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菩萨下凡人间,遇到了一位农夫。农夫问他:“你是什么人呀?”菩萨回答:“我也是种田郎呀!”农夫觉得他的气质完全不像个耕田的人,就说:“那你耕的田在哪里,种的是什么种子,用的是什么犁?”菩萨笑答:“众生的心田就是我所耕的田,因缘是我播的种子,善是我的犁。我在众生的心田,种下因缘,勤耕细种,替众生排除烦恼,最终收获善的果实。”农夫一时顿悟,于是潜心修行,也得到了善的果实。
由这个传说我想到了狱警。如果把狱警比做农夫,这中间似乎有太大的反差。然而,他们每天确实在辛勤地耕耘,只不过,他们不是在田间播种稻菽谷稷,而是在犯人的心中播种善良与希望……
——摘自采访笔记
囚犯的嫂子来探监
河西监狱副监区长宋春旭刚一上班,杨队长就向他报告说,犯人王成近来情绪异常,半夜时老是辗转反侧,还经常起来在监号里溜达,在厕所一蹲就是半宿,烟头能扔满一地。干活儿时精神也不集中,总是出废品,被犯人组长批评了之后也不服气,还说,我就这当代纪实样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宋春旭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问杨队长:“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杨队长回答:“我看他有自杀或脱逃的迹象,是不是把他作为危险分子监控起来?”
杨队长的话不无道理。这个王成,因抢劫和盗窃罪被判刑二十年。一般而言,重刑犯因刑期长,感到前途渺茫,不容易安心狱内改造,一有机会便会产生脱逃的想法。不过,王成入监以后经过“脱逃没有出路”的教育,情绪还算稳定;再者说,他如果真的想脱逃或自杀,应该做得不留痕迹才对,怎么会让焦虑情绪溢于言表呢?看来不像。于是,宋春旭问杨队长:“找他谈过话了吗?”
杨队长点点头:“他像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问急了,来一句,活着有什么意思,你们干脆把我崩了吧!”
宋春旭在烟灰缸上轻轻磕去烟灰,沉思片刻,忽然问了一句:“今天星期几?”
杨队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随口答道:“星期二。”
宋春旭一下摁灭烟蒂,双眸一亮,望着杨队长说:“明天不是王成接见的日子吗?你重点监听一下他和家人的谈话,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犯人入监后,家属每个月可以在规定的时间来接见一次,给犯人送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接见室是一间五六十平方米的长方形屋子,中间有一道玻璃墙隔断,被接见的犯人走进去,一人一把椅子,和坐在外边的亲属通过电话交谈。接见室的一头,则有一间不大的监视室,值班民警可以通过电话线路分别监听每个犯人的谈话。
第二天,王成的嫂子来探视了,还带来两个小男孩儿,一个四五岁,一个七八岁。春节刚过,北方的天气仍寒风刺骨,两个孩子穿得很单薄,头发蓬乱,脸被冻得通红。
王成走进接见室以后,杨队长开始监听他和嫂子的对话。只听王成哭,他嫂子也哭。原来,王成被判重刑入狱后,和他没有办理过结婚手续却长期同居的女人跑了,扔下两个孩子,只好由嫂子代管。前一段儿,嫂子给王成捎来信儿,说管不了孩子了!
监听器里传来王成的声音:“嫂子,我求求你了,你帮我带孩子的大恩大德,我来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兄弟,不是嫂子心狠,但凡有法子,我能忍心这样做吗?”他嫂子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实在是没有能力呀,这孩子我给你带来了,你就看着办吧!”
王成哭出了声:“嫂子,你不能这样啊!甭管怎么说,孩子也是王家的骨肉!你不帮我,我找谁去……”
杨队长放下听筒走出监听室,想去做做工作。不想,王成的嫂子已快步走出接见室,等杨队长追出监狱大门,她正好搭上一辆公共汽车走了。
接见室里,王成和两个孩子隔着一道玻璃墙相视落泪。民警们只好把孩子抱到大队部,先打来开水为孩子洗干净手脸,又找来衣服为孩子穿上,买来饼干让孩子吃饱。然后,宋春旭命令杨队长带两名民警送孩子回家,并叮嘱他们,一定要先找到当地政府,说明情况,对孩子的生活做出妥善安排。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行程,民警们晚上七点多才找到了河北廊坊王成的家。村长还不错,听杨队长介绍完情况,当即表示,孩子上学免交学费,王成嫂子应交的各种费用,适量少交,村里再定期给一些补助。民警们听了,高兴地握住村长的手,说:“真太谢谢您了,这样一来,对王成的改造太有好处了。”
他们带着孩子一起来到王成嫂子的家。如果说,在这之前,民警们对王成的嫂子还颇有怨言,等一进没有院落的那两间破房,他们的心就被震颤了: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土炕上躺着王成病病秧秧的老娘,嫂子一家四口正在吃饭,苞米�粥就咸菜。听村长他们说明来意,那中年女人流下了眼泪,一把搂过王成的两个孩子,说,一家七口,光靠孩子他爹一个人养活,但凡有法儿,我能这么做吗?王成的哥哥,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闷着头,往嘴里一个劲儿地扒拉着苞米�儿。
要走了,杨队长掏出仅有的200元钱,递给王成的嫂子。第二天下午,他又风尘仆仆赶到了王成的家,带来了全中队民警和犯人们捐助的一千多元钱和许多的学习用具,杨队长对那位一脸风霜的中年女人说:“大嫂,我们也只能帮这么些了。家里的事儿,还要靠你自个儿和当地政府。以后,您就多受累吧!我代表王成,谢谢您了!”说着,弯下腰向女人深鞠一躬。那女人眼眶一酸,一把握住了杨队长的手:“队长,我会给王成写信让他好好改造,家里的事儿不用他操心了……”
这以后的一天,杨队长把正在车间干活儿的王成叫到了一边。现在,他已经成了改造积极分子,优质高产能手。
“王成,你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件什么东西吗?”
王成疑惑地望望杨队长,摇摇头。
杨队长从衣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王成。王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照片:两个儿子穿得干干净净正甜甜地微笑。孩子两边,是嫂子、哥哥和母亲,几名监狱民警站在他们身后,正满怀期望地注视着他。照片的后面,是儿子用稚嫩的小手写的一行钢笔字:“爸爸:你知道有一首歌吗?叫《真的好想你》,盼望你早日减刑回家。”
让真诚感动残酷
“刘衡,我看你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头啊!”河西监狱的分监区长姬广波对坐在面前的犯人刘衡说。
刘衡三十来岁,因为刚剃过头,头皮泛着青光。他个头不高,但长得很结实,宽肩、阔胸,身上微微隆起一块块腱子肉;方脸、短髭,横卧着几道和年龄不大相称的皱纹,似乎是性格冷酷的标志。他并不看杨队长,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目光忧郁。他因强奸罪被判刑七年;刑满释放后不到三个月,又因强奸未遂和持刀行凶罪再次锒铛入狱,因属累犯,被关押到了姬广波这个专门看押重刑犯的分监区。姬广波听值班民警反映,他除了干活儿,一天到晚一言不发,晚上老一个人坐在床头发呆,有时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
“嗯?”姬广波发出一声鼻音,以加重问话的分量。
刘衡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姬广波:“咋不对头啊?我不挺认头的吗?”
“认头?”姬广波倒了一杯水递给刘衡,“那为什么不给家里写信呀?”
刘衡没想到新来的分监区长竟然连这样的生活细节都注意到了。他接过水杯愣了一下,辩解说:“写信了,谁说没写啊?”
“写信了?”姬广波知道他是在撒谎。因为犯人入监后,要写信告知自己的关押地,便于亲属前来探视,这有利于缓解他们的消极情绪;同时,民警们也可以及时掌握犯人的思想动态,有针对性地做好工作。可是,到任不久的姬广波在查档时发现,刘衡父母健在,但他入狱一年多,从未有亲属前来接见过。他的家在宝坻县,离天津不过百八十里,这里面肯定另有缘故。但他没有点破,只是很随意地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家里人没有来看过你呢?”
“不知道。兴许是因为我太坏了,不管我了吧?”刘衡支棱着脖子回答。
“这样吧,”姬广波站起身,取过纸笔放在办公桌上,“你再写一封信,我去给你发。”
“算了吧!他们不管我了,写也白写。”
“还是写一封吧,老人们再生气,你也是他们的儿子嘛!”
刘衡无奈,只好站起身,歪歪扭扭地在信纸上写了一行字:“父母,我被押在河西监狱十分监区。”然后放下笔,说,“姬中队,没别的事我走了。”
刘衡离开办公室后,姬广波拿起那张信纸反复看了几遍,更感到事有蹊跷。按照常理,无论什么案由的犯人写信,都要问候一下父母家人,忏悔一下自己所犯的罪行,怎么这个刘衡,只冷冰冰地写了这么一句话呢?他略一沉思,在信纸上又添了几行字:见信后务盼能来接见刘衡一次,协助政府做好刘衡的改造工作。每月15日为接见日。切切。写完后,他还有些不踏实,在“切切”的后面又加上了两个惊叹号。
刘衡的父亲来了,从儿子一入监,他就一直盼着儿子的来信,天津的几个监狱他都跑遍了,因没有准确地址,均无功而返。这是一位六十来岁的朴实农民,一头花白的头发,像贴在头上的毡片儿;脸上干而且皱,如同一块已被岁月晒干了的苦瓜皮。可是,没想到刘衡被提出监号后,却死活不肯和父亲见面。没办法,老人流着失望的泪水走了,走之前,他话里有话地告诉姬队长,这孩子你们可要管教好,不然,怕还得出人命呢!
原来,刘衡在天津打工期间,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并强行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女孩儿告到公安局,刘衡以强奸罪被捕,判刑七年。刘衡没有从正面吸取教训,反认为七年牢狱之灾是那女孩儿造成的。出狱后四处打听女孩儿的下落,得知她已经结婚生子后便怀揣菜刀,趁一个黑夜摸到了她家,对已成少妇的女孩儿说:“我在大牢里苦熬了七年,今儿个就是你了!”欲再次实施强奸,因为女孩儿的公公婆婆在场,一家人跪下苦苦哀求,女孩儿怀中的婴儿又哭闹个不停,刘衡才把那女孩儿痛打一顿后扬长而去。不想,女孩儿怕再起祸端,又告到公安局。于是出狱不到三个月的刘衡再一次走进了高墙。在公安局看守所时他曾放出口风:只要能活着出狱,一定要杀女孩儿全家!
姬广波感到事态严重。刘衡是个性格十分内向、凡事爱钻牛角尖的人,如果不使其真正认罪伏法,势必为管教工作留下隐患,因为刘衡既然想杀女孩儿全家,自己肯定不想活了。八年的刑期中,他随时都有可能铤而走险,越狱脱逃以实施报复;即便由于看管严密脱逃不了,出狱后也很可能在社会上酿成恶性杀人事件。监狱警察,对犯人不光要“看得住,跑不了”,还要“改造好”。想到这里,姬广波找来值班队长研究后决定,一方面要继续用亲情感化犯人,让他放弃杀人邪念;另一方面要从关心他的思想入手,促成他的转化。
这一天,姬广波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则小故事,他给刘衡看了。那故事说的是:一个生长在孤儿院的男孩儿,觉得像自己这样被社会遗弃的人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于是,院长交给男孩一块石头,让他到市场去卖,但不论别人出多少钱,绝对不要“真卖”。孩子照办了,意外地有好多人要买那块石头,而且出价越来越高。第二天,院长又让他到黄金市场去叫卖,竟有人出了比昨天高十倍的价格;院长再让男孩到宝石集市上展示,石头的身价较昨天又涨了十倍,更由于男孩怎么也都不卖,竟被传为“稀世珍宝”。男孩兴冲冲地向院长报告了这一切,院长望着男孩儿,意味深长地说:“你的生命其实就像这块石头一样,如果你珍惜、惜售,它的价值就会得到提升,就会富有意义和价值,如果你不懂得自我珍惜,它就是一块石头。”
姬广波见刘衡读完这个故事若有所思,就趁势说:“人最珍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应该好好珍惜才对呀!”
刘衡抬眼望望姬广波,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晨,值了一宿班的姬广波正要回家,忽然值班队长报告说,刘衡肚子疼,直不起腰了。姬广波赶紧背着刘衡来到监狱医院,一检查,是肠痉挛。看过病,他又把刘衡送回监号,照顾他吃完药躺下,又为他盖好被子。刘衡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见本该下班休息的分监区长还在楼道里溜达,就问:“姬中队,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姬广波看看面色已恢复正常的刘衡,微微一笑说:“我怕你再犯,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从十几岁便在社会上游荡,打架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曾掉一滴泪的这个冷血汉子,望着姬广波,眼眶竟潮湿了。姬广波为他端来病号饭,看着他吃完了,又坐在他的床头和他聊天。姬广波告诉他,无论如何,只要违背女方的意愿,和对方发生性关系,就是犯法,犯了法,就要认罪伏法,如果再去报复对方,就是错上加错,既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刘衡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但那双目光中,已经少了些冷漠。
又一个亲属接见日。刘衡的父亲来了,他兜里揣着姬广波写来的第二封信,信上说明了刘衡最近的表现,希望家属配合监狱,多给犯人一些亲情。姬广波特意腾出办公室,让父子俩见面,以便他们能更好地交流。刘衡走进办公室,望着日见苍老的父亲,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爸;老人抢上一步,一把攥住儿子的手,两行泪水簌簌滚下,“儿啊,别记恨我们,我和你娘没有一天不盼着你早日回来啊!”刘衡也哭了,他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只说了一句话:“爸,啥也别说了,好了,没事了!”
事后,刘衡告诉姬广波:从打入监的那一天起,他就在寻找机会脱逃,只要能逃出去一天,把女方一家杀了,他就死也无憾了。他所以不给家里写信,不让家里来接见,就是要和家里一刀两断,省得家里为自己伤心,同时也怕和家里的感情交流多了,动摇了自己报仇的念头。是监狱警察的关爱与教育,使他认真审视了自己的过去,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行,自从答应和父亲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打消了实施报复的计划。他还托父亲捎信给女方,让他们能原谅自己的过错,他将以认真改造的实际行动,洗刷自己的过去。
后来的刘衡像换了一个人,性格开朗了,脏活儿累活儿也总是干在前面。一次干活儿时,当另一个犯人因违反操作规程险些酿成大祸时,是他冒着危险消除了险情。因表现突出,被评为一九九八年度的局级改造积极分子。
这是九十年代最后一个残冬里的一天。虽然北风还夹带着缕缕寒意,但被踩实的积雪已开始变得松软,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洒下千万缕光线,如水晶一般温柔、炫眼。刘衡的父亲又一路风尘赶到监狱,姬广波帮老人掸去鞋边的残雪,扶他坐下。老人没有去接姬广波递过的茶杯,他的嘴角有些神经质地抽搐,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索索地抖着,重又站起身,双手举起,哗一声,展开了一幅红底金字的锦旗,上书八个大字:
浪子回头,狱警恩深。
生命因为爱而美丽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队长了。我将像你们的老队长一样,加强对你们的管理,同时也希望得到你们的认同与配合……”
尽管闫静珍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当她在五十多名女犯面前讲话时,心中仍很紧张。选择狱警做职业,源于她在上海华东政法学院读书时听的一次报告。作报告的是上海女子监狱的一名监区长,她的讲述,使小闫深切感受到了狱警的高尚。所以,当她毕业被分到天津市监狱管理局女子监狱后,兴奋得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可是,当她真正与形形色色的女犯们接触后才深切感到,做一名狱警,除了浪漫与刺激外,还有那么多的艰辛与付出;狱警的高尚,是用心血、汗水,有的时候甚至是用屈辱构筑的。
这不,就在小闫正在为自己的第一次讲话而陶醉的时候--怎么能不陶醉呢?五十名女犯全部以立正的姿势听完自己的讲话,那一双双目光中,除了惊奇与疑惑外,更多的则是敬畏与服从。是的,自己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黄毛丫头,但是,自己头顶的是国徽,代表的是政府!可是没想到,一个叫李文玉的女犯刚刚解散回到监舍,就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她把一杯开水泼在了组长的脸上。原因是,她出工不出力被扣了分,怀疑是组长在背后给她上了“眼药”。
监狱对犯人的管理实行计分制,分数积累到一定程度即可获得奖励;奖励积累到一定程度即可立功、减刑。所以,犯人们把分数看得很重。
没的说,寻衅滋事,要严肃处理!这是监狱,不是在你们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反了你呢!李文玉,出来!你要干什么?还想在监狱住一辈子吗?写份检查,明天一早儿交来!检查交来了,小闫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猜上面写的是什么:队长,你主观武断,不得好报,出门就得让汽车撞死!嘿,胆敢辱骂政府,非得关你的禁闭不可!
报告打上去了,领导没批。说做女犯的工作简单急躁不得,你也是女人,要学会用女人的眼光来审视。开始不通,静下心来一想,觉得领导的话也有道理。怎么办呢?先把李文玉的卷宗调来看看她是什么案子。啊!杀人犯!再一看,小闫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李文玉原来也是一个苦命人。她的娘家穷,因为那份价值不菲的彩礼,便给她找了个比她大好多的男人为夫。在婆家,婆婆、小姑子拿她根本不当人,经常打骂不说,还不给饭吃,有时候,她的午餐就是一瓢猪食。本来,她可以通过妇联组织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但是不懂法的她却在忍无可忍的状况下,趁一个雨夜用菜刀把小姑子砍成重伤,因此被判刑十年。
再深入一了解,那天李文玉寻衅滋事也事出有因。一是母亲已经四五个月没来接见,她想念三岁的女儿,所以干活儿时提不起精神;二是她生性本来多疑,评分的那一天见到组长和老队长说话,心里便结了疙瘩;三是那几天正赶上她的经期,情绪烦躁,难以自制。于是,小闫找到李文玉,对她的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也指出她的行为触犯了刑律,应当认罪伏法,努力改造;并向她解释清楚,那天组长和队长的谈话,不过是对第二天的生产进行安排,根本就没有谈及到她,她能否加分,完全取决于她在改造中的表现;同时,希望她在月经期间遇到不顺心的事可随时来找自己,自己会尽力帮助她。
李文玉本以为,“单间”肯定要住了,住就住了,大不了再加两年刑。没想到,新来的队长讲了这样一番知冷知热的话,感动得直掉泪。更令她感动的是,闫队长利用休息日专门走访了自己的娘家,接来了病愈不久的母亲和三岁的女儿。按照规定,探监时,亲属与犯人是不可以有身体接触的,李文玉望着玻璃墙外的女儿,真想抱一抱,亲一亲;女儿也把小脸贴在玻璃墙上,伸出手想让妈妈抱。小闫看到这情景,心里一阵发酸,她虽然还没有做母亲,可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能体会到一个母亲此时的心情,便请示了领导,破例让她抱了女儿。李文玉把孩子一搂进怀里,心就颤抖了。女儿稚嫩身体上特有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气味,一下子激活了她“冷藏”已久的母性。血脉相连、日夜所思的女儿,如今就真真切切地相拥在了自己的怀里,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女儿粉冻似的脸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实感受到她的存在,泪如泉涌,不一会儿就浸湿了女儿胸前的衣服。
李文玉更没有想到的是,接见完毕后,闫队长竟搀着衣着破旧、一脸灰土的母亲一步步走出了接见室。自己是谁?一个囚徒,一个罪犯,可是队长竟一点也没有瞧不起自己,嫌弃自己。小闫也没有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一个举动竟使李文玉彻夜未眠,她在又一份思想汇报中写道:“望着队长搀着母亲下楼,我忽然觉得你就像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敢高攀能有这样的好妹妹,但是我要努力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狱,去尽一份女儿的孝心,尽一份母亲的责任。”
然而,李文玉毕竟是一个长刑期的犯人,在改造中难免出现反复。她的工作是缝纫工,有一次产品出了问题,同组的犯人怨她,她嘴笨,一时又解释不清楚,想不开,便吞了七八根缝纫机针,以示抗议。犯人组长把情况向小闫报告了,小闫一惊,心突突直跳,她跑到监舍,目光痛苦复杂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样同为女儿身的女人,她仿佛感觉那些钢针就在自己的咽嗓胃肠之中,慢慢下行,穿透……于是急忙上街给她买来韭菜,一天两次,看着她吃下去,直到把针全部排泄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使李文玉的进步能够巩固,小闫可没少费心思。阅卷中,她了解到李文玉曾经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就让她组织节目,参加监狱举办的春节联欢会。李文玉看到队长这么信任自己,工作格外卖力气,编排、导演、做道具、制服装,加班加点,毫无怨言。这组节目参加联欢晚会受到好评后,小闫又及时在全队面前表扬了李文玉,使她进一步看到了前途与希望。
那天,李文玉来到队部,望着小闫。她那张扁圆的脸上原本总有几分呆滞,仿佛与快乐和忧伤绝缘。可是这一刻,长睫毛下那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中流淌着一股生气,目光也显得生动而真诚:“队长,我多想喊你一声‘好妹妹’呀,可是,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不过,我的这个愿望会尽早实现的,请你相信我……”
现在的小闫已经是女子监狱的监区长了。虽然工作多了,但有一个小本子却是每天必看的。上面不但记载着每个女犯的生日,还记下了她们的经期。生日的时候,女犯们会收到一份意外的礼物:也许是一碗香喷喷的鸡蛋挂面,也许是一句情深意长的人生祝福,也许是一次预料之外的特殊会见;而在月经期,她们每每会得到另一位女性周到的叮咛与关照,这时候,她们已不仅仅是警察与罪犯的关系,更有着女人与女人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