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联手-大清遗梦

只听乌尤道:“康妃有喜,最近宫中各事都由你打点吧?”

“回皇后话,琳妃无能,硬撑大局而已。”不知她的用意,薄晶更是小心谨慎地回答。

“前几日余杭的贡桔,你是如何分赐的?”乌尤细声细气地柔声缓语,象是怕薄晶难堪。

“回皇后的话,今年因雨水之故,贡桔量减……”

“……”

庄太后见乌尤软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乌尤只好强硬了口气道:“我怎么依稀听到有人抱怨,说分给她的贡桔不大好。”

惠妃那德玛见姐姐不成事,忍不住也接话道:“听说不是不大好,味又酸又涩,还有烂的,可叫人家怎么吃呀。也是巧了,偏是两个不受宠的常在分到了。”

薄晶听得哭笑不得,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至于拿到桌面上来讲,明摆着是要寻自己的碴子。

庄太后淡淡道:“事倒是不大……只是各妃各嫔常在答应,全都是服侍皇上的人,份例外的东西,依皇上宠爱与否厚薄也就算了,份例内的,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好。”

“回皇额娘、皇后的话,臣妾并无此意……”

薄晶又气又笑,刚要解释,又听惠妃气嘟嘟地抢白道:“还好皇上偏疼我一点,不然也要吃那又酸又涩的了,怎么康妃管事的时候就没出过这种事儿。”

“求皇额娘听臣妾解释。”薄晶真有些恼了,截断她的话道:“今年贡桔减产,数量未足,臣妾将自己的份例分出去,还差六十颗贡桔。皇额娘教诲要一视同仁,臣妾便拿出银子来从宫外又买了六十颗分发下去。”

“哦……”乌尤本就不想做恶人,立刻温颜道:“原来如此,那真是……也怪不得你。”

希微开始一直不作声,这时却笑道:“琳妃大家出身,未当过家哪知道当家的规矩……这件事还真是冤枉琳妃了。”

庄太后微微一笑,乌尤倒好奇道:“康妃这话怎么说?”

希微抿嘴笑道:“琳妃倒是一片好心,拿出自己的银子来补足贡桔,她却不知道那帮内务府的人都是滚水捞钱的串子……猜到这补上来的桔子定是分给等级较低的答应常在,就一文的买做一两,十文的买做百两,买些烂的臭的来凑数,剩下的银子都落到他们腰包里。”

乌尤恍然大悟地哦一声,侧头向庄太后道:“皇额娘,康妃说的是吗?怎么这帮奴才如此可恶?”

庄太后点头道:“康妃说的不错。想是琳妃初掌事,难免压不住人伏不住事儿,那帮奴才也都不是善茬儿。康妃,你得了空了也多教教她。”

希微眼神灵动,温颜道:“我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儿,倒是一直都帮帮琳妃的,可琳妃年纪还小,难免脸面软,主意也大,我就怕一句半字不入她的耳,反倒伤了姐妹的和气。”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庄太后把大权重交给自己。

庄太后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只是淡淡道:“你们姐妹俩本来就要好,这事又是为皇上和我分忧,都让着些就是了。我倒觉得琳妃越来越懂事了呢……”

她弱了就帮她,她强了就压她……

庄太后慈祥地瞧着面前两个同样美貌伶俐的少女,她要的……就是两者互斗的平衡。

薄晶和希微对视一下,几乎觉察不出地相视一笑。

好……

你要的,我们给你……

薄晶略睁开眼睛,就瞧见满窗的银光映得帐子里都是通明,忙翻身坐起来,只觉得寒意水似地沿着被角滑进来。

“主子醒了,奴婢给主子请安。”前晚是夜久轮值,听见薄晶醒了,忙从外屋进来,先蹲下请个安。

“这雪下得真早呀。”薄晶见夜久鬓角几点雪粒子,双手抱着肩直打抖,便道:“你回去换件棉衣吧,叫芳草过来侍侯着。”

夜久忙应声就要走,薄晶又嗔又笑道:“真是个直心眼儿的丫头,你且先翻出件棉衣皮袍给我预备了。”

芳草匆匆赶过来,一掀门帘儿,就见薄晶正对着妆镜细细描眉,身上穿一件小羊羔皮的挖云嵌花毛领软袍,青丝松松地垂到腰上。

“主子恕罪,奴婢来晚了,让奴婢侍候您吧。”芳草忙走过去拿起把象牙柄的玉梳,笑道:“主子今日想梳个什么式样?”

薄晶先不答话,拿片上好的玫瑰胭脂纸在唇上一抿,弯了唇对着镜子嫣然一笑道:“听你的。”

“主子今天用这玫瑰红的胭脂,更是艳光四射了。”

芳草手指灵动,既快又轻,但薄晶的头发太长又多,难保还是会拉到几缕,芳草见镜里薄晶微一皱眉,忙陪笑道:“奴婢手拙,求主子恕罪。”

“你在手指上沾些桂花油试试,以前知棋是这样做的,倒是没拉痛过。”薄晶今日心情似非常不错,也不生气,温和地道。

“是。”芳草依言沾了些桂花油,果然梳起来方便许多了。

梳洗完毕,薄晶出门一瞧,只见满天的雪花还是飞絮般地落个没完,空气清冽冰冷。

这场雪来得太过突兀和早,各宫房的木炭还没有供上来,薄晶也顾不得天寒,先是派了太监去唤了管柴炭的人来,问问惜薪司里可供得上,又下旨唤人先紧着养心殿乾清宫慈宁宫承乾宫,皇上太后皇后那里送火盆柴炭去。

那人领命去了,薄晶眼睛一转,又扬声喊了回来,低声道:“惠妃和静妃那里也得送到了,我这里倒不急,希妃那里先送了去。”

“听主子的吩咐。”惜薪司的首领太监连连点头,刚要转身,却又听薄晶扬声道:“还有……”

薄晶任芳草给自己披上件青鼠连帽的大麾,皱眉吩咐道:“差的数先到宫外买了,就凑上两天的量吧……采买的人要问清卖炭者的户籍姓名,并开具收条,回来每筐炭上都得插上竹签,写上是谁采买的……若是冒烟呛人的劣等货,就按竹签上写的名字送到十三衙门挨板子去。”

那太监恭恭敬敬地听着,虽有个别词不太明白,但也能勉强猜出意思来,见这个娇怯怯的小主子这等细心,不由得伸伸了舌头,赞一声道:“主子英明。”

薄晶把的大麾的风帽向上一拉,更是娇美可爱,瓷娃娃似的站在门前,衬着后面同色的门帘,她急匆匆地往外走,瞧见帘子,这才想起来,回头唤夜久道:“再去传帘子库的人来,让他们别忘了带从前的分发帐目。”

一出门,就有寒风卷了把雪花咻地呛过来,薄晶一窒,忙把大麾拢紧了些,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低低骂道:“这该死的天。”

“主子请上轿。”芳草特意传了顶崭新的棉轿子来,边扶着薄晶上轿,边心疼道:“大冷天的还得往外跑,主子小心身子。”

薄晶微笑道:“希妃身子重,总不能让她跑来跑去的吧,太后这几日身子不爽快,让我多费些心,我岂得不遵旨。”她这话与其是说给芳草听,不如是说给几个抬轿的太监听。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的,庄太后不留心伤了风,头痛欲裂,没法子了才只好歇下了,可还没忘了唤了惠妃、乌尤皇后的姐姐那德玛和薄晶希微共掌后宫。

但这些后宫下层的太监宫女们怎么可能事事都知晓,薄晶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这么一说,保准一会儿的功夫就会人尽皆知,庄太后如今最宠信的是玉宁宫的主子,嫡亲的侄孙女在面前搁着也不要,偏偏要琳妃娘娘多费些心来。

“主子辛苦了。”芳草刚出洗衣房时还是天真单纯,现在也已经学会了不少,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双手打下了轿帘,柔声吩咐道:“雪地里滑脚,你们别着急,慢慢着抬,千万别摔了琳主子。”

“是。”四个抬轿的太监忙齐齐地应了声,眼里更多了几分敬畏。

“姐姐……”没进门,薄晶就拖着长声娇娇地喊起来。

“哟,今儿这太阳别是从西边出来了吧,我怎么隐约听着有人喊我姐姐?”希微肚子微隆,一边扶着个宫女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雪貂对襟褂子,语气略有些嘲讽,表情却是严肃地向薄晶一眨眼。

薄晶心念微转,见花厅里一个宫女站在那里,身上穿件粉色的蒙古棉袍,心里立刻雪亮,微笑道:“姐姐长于琳若,自然应该叫声姐姐。只是刚才那声姐姐,喊得是惠妃姐姐不是希妃姐姐,待我给惠妃姐姐请了安,再来给希妃姐姐请安。姐姐别怪我,尊卑有序嘛。”

“可不敢这么说。”薄晶话音刚落,果然瞧见惠妃含笑从屋里走出来,淡淡瞧希微一眼道:“琳妃比我年纪大些,我可当不起这声姐姐。”

“惠妃姐姐,”薄晶走过去扶住惠妃笑道:“皇上下旨,您位次于各妃之前,自然应该叫您一声姐姐。”

“哟,按你这么说,”希微背对着惠妃,向薄晶扮个鬼脸,说话却是尖酸刻薄,“我也得叫琳妃一声姐姐了。”

惠妃见两人唇枪舌箭,心里暗喜也乐得看热闹,无奈寒风凛冽,实在冷得受不住了,只好不尽兴地勉强打个圆场:“得了,这大冷天的,要吵也进屋里去吵吧。”

“哼。”薄晶和希微两人狠狠地相瞪一眼,像是不屑,唇角却微隐一丝笑意。

希微房里几个火盆烧得正旺,想是怕炭味薰人,知棋正掀开缠枝莲花铜香炉的盖子往里洒香沫子,就听嘶的一声,清雅的梅花香气立刻染了满屋。

惠妃那德玛抬脚跑过去,也不怕烫,拿起香炉盖子凑着鼻子闻了一闻,笑道:“这是乌尤送你的香吧,真是好闻。”

希微哪敢像她这么随便,微笑着点点头道:“是娘娘的恩宠。”

她月份重了,实在站不了太久,略偏偏身子表示歉意,回身坐在搭着厚锦棉的椅子上。

“说件挺有趣的事……”惠妃忽然掩着嘴一笑,对着随身的宫女招招手,用蒙古语吩咐道:“把那封信呈上来。”

“是,主子。”宫女从怀里取出张薄薄的信纸,捧在手上送到三人面前的一张红木小几上。

“大早上起来,丫头们就瞧见院门上插着这封信了,两位也展开来瞧瞧,真是有趣得很。”惠妃把根玳瑁扳指在嘴里轻轻咬着,掩不住眼里的兴奋和激动。

薄晶和希微对视一眼,希微神色不动,薄晶却有些微的心虚,她想到了让芳草传给杰书的那封信,难道说……

“宁嫔?”她正心烦意乱之时,希微已经先拿在手里,略看了一遍皱眉诧道。

宁嫔……

淑妃?薄晶舒了一口气,庆幸之余也后悔起自己给杰书写信的轻率,她忙掩饰地接过信来。

虽然是繁体字,但连蒙带猜的薄晶也大抵看懂了意思,这是一张极普通的竹制粗纸,是后宫中上至嫔妃下至宫女都会用到的如厕用纸。看来写这封信的人心思细密,用墨也是各后宫皆有的常用徽墨,而非贡墨。

纸上极为简单地写着,宁嫔遗失皇上御赐瑰宝金镶羊脂玉观音,字迹极为拙劣,想是由左手写就的,单凭这封信,想查出来源恐怕很难。

“嘻嘻,若是真的,我倒要看看那宁嫔怎么是好?”惠妃打小心里就羡慕着自己的姑姑娜木钟,初进宫时瞧见淑妃对娜木钟处处找碴,虽和她没有直接冲突,但心里早也存了敌意。

薄晶偷眼瞧希微,只见她嘴角含笑,伸手拈了个梅子在嘴里嚼着,半晌才缓缓道:“娘娘的意思是……”

惠妃早按捺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兴奋得眼睛发亮,忽地站起来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一个少女娇声喊道:“希妃娘娘可在?”

惠妃听这声音陌生,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希微和薄晶都是微微一愣,齐声诧异道:“丽贵人?”

“希妃娘娘,妹妹来给您请安的。”进来的果然是淑丽,这些日子来的风云沉浮,淑妃被贬让她改变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么任性无状,满脸堆笑地走进来。

“淑丽给琳妃娘娘请安,”她似乎知道薄晶在这里,蹲下去行了礼,这才瞧见惠妃也坐在一边,忙又蹲下去,略有些惊讶地低呼道:“怎么惠妃娘娘也在,淑丽给娘娘请安。”

惠妃极少见她,倒也摸不清她的来头,便矜持地轻轻点下头,希微曾经和淑妃闹得极僵,也只淡淡地一笑,只有薄晶热情地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下端详道:“有日子不见,丽妹妹是越发俊秀了,今儿是什么风把妹妹吹来了?”

淑丽是个直性子的,见薄晶如此亲切,心里一热忙道:“我就是来寻琳妃娘娘您的,才去了玉宁宫,说您来这儿了。”

薄晶“哦”一声,温颜拉着她坐下笑道:“有什么事吗?”

“我姐姐近来身子不好,今日下雪,静逸轩又偏,冷得住不得人呢。”淑丽急道。

惠妃虽然不知道她姐姐是谁,但听到静逸轩心里就明白了,脸色一僵冷冷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要炭没有,倒正巧有别的事问你。”

淑丽见惠妃脸色不悦,再天真也有些惴惴地往后一缩,小心翼翼地看了薄晶问道:“琳妃娘娘,请问是何事……”

薄晶迟缓着看向惠妃,只见惠妃冷笑道:“你姐姐做的好事你不知道吗?我且问你,皇上赐给宁嫔的那尊镶金羊脂玉观音哪去了?”

听惠妃直来直去地问,希微低头一笑,心道真是个孩子脾气,性子直率急躁得和淑丽有一拼,只是信上的一面之词,就能这么直接问出来。

薄晶也觉得惠妃问得有些突兀,却不料淑丽听了这句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额上隐隐透出细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