银幕。

开始播放的节目是《宝莲灯》,动画版的。十一没心情看。早上的那一幕倒像电影一样,历历在目。

“我要回家——”宋十一站了起来,径直地向外走去。还没走出房间,她就被韩紫瞳拦住。

“别逞强了,十二他姐!看你,眼睛都哭成那样了。用冰敷了半天还这么肿!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委屈?我没有!”

“还说没有呢,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你宋十一的大照片刊登在各大报纸上,你可是大名人。下一周,你拍的广告片再一播映,哪怕是老太太和小孩也会认得你的。可你呢,你是Leo的员工,代言的却是Algol。而且,据听说Algol的新产品和Leo要发布的新产品不谋而合。所以呢,你宋十一遭到了同事的怀疑和打击。我说的对不对啊,宋十一?”

“没错!”宋十一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也许是我关心你,也许是对你居心不良,总之,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所以……所以我开了车到门头沟去找你,把你带到我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头沟?”

“我打你手机,电话里好像是售票员说的吧。我到了那车的总站,根本没有你的影子,我就挨着车去问。最后,有人告诉我看到一个穿了绿色衣裙的女孩向山上走去,所以我就找到了你。好啦,现在和我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上着班就跑了?”

被人家全然说中心事,十一的心猛然坦荡起来。禁锢了一个整天,有个人肯听她倾诉,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机会。回到家,这件事连父母也不能说的。他和她反正没什么关系的,对他说说也无所谓。

“我觉得我没脸再在Leo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