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美丽的迷失-右边一步是地狱

小雨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名人别墅的时候,辛怡正好走进家门。

她刚刚做了一个美容。时下。对于小姐和女士来说,美容已经是再普通不过的消费了。就像洗一次脚吃一顿饭。便宜的一次花上几十元,贵一些的就要好几百甚至上千元。不但公司白领已是高档美容院的常客。就是农贸市场卖菜的外地女孩儿也会时不时地光顾一下小美容院。除了银行、饭馆、证券营业部,北京街头最多地要数各种档次的美容院了。可是辛怡还从来没有进去过。不知为什么,回家路过这家美容院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进来了。坐在椅子上。美容小姐说,大姐,您的底子这么好,如果坚持保养,一定不比潘虹差。另一个美容小姐说,什么叫不比潘虹差呀,哼,也就搭着潘虹是明星,要不然两个人站在一起,潘虹往哪儿摆呀?您说是不是大姐。辛怡欠身冲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美容小姐拿过印刷精美的产品介绍本,问辛怡,大姐,您做那一种?增白的、除皱的、保湿的?牌子有伊丽莎白、玫尔美、欧柏莱,都是很时兴的牌子。

辛怡随便翻了翻。说了一句:“就做最普通的吧!”美容小姐失望地收起本子,说:“大姐,看您这气质,绝对不是一般人。何必苦着自己呢!”辛怡没说话,长叹了一口气。

做过美容。辛怡觉得自己的脸色好了一些。

回到家,她打开房门,“妈妈,来电话了,是我呀!”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辛怡从包里取出手机,摁下接听键,又是那个金日升公司的郑小姐:“辛小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赶快人会吧。我们的会员前两天介入的岳泰实业,这两天逆市飘红,连拉了两个涨停板。您还犹豫什么?”

辛怡没有回答,啪一声合上了手机。

自从辛怡打了股市纵横节目公布的金日升公司的股票咨询电话以后,这个郑小姐就像蛇一样缠住了她。在电视上,股票分析师口口声声说可以免费咨询股票走势,但当你一旦打进电话。对方就千方百计动员你入会。要想成为会员,必须按个人的资金量每个月交一至三万元咨询费不等,然后对方才向你推荐股票,赚了钱算你走运,赔了钱对方概不负责。第一次郑小姐接听电话,便动员她人会。辛怡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说得准不准。你们先帮我诊断一下凤凰科技的走势,如果说得准了再谈人会不迟。郑小姐便大谈他们公司的研发实力如何如何雄厚。推荐给会员的股票怎样怎样暴涨,见辛怡不为所动,才答应去问问分析师,给辛怡一个答复。不是辛怡舍不得花钱,而是这种当她已经上了不只一次。

她曾听老张说过。这类咨询公司的话不可信,真有好的股票他们会用自有资金炒。不会告诉会员:告诉会员的票大都是一些没什么谱的票。赔赚全靠运气,他们的目的就是赚取会费。辛怡开始不信,上了几次当才明白老张的话都是用血换来的教训。

东南卫视有一个发送短信节目,女主持人天天说,她们在短信中推荐的股票如何如何暴涨,可是当辛怡按她们的要求发送了短信。并从手机账上被划走了五十元后,按这家公司推荐买人的凯诺科技和山东黄金都让她深套其中。原来他们只讲自己过五关,从来不提自己走麦城。推荐的股票涨了的就说。跌了的就黑不提白不提了。更让辛怡生气的是上海那家名为广电财经信息技术咨询公司,在收到辛怡寄去的六千元咨询费后,指导连连失误。后来竟人去楼空。辛怡真不明白,这一个个骗局怎么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电视荧屏上公开进行?这位郑小姐还算守信,两天以后打电话给辛怡。说分析师说了,凤凰科技基本面不错,可持有。话音未落,便暴跌不止。辛怡打过电话去问,对方还振振有词地说,你也不是我们的会员。凭什么我们要为你服务?直气得辛怡七窍生烟。没想到她还有脸再次打电话动员辛怡人会。

辛怡刚把手机合上。小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了:“妈妈,来电话了,是我呀!”她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还是金日升公司,就关了手机。

辛怡走进卫生问,随手关上了推拉门。

卫生间宽有一米五,长三米。原来厕所和洗手问是隔开的。搬进来的时候,辛怡主张打通了,这样房间里总体的格局显得规整些,卫生间的活动空间也大了。装修的时候。辛怡只选择了两种颜色的材料,磁砖一铺到顶,全部用黑色。

连地砖也选择了黑的,只有洁具和洗脸池用了白色。辛怡喜欢这两种颜色,黑色庄重,白色高洁。装修完了,许非同只发表了一句意见,是不是太压抑了?辛怡不以为然,说画画你是专家,居家过日子还是按我的意见办吧!这两种颜色搭配起来多有品位。家是人们的隐私之所。卫生间又是家中最隐私的部位,是一个适合人们想心事的地方,如果装修材料选了红的、绿的,该多闹得慌!以前。辛怡对卫生问里的感觉是:庄重中透着几分静谧,高洁中又流动着几缕温情。可是今天,辛怡第一次感到了压抑,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像干旱无雨的苦夏。

辛怡打开淋浴器。调试好了温度。

热气渐渐弥漫开来,不一会儿,就充溢了整个卫生问。墙上的长条梳妆镜也被热气模糊了,似乎罩上了一块灰蒙蒙的轻纱。

辛怡慢慢地解开衣扣,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乳罩和内裤脱掉后,她一边打开抽风机,一边用干毛巾擦亮了镜子。随着毛巾的移动,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人体。辛怡侧身站在长条镜前,凝神地端详。她这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自己的身体。上幼儿园的时候,街坊们就说她是美人坯子,那时候她对这话的内在含义还不十分明了,感觉就如同答对了一个问题受到老师表扬。上了中学和大学。她才越来越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骄傲。造物主对她似乎格外宽厚,让她集中了父母几乎所有的优点。眼睛深邃而明澈。是父亲的翻版;皮肤白皙并光洁,是母亲的克隆。亚裔人种的女人,一般臀部松弛、下肢较短,而辛怡下肢修长而匀称,臀部也如欧洲人一样上翘并丰实。上大学的时候她穿一条牛仔裤。一件紧身的T恤,简直就是魔鬼转世。难怪有些同学私下里这样评价她:后面看想死你;正面看馋死你!

风姿绰约的辛怡却一直守身如玉。通过各种方式向她大献殷勤的男生不少,但辛怡从来没有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单独外出过,许非同是她的初恋。恋爱中,许非同也有过几次冲动,但至多是亲吻和抚摩,最后一道防线辛怡一直坚守到了新婚之夜。第一次房事,许非同感到辛怡很紧。自己的前进仿佛如一艘破冰船,好不容易冲过了那道坎。随着辛怡发出欢快的呻吟,许非同感到一阵温热。伸手一摸。手上一片殷红的血迹。当时许非同就把辛怡紧紧抱在怀里,很动情地说:“辛怡,谢谢你,我会好好爱你!”

辛怡站在喷头下,让清水在她的身上随意流淌。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给自己洗澡时的情景。那时还没有淋浴。妈妈烧好水倒进一只大木盆里,就蹲着给她一边洗澡一边讲故事。妈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受爸爸的熏陶,肚子里的那点故事也足够小辛怡享用的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蚕豆姑娘》……那些美丽的童话伴随着辛怡度过了快乐的童年。长大了,辛怡不再让母亲为自己洗澡,随着胸前的两个小妞妞膨胀成了两只小面包,辛怡迎来了少女的第一次初潮。当时她以为自己大难将至,瞪着惊恐的眼睛把这个“噩耗”告诉母亲时,母亲笑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神秘地说:傻怡怡,这说明你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以后就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任性、淘气了,懂吗?当时辛怡似懂非懂,但是朦朦胧胧中她意识到。自己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开始了。从此,她将背负更大的期待,更多的责任。

辛怡关了水龙头,往一块海棉上挤了几滴沐浴露,精心地擦拭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肤。一会儿。浑身上下沾满了泡沫。擦到双乳,她轻轻地揉搓着,虽已人到中年,双峰却仍柔韧、挺拔,为彤彤第一次哺乳的情景也恍如昨日。弹指之间。

彤彤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托起双乳,真想让彤彤再吃一次自己的奶。对于一个女人,没有比婴儿吸吮乳汁更能唤起母性的感觉了。女人和母亲,习相近意相远。女人只是性别的符号,母亲则是一个至善至美的称谓。她意味可以忍受任何的屈辱、苦难、挫折和不幸;她包容了所有的慈爱、责任和宽厚。从女人到母亲,绝不仅仅是一次角色的转换,而意味着人生的一次巨大蜕变,就像蛹化为蝶。女人想到的常常是容貌、身材,母亲想到的往往是责任与奉献。辛怡本来心如枯井,哀怨与痛苦已被过度的麻木蒸发。但一想到彤彤,她又禁不住肝肠寸断,满眼泪水。她几乎想要放弃自己的决定了。但是想一想,放弃了又能怎么样?只能留给女儿更长久的屈辱与痛苦。

辛怡仰起脸,拧开淋浴器的开关,让清水冲去脸上的泪水。又精心地冲净身上的泡沫,然后关上开关,用毛巾包住头。裹了一件浴巾走出卫生间。打开衣柜找衣服的时候,她有些辛酸。她的衣服几乎全是在小摊和服装大排档买的便宜货。没有一件超过一百元,在眼下这样一个奢侈、浮华、追求物质享受的年代。实在是够寒酸的了。想了想,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盒里放着一串珍珠项链,这还是许非同为她买的结婚礼物。十几年了,只在婚礼上戴过一次,一直舍不得戴。

她还清晰地记得买项链时的情景。

那时的日子是那么风和日丽,她的非同是那么朝气蓬勃,她是那么年轻和美丽。这一切好像一幅似曾相识的照片,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抽抽鼻子,她甚至嗅到了那天下午空气中流动的花香。在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贵友大厦。在首饰专柜前,辛怡站住了,她无意中一瞥,便被那一串上好的珍珠项链震撼了——那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件、简直就是造物主捧出的一副杰作:熠熠闪光。晶莹剔透,通体充满了灵性。然而价格也实在不菲:九百五十元。那年月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辛怡有些失望,她没有想到,自己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竟被许非同一下捕捉到了。他走上一步,手指项链,冲服务员矜持地点点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要这串项链。”辛怡便被巨大的幸福感湮没了。她在内心发誓:无论以后的路是鲜花还是荆棘,她都愿意与许非同相伴永远。

婚后,两个人虽然也为一些事后都想不起来的小事吵闹。但吵过就好了,冲突真的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还是在炒股以后。他们曾经想到过离婚,但说归说,真要去办手续时却肝肠寸断。这时他们才发现,随着岁月的流逝,维系他们的已不单单是爱,更有难以割舍的浓浓亲情。

辛怡穿上衣服,捧起项链戴在脖颈上,一时百感交集,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灌满了她的心。十几年了,青丝与白发,原来近在咫尺。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这项链仍然晶莹剔透,充满灵性。仿佛在见证着他们夫妻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没想到。第二次戴上它,竟是此情此景。

辛怡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绽开了一缕凄苦的笑容。她渐渐平静了,仿佛一个历尽坎坷的长途跋涉者终于要走到目的地了。可以不再担心,不再害怕,不再为世间的一切烦恼发愁了。其实,昨天夜里她就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她觉得不如此便无以摆脱世间的纷纷扰扰。下决心的时候,她痛苦,痛苦得肝肠寸断;可是真的要做了,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

她坐在床头。开始给许非同写信。拿起笔,才知道岁月流逝了,往事却如贝壳一样镶嵌在了记忆的沙滩上,晶莹剔透,令她不由驻足。她像一只黄昏里的母羊,咀嚼着所剩无几的时光。不让一粒记忆遗漏——最初。母亲把许非同领进小屋,只是出于对他本能的好感。而辛怡则是被他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所打动:十五岁当兵,任电影队放映员,一次卡车在戈壁抛锚,是他顶着风沙步行三十里搬来了救兵:两个村因水要发生械斗,路经这里他临危不惧,一席话语竟使刀出鞘棍在手的上百条西北汉子化干戈为玉帛。辛怡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外表清秀的大男孩儿竟有如此的胆魄。她觉得这男人伟岸如山,背靠着他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现在。山摇了,是什么将它撼动的呢?

辛怡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初吻。那是大二那年寒假,她和几个同学相约到普陀山远足。五天后回家的晚上,一出站台见到了迎风而立的许非同。许非同问:这些天你感觉没感觉自己的腿好累?不等辛怡回答,许非同又深情地说,你知道吗?你在我的脑海里已经跑了整整的五天,没有片刻的止息。

送她回家的路上。许非同告诉她,过两天他要到青岛去写生。

辛怡问。你愿意带我同行吗?我好想到海边去看一看落日。我觉得落日比日出更令人遐想……许非同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托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双眸,说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承诺:我愿意一生一世与你同行!情窦初开的少女实在抵御不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所释放出来的雄性魅力,她闭上眼,迎上去,把自己一生中的初吻印在了许非同滚烫的唇上。

一生一世?现在才过了十几年,他们的婚姻怎么就搭乘上了“泰坦尼克号”?

眼前的信纸已被泪水打湿,对生活深深的眷恋重又萦绕心头。辛怡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个又一个难以割舍的面容:彤彤、许非同、母亲,还有儿时的伙伴,读书时的同学……

窗外。隐约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岁月真像一只无形的车轮。从一个个好端端的女人身上碾过去,一碾过去,人就变形了。辛怡想起自己曾经历过的恋爱时光,那时候的自己清纯、高傲并赋有情趣。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是婚姻。一结了婚。自己只乐于扮演一种原始的角色:妻子与母亲,而把青春、美和个人情趣一股脑儿地关到了门外。自己不再看茨威格和托尔斯泰,因为需要洗衣、做饭、拖地和整理房间;不再把剪纸小猫贴在床头,因为怕丈夫不喜欢:不再和以前的朋友和同学交往,因为丈夫和女儿已经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理由。自己是在无意识之中把自己作为祭品摆上了传统婚姻的供桌啊!特别是炒股之后,原来的辛怡更杳无踪迹了。可是,这一切的责任在谁呢?辛怡的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眶。

“叮铃铃”,急促的门铃把沉浸在回忆中的辛怡惊醒。她愣了愣神儿,便起身打开房门。

石羽站在门外。

楼道灯是振动式的,一跺脚便亮,一没动静就灭了。此刻,楼道里黑洞洞的,石羽那张有些浮肿的脸在暗影里便有些恐怖:瞎,我给老许打电话没人接,你的手机又关机了。吓出我一身冷汗。石羽用手拍拍宽阔的脑门。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噢,石总。您……”

辛怡没想到石羽会来,上午她已经接到了许非同的电话,知道他给了自己两天的时间筹款,这刚过了几个小时,他来干什么呢?

石羽也不等辛怡让,径自进了屋,回手拉上房门:“辛怡呀,你简直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啊!今天上午老许跪着求我,我给他宽限了两天时间,说实话,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你呀!你要明白我的心思。”

辛怡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有些恶心。石羽对自己心存歹念,她隐隐约约有所感觉,因为有些饭局。明明她可以不到场,但石羽常常叫她作陪,还趁着酒盖脸,偷偷在她腿上拧过两把。辛怡觉得他喝多了,又当着那么多人就没有声张。不过,再有和自己无关的应酬她就借故推脱了。她珍惜这一份工作,但是她不能靠色相去换取,况且,自己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更要懂得自尊自重!

石羽做的是文化生意,接触美女的机会很多,不过他总觉得辛怡和那些用钱可以买到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不一样。从十七八岁到四十来岁,石羽认为在这个年龄跨度中,三十多岁的女人是最有韵味的。她们既有小女孩的纯情与浪漫。又有成年女性的风骚和魅力。如品橄榄,耐咀嚼还有余味。不像口香糖。辛怡在这个年龄段中又属佼佼者。他曾从几个不同的侧面审视过辛怡:正面看,辛怡有贵妇人似的端庄与大气;从背影看,辛怡收臀提胯,双腿修长。不松不垮,身材显得挺拔飘逸,着实令石羽魂不守舍。

他臆想过辛怡脱了衣服后的身材,那肯定是肌如白缎,柔润圆滑,该平展的地方平如水面,该隆起的地方凸似山峰。

因为一起吃饭时,他曾留意过坐着的辛怡,腹部竞无一点赘肉。哪里像年近四十的女人!但一方面碍于许非同的面子。一方面辛怡又冷做得难以接近,他一直没有机会得手。

这一次他觉得是个机会。他给了许非同这么大面子,辛怡不应该有所表示吗?他现在是辛怡最大的债主,是辛怡命运的主宰者。辛怡对他只可仰视。只能听命。我石羽这时候还能想起你,还能看中你,难道不是对你最大的恩宠吗?他身体里原本已僵化的触手。又蠢蠢欲动地复活了。

“辛怡啊!我在华都开了一间房,我们到那里去谈一谈吧。省得老许突然回来大家不愉快。”

辛怡没想到石羽会这样赤裸裸,没有铺垫,没有过渡,坦白得就像在召唤一个妓女。屈辱像老鼠一样啃噬她的心,愤怒如达到沸点的水,猛烈地撞击她的心扉。她真想大吼一声,然后狠狠抽石羽几个嘴巴,问问他把自己看成了什么人?但一想到石羽所以有这副嘴脸完全是因为他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一想到四百万公款已灰飞烟灭,她一下子自卑得抬不起头。

“走嘛。两个小时你就回来,如何?”石羽走过来,拍拍辛怡的肩。“你知道。这四百万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你应该叫我放松放松嘛!我还可以再宽限你们几天。”

辛怡实在忍无可忍了。她一把打落了石羽的手,冲过去打开房门:“你给我滚,滚!”那声音极其尖利,像一大扇玻璃墙轰然倒塌后留下的绵长余音,令人浑身发冷,头发乍立。

辛怡真恨自己!如果没有挪用那四百万公款炒股,石羽敢这样轻看自己吗?一个自尊的女人。没有比受到别人的尊重更为迫切的心理需求了。没有了尊重。女人的生命就会枯萎。此刻,辛怡就觉得灵魂已弃肉体而去。她倏地想起了昨天夜里做过的那个梦:一间冰冷的石屋里,躺着一具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她觉得她已经躺在了其中一张铺着白被单的床上,正在受到良知的诅咒,正在等待命运的唾弃!她忽然后悔起来,如果当初石羽在酒桌下偷偷捏自己的大腿时,自己能够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就会离开公司。如果离开了公司,还会有随后发生的一切吗?不尽的悔意在她的心底汩汩涌出化做一排排巨浪,呼啸奔腾,接踵而至,撞击着她的心扉。她一时百感交集,想不清到底是什么害了自己:贪欲,虚荣,还是怯懦?

石羽一时愣住了,辛怡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有一根稻草都会抓住,我石羽对于辛怡,何止稻草,无疑是一只巨大的救生圈,甚至有可能是渡她跳离苦海的诺亚方舟啊!可是,这女人居然毫不在乎,毫不犹豫地喝斥他,让他滚。石羽望着辛怡的眼情,那眼里分明燃烧着怒火,仿佛他晚走一步,就会把他烧成灰烬。石羽越发感到这个女人陌生了,他缓了缓神,像贼一样快步走出了辛怡的家。临出门时甩下一句话:“不识抬举!咱们走着瞧。”

辛怡“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趴在床上失声痛哭。正哭得伤心,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辛怡收住悲声拿起听筒。她希望是女儿的声音。母亲的臂膀是女儿泊船的港湾。当港湾被风暴淹没后,女儿将在哪里泊船呢?离开人世之前,她还有多少话要对女儿倾诉啊!

“麻烦您,我找辛怡。”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有些陌生。但滑润而亲切,像春天泼过的一杯温暖的水。

“您是……哪一位?”

“你就是辛怡吧?我是北京中医院的朱大夫啊!”

“噢,您好!”辛怡记起来了,上次看完病后,她一直没有去看拍片结果。没有希望地等待,把时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剪刀,那剪刀锋利无比,已经将辛怡的心情剪割成了无数的碎片,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病痛。

“哎,我告诉你,结果没有什么大问题,是一般的增生。不过,像你这个年纪也应该注意了,不要总是那么心情抑郁。有了病要抓紧诊治,怎么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爱惜呢!”

快人快语的朱大夫只顾自己说着。并没有注意到辛怡的反应。

“谢谢您,朱大夫。噢,您是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

“还说呢!我看你不来看结果,担心你是因为紧张和害怕,就去查了你病历上留的电话。现在好了,良性的,我们都放心了!不过,你还是抽空来一趟医院,我给你开点中药好好调理一下。”

放下电话,辛怡掠过几缕苦笑。良性或恶性,此刻对自己还有任何意义吗?佛家说,人一生一世的全过程,不过像一团被揉皱的纸团,浸泡在清水中,逐渐逐渐平展开来,直至回复如原来的一张纸。但愿行走于别一个世界时,自己能复原如初。辛怡抬起头来看看表,差二十分钟十二点。她抹去眼泪。打开手机发出了一个短信,又在浸着泪痕的信纸上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