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殿青真的觉得自己活得不容易。这一天的傍晚,他在安静得出奇的病理科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想着一颗普通的人的大脑里到底能储存多少欲望,大脑的内部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病理科的操作间里,他听到另外一个进修医生说:“我最近在研究人的大脑的功能。我发现,如果一个人反复强化一种欲望,这个人的大脑的某一部分不但脑细胞繁殖得快,并且脑的沟回比欲望指数低的人的大脑沟回要深得多。不信的话,你们可以作为一个课题来研究。”
他不仅仅是因为好奇,他想,假如因欲望的刺激,脑细胞活跃并且沟回深的话,能将欲望强化到成功吗?
标本存放室里,一个大号的标本瓶里装着福尔马林,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正是沈殿青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的人的大脑。他来到标本存放室,眼睁睁地看着标本瓶,里面的这颗大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已经无从考证。
有人说:“病理科最别扭的地方就是人会丧失现实感。”但是沈殿青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作为一项课题研究,便具有了现实意义。
他真的在乎那位进修医生的说法。在灯光通明的标本室里,他毫不畏惧地观察着标本瓶里的大脑标本。是啊,曾经欲望无穷的大脑现在真的是一个标本。当然,大脑沟回还在,想当年,欲望在沟回里安营扎寨,指导着拥有这颗大脑的人的行为,就像现在的沈殿青。
如果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在这里伫立一分钟,至少会考虑到将额外的欲望指数降为最低。但是沈殿青不会的,他在琢磨着把赚钱安排在大脑的沟回的哪个位置,当然是最前面。就像狮子是动物链的第一环,有第一猎取权。郑晓慧其次,把她拿下来会少奋斗若干年;李荷就排在郑晓慧的后面,她是负责把自己调进来的人,可以满足他的基本生存的欲望——固定薪水。
欲望排列有序,怎样强化大脑细胞活跃地一路顺风地先实现这三项欲望呢?沈殿青觉得除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之外,仍然需要付诸行动。
“吱——”地一声,病理科的大门像是被人推开了。这么奏效,刚开始研究这个课题,郑晓慧就来了。
之所以认为是郑晓慧,沈殿青自有道理:李荷也不会特意来这里,听自己汇报为她所做的一切,只要储存在大脑里,关键时刻调出来就可以了。
他出了标本室准备迎接终于想明白了的郑晓慧,却失望地发现,是吴铁征阴着脸走近他。逐一推了推每个房间的门,确定病理科只有沈殿青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反客为主,把沈殿青叫到资料室,关了灯,在黑影里说:“老同学,我吴铁征能有今天已经非常知足了。真的,我做到了主治医生,有了不必
减肥的妻子和考试总在九十分以上的儿子。我还图什么?老同学,你有所不知,我一直是一个把医德放在第一位的人。即使你想拉我下水,我也不会答应的。你记住,我对使用‘组合’可以拿回扣的事一无所知。药剂科进了这种药,我用到了病人身上,就这么简单。”
“我操!”沈殿青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吴铁征,你这是什么意思?”吴铁征不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推掉这事的原因的。吴婶手术后,前来探视的人把吴铁征大夫吓坏了。在普外科工作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目睹了如此规模的探视队伍。他以为吴婶没有任何背景,才用了“组合”抗生素。早知是这样,他何必惹上这个麻烦。如果拿回扣的钱与这类麻烦事相比,他会放弃前者而避免后者。这也是人的本能,与人的欲望共存亡的本能。
“我走了!”沈殿青怎能轻易放过出尔反尔打算一走了之的吴铁征:“你给我站住,是谁嫌回扣少了,在停车场跟我面对面谈判的,你没忘记吧。那天,你冒着脱岗罚款的危险跑到这里跟我……”
“沈殿青——”吴铁征下意识地躲到了资料室的门后,“快出去,祁汉忠来了。”
沈殿青刚出了资料室的门,祁汉忠已经走近资料室的门外:“李荷说,你从哪里拿出来的,由你负责放回哪里。”祁汉忠把牛皮信封还给了沈殿青,说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什么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你,要的是郑明桂的心脏样本,可好了,你拿出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宫颈样本。没办法,放回叶世煌的办公室吧。”
“我操!”沈殿青忍不住地又骂道,“白白浪费了两百元的开锁费不说,还没达到预期的目的。”
“别骂了!”祁汉忠心想,我还不是一样,跟个孙子似的跑到林炯佑的家里,被人家藐视;跟着又在市立
医院的病理科的门外呆了一下午,都是为了啥?取悦李荷。再往深里说,为给媳妇张文换份轻松的工作。谁让咱们这些人有想法呢。
沈殿青却“没有想法”层面上的简单,他觉得自己刚刚满怀信心地安排了欲望的顺序,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怎么弄成这样。真他妈的阴差阳错的见了鬼!
“抓紧时间送回吧,”祁汉忠说,“说不定叶世煌主任正在找这份病理样本呢。重要的样本,他才会放在牛皮信封里。”
祁汉忠说罢就离开了。吴铁征突然从门后闪了出来,把沈殿青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阵停顿,吴铁征阴沉地盯着他说:“你的大脑沟回是不是发生了断裂,思维短路,居然把我忘了?老同学,我可是什么都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和祁汉忠主任的谈话内容。”
沈殿青定住神,他仍然不想放吴铁征走。他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让吴铁征下了如此的决心?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问,“你为什么要退出拿回扣的计划?”
“我可不想跟一个医药代表搞到一起,况且,这药用在了局长亲戚的身上。”吴铁征原本不想解释,以他对沈殿青的了解,沈殿青是会追根问底的,他索性竹筒倒豆子,早些时间离开对他来说已是“是非之地”的病理科。
“不顺啊不顺!”沈殿青意识到如果用药的背景败露,人民医院的领导梁启德院长包括李荷,会把他逐出人民医院,调入人民医院的计划就随之成为泡影。
他继续在病理科的走廊里踱步,寻找着解决麻烦的办法。而且,更重要的,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聪明摆平一切麻烦。看一个问题有多个角度,从另一个角度说,这算什么?他想,不就是推销药品吗?在这座城市,每家医院都是以药养医,卖了药,医院才能正常运转。往深处说吧,我沈殿青这是为人民医院的收入作贡献。梁启德应当开全院职工大会,为我戴红花发奖金,当作特殊贡献者表彰。“人民医院感谢你,沈殿青医生。”梁启德的态度应当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