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丽>>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被逼辞工
李立华前脚走,后脚就来人了,是一个30多岁、中等身材、瘦瘦的、来自湖南的下岗女工,她老公是我们厂的电工,跟经理说了几次安
排他老婆的工作,这次经理终于给了他一个面子。那妇女,不知怎么回事,我一见她,就不喜欢。她刚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好象这个房间,只属于她一个人,她把她的老乡带进来聊些无聊的家常话,她老公一下班就去我们房里找她,两个人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也不让让我,好象我根本不在房子里,我想上床睡觉都不能。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太晚了,你们可以出去聊天,我要睡了。她老公说了不好意思,她则拉起一张脸。她来了两个星期了,一直是她查房的时候,她老公在女生宿舍门口等她,她一查完房,她老公要是值夜班,两个人就呆在电工房,如果她老公不上夜班,他们就在外面逗留,她往往是凌晨1点多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开门走路的声音大大的,两个人还站在门口说半天话,她才进来。每次都把我吵醒,我一醒,就一肚子怨气,越生气越睡不着,她这样子折腾了我半个月之后,我实在无法忍受,我们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那天我又是因为想着她1点多才回来,回来之后又要把我吵醒,就睡不着觉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没睡着,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心里的闷气,所以她一推开门,一和她老公粘粘糊糊地道了别,一关上门,我就喘着粗气发作起来了,我说她吵了我。她不但不道歉反而比我还凶,说我霸道,不讲道理,还说我嫉妒她和她老公拍拖。我们两个都对对方忍无可忍,都想吵败对方,两个人都扯着喉咙发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一声比一声高。隔壁的女工,忍无可忍,就敲我们的门,在门外说:"你们把我们吵死了。"我们两个都失去了理智,根本不顾女工们的抗议。女工们抗议了几次,见无效,只得作罢。一个是图书管理员,一个就是直接管她们住宿的舍长,她们能把这贰人怎么样呢?后来我们两个都吵累了,累得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才作了罢。
本来我同她的事,我可以找到经理,但经理已经失去了他在我心目中原有的位置,他不再是我的“保护神”,不再是我的“娘家”,不再是我的“避难所”,不再是我心中的“圣地和情感的绿洲”,所以我不想再承他的情,不想他再次担当起“保护神和娘家人”的角色,不想他那里再次成为我的“避难所和情感的绿洲”,所以我和新舍长之间的矛盾,闷在我的心里面,给闷得扭曲了变了形,终于发展到不可挽回,无可更改的境地。
我们之间排山倒海似的口舌之战,爆发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内心的冷战和对抗。因为在那场舌战中,她伤害了我的感情,从些之后,对于她,我内心里面一点和好的余地都没有。我伤透了心,对于她老公与我的主动打招呼,我都是一副带理不理的模样。这次舌战对我还是有点效果,他们只要看到我回到宿舍了,就把阵地转移到外面,她夜里回来得稍早一点,动作也稍轻一点,但我还是不能原谅她,虽然内心里我不敢怎么样惹她,她有她老公给她撑腰,她和她老公又有一大帮老乡给他们壮胆,我不敢太惹她们,但我可以与她进行冷战,可以对她一点妥协的余地都没有。
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我一推开门,见他们夫妻俩坐在宿舍里,好象在等待什么。我照例是不与他们打招呼,也不看他们的,好象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他们这两个人。那老公脸上讪讪的,好象有什么难为情的事,很难开口,那老婆,却是一副仍在与我作对的面孔,那夫妇俩相互看了两分钟,那男的终于鼓足了勇气,问我:"下班了?"
我鼻子里哼一声。
那老公就说:"王楚楚,我家里有急事,我老婆要回去一个星期,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下忙,帮我老婆上一个星期的班?"
我停了半晌,说:"我没有这个权利。"
那老公声音里充满着对我的讨好,说:"经理同意的。"
我一听这话更加生气了,说:"你让经理跟我说。"
那夫妇俩又相互对望了半天,只听那女的说:"走,咱们再找找经理。"
俩人齐声离去,半个小时的光景,两人又回来了,两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两个人都软起来,那老婆开始对我说话,她甚至对我说:"我求你了。你帮我这一次忙,下次我可以帮你一次忙,两次忙,三次忙都可以。"那老公也对我说好话。他们哀求了我半天,我就是不吐口,我帮她这个忙?他们好意思请我帮忙?这会用着我了是不是?我有那么好吗?不,我没有那么好。我没有好到别人打了我左脸,我还帮助别人打我的右脸,我再好人也不会好到那个份上,我巴不得她不回来呢。
经理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去了图书室,我也是刚上班呢。一见到他,我就想起那闷在心中的气,我把脸一绷,头一扭,不理他,经理站在我的写字台外面,说:"舍长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个星期,你帮她一下忙,帮她看看宿舍?"
我一听这话就火了,我叫起来:"不!我不帮!"
经理慢慢地做我的工作,经理说:"这一个星期内,你可以拿舍长的工资。"
我说:"给我双倍的工资我都不干。我就是不帮她。"
经理又慢慢地说:"你这人今天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呢?你也会有急事的时候嘛,你有急事的时候,她可以帮你嘛,相互帮助嘛。"
我说:"我不要她帮。"
经理说:"你敢担保你没急事?永远不请假?"
我不吭声,经理见我不说话了,继续对我做说服工作。但不管经理怎么说,我就是不吭声,后来经理以商量的口气问我行不行,我说:"不行。"
经理停了一会说:"不行,你就辞工吧。"
我更加火了:"辞工就辞工。"
经理站了一会,说:"你为什么宁愿辞工也不帮她呢?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现在辞了工,你回家呀?"
我说:"我不回去。我再找工。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经理再次问我:"你不听话是吧?"
我没吭声。
经理走了。
经理走后,我虽然不十分后悔刚才的言谈举止,但也心里空空的。我不明白经理为什么,站在舍长那一边,与我作对。我真的完全失去了经理的疼爱了吗?虽然我自己宁愿扔掉这疼爱,但一旦证实我不再拥有了这疼爱,我心里竟然有点空落落的。我不知道经理会怎么样处置我,但不管他怎么样处置我,我都不害怕,要是以前我是不敢这样与经理对抗的,但现在我手里面握着一个老乡的地址,这个地址给我力量,去我胆怯,充当起新的保护神的角色。
过了一个小时,文主任来了。文主任这次不象往常故意装出一张严肃的脸皮,这一次,他脸上极其温和,语气极其温柔,他说他要和我商量一件事。我倒懵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们的大主任还有什么为难之事,要和我商量吗?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文主任说:"新舍长有急事,请假一个星期,你能不能帮下忙?经理说了,这一个星期,给你按舍长的工资计,你的上班时间以舍长的上班时间为准,这边你有空就来一下,反正时间不长嘛,就一个星期,过了这一个星期,你还作你的图书管理员,行不行?你就辛苦几天。"
我说:"我只做我份内的事。舍长的事,按照合同,不是我的职责,我不做。"
文主任笑了笑,拿我无可奈何,走了。
下午的时候,吴助理绷着一张脸来了,说:"王楚楚,今天晚上舍长走,你帮忙管管宿舍。"
我一听吴助理命令的口气,更加不高兴了,说:"那不是我的职责,我不做。"
吴助理说:"这可是张经理的意思。"
我说:"我不管它是张经理还是马经理,总之不是我的职责,我就是不做。"
吴助理也走了。
晚上时老板的司机过来还书,笑着说:"王小姐,怎么了?"
我说:"什么怎么了?"
他说:"怎么发那么大火?"
我说:"我哪里发火了?"
他说:"你怎么连经理的话都不听了?你现在辞工多不合算,又要扣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年底了,到哪里找工呀,你要是不想在这干了,干到年底再辞工,刚好回家过年,多好!你这样子很划不来。"
我说:"他没有理由逼我干一件事。"
那司机说:"和气生财嘛。"
正说着,文姨过来了,文姨说:"今天经理在办公室生了一天气,平时经理对你那么好,这次你怎么那么犟?你给经理一个面子嘛。"
我不说话,余怒未消。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那夫妇俩坐在屋子里,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见我进来,那男的热情地与我打了招呼,然后两个人赶紧出了宿舍。
睡了一夜,我把这事给忘了,第二天我按部就班地上了班。刚到图书室,就见吴助理凶神恶刹地进来,声色俱厉地以命令的口气对我说:"王楚楚,你是辞工呢?还是听从办公室的安排?"
这话对我很忽然,我万没想到经理真的对我动了真格,我很生气,我最讨厌别人以这种口气对我讲话,我觉得伤了我的自尊心。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我直视着吴助理说:"你是说要我现在辞工?"
吴助理说:"是。"
我说:"可以。"
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当时我根本没想到找工的艰辛,根本没想到辞了工怎么办,我只是觉得长久憋在心里的紧张、压抑和恐惧,一下子全部出来了。
我恨恨地说:"现在我和张大海平等了。"
吴助理紧绷着的旧社会监工的脸慢慢地松了,就是它不松,对我来说,也不再具有任何威力了,我同样地和他平等了。
我感觉到当我恨恨地说"我和张大海平等了"的时候,吴助理心里面也是很解气的,尽管他对我这句话好象没什么表示。
吴助理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你去写字楼领辞工书吧。"
我跟着吴助理上了写字楼,吴助理同人事部廖小姐要了一张辞工申情书,廖小姐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什么话都没说,就把一张辞工申情书给了我。
我在辞工申情书上写道:"忍无可忍。被逼辞工。"我写的时候,我心里面还想到他们见到这样的辞工原因,肯定要我重写,然后我就不重写,看他们还有什么伎俩。谁知道吴助理看了之后,很快地签了"同意"两个字。廖小姐更是看都没看就把它夹了起来,然后说,现在可以办理交接手续了。
就在我和吴助理离开写字楼,去图书室办交接手续的时候,我看到经理正站在他的办公室向我张望,经理的脸被扭曲了,从他的神情里面,我可以判断出,对于我的辞工,他是出乎意料的,他完全没有想到我真的与他对抗到底,真的辞了职;他完全没有想到我现在翅膀硬得可以从他手心里面飞走了。对于我的飞走,他是那样的不舍得,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逼我,但已覆水难收,他目光中是那样的无奈。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复杂的表情,也正是因为我读懂了他这种表情,我心中对他的无限的恨再一次淡薄起来......
办交接手续时,吴助理倒没有为难我,不知他是巴不得我尽快地走呢,还是因为他作人的圆滑,总之很顺利地粗而燥地办了交接手续。
令我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当我把经理拿过来的那本关于如何过好性生活的书,从抽屉里翻出来,当着吴助理的面,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撕成两半,扔在垃圾桶里,我一边扔一边恨恨地说,这是一个王八蛋拿过来的书,这本混帐书,我哪里有时间去看它。吴助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脸上的难为情,以及我嘴巴里对这本书的诬蔑,便意识到这是一本黄书似的,反正他竟然丢掉平日里的正儿八经样,竟然当着我的面,好奇地把那本书捡了起来,而且翻了翻,这一翻不当紧,那本书就好象粘在了他的手上,他竟然没有任何难为情地把那本书当成宝似地带走了。天哪,他这样刻板的人,他这样一脸严肃的人,他这样一个非常正经的人,这样一个没有惹出任何“桃色新闻”的人,竟然也喜欢看这书。
他把那本书放回宿舍后,又返回来带我上了写字楼,对人事部廖小姐说:"可以结工资了。"廖小姐又拿出我的辞工书,请吴助理在上面签名,吴助理在上面写道:"交接手续已办妥。"然后廖小姐在那上面写道:"会计:请结算王楚楚工资,扣一个月工资,十月份奖金扣掉。"
我的心冰凉起来,天哪,逼我辞工,要我马上离厂,还要扣我一个月工资?今天已是十一月份的第一天,十月份我没有缺勤,按道理我是可以领全勤奖的,有什么理由扣我十月份的全勤奖?这些帮助老板剥削我们以求自己平安的人哪,什么时候天发发威,替我们收拾收拾他们呀?
我对着人事部的批语,浑身冰凉,我不知道这冰凉是怎么演变为怒火的,我只知道我气喘得粗粗的,怒视着廖小姐:"你凭什么扣我一个月的工资?"
廖小姐说:"你当天辞工当天走,当然要扣你一个月的工资了,这是厂规,合同上也写得很清楚,你也是签了字的。"
我说:"是我辞工?是你们逼迫我辞的工!按道理你们要多付我一个月的工资的。"
廖小姐说:"辞工书难道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说:"是我自己写的,但你有没有看我的辞工原因哪?"
廖小姐说:"我没看。"
她说着找出我的辞工书,看了我的辞工书后,便对着文主任的办公室喊,文主任出来了,过来看我的辞工书。
我对文主任说:"你们逼我辞工,为什么还要扣我一个月的工资?"
文主任把我的辞工书丢给廖小姐,对我说:"这辞工书明明是你写的。"
我说:"可那上面是说,我是被逼辞工,你们也签了字,那意思是说,你们承认了我是被逼辞工,既然你们自己都承认了我是被逼的,你们有什么理由把我当成通常意义上的辞工看待?如果我是自愿辞的工,你们扣我一个月的工资,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们逼我辞工,你们有什么理由扣我的工资?那是我一个月的劳动成果,你们有什么理由,白白地吃掉我一个月的劳动成果?"
文主任本来就不是跟人辩理的料,加之又没理,所以就不与我争论,他对廖小姐说:"就照原来的决定办。"
我说:"你们这样做,我是不领工资的。"
文主任说:"领不领工资是你的事,写字楼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说完就走了。
这时吴助理才说话:"你怎么那么傻呢?领吧,别装傻了。不领白不领。"
我说:"我现在不领,不代表我不要这工资了,我要他把工资一分不少地发给我。而且我还有一口气没出来,我还要出这口气。"
吴助理说:"你去告呀?你告不赢的,别去告了。"
吴助理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我说:"那是我的事。"
我看了一眼吴助理,吴助理的样子忽然有点可爱。
我说:"吴助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吴助理很大方地说:"什么忙?"
我说:"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吴助理说:"多少?"
我说:"30元。反正我还没有领工资,我写一个借条给你,你交给会计,将来可以扣我的工资。"
吴助理说:"不用写了,你心里面记着就行了。"
我说:"那不行。"
边说边借了纸和笔,写了一张借条,硬塞给吴助理。
吴助理又说:"你上哪去告?你别去告了,你告不赢的。"
我说:"凭什么吞掉我的劳动成果?!这口气,总而言之,我一定要出。"
说着我出了写字楼,我朝经理的办公室望去,并没有见经理,也许他躲了起来。这种事他向来是不出头的。冲锋陷阵的是吴助理和文主任。我回了宿舍,打开我的小柜子,取出那个救命的地址,准备去找工作了。
其实我是不怎么想去告状的,上告是一件很累人很费时费劲的事,他们要是与我妥协,我就不告了,我不想那么麻烦,我告了两次状,也有了半年的打工经历,人已经不再那么冲动了。
于是我再次找到文主任,对他说:"你们是不是坚持扣我的工资?"
文主任说:"公司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的了。"
我说:"那好。如果你们一定坚持这样做的话,我可要告到劳动管理站去。"
文主任一听这话,挥起一只手,嘴角露出不屑,说:"你尽管告去。"
他挥起的那只手,把我推到了非告不可的路上。
吴助理也走过来,说:"你告不赢的。"他这话底气更加地不足,但口气很坚定。
我说:"现在我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要叫你们后悔。"然后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