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五雷轰顶-右边一步是地狱

许非同不知道是怎么走出了石羽的房间。他依稀记得,走出楼道的时候,两旁的办公室都半掩着门,人们像观赏珍稀动物一样对他指指点点。那一道道或怜悯、或厌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许非同像是一条被网住的鱼,嘴里吐着白泡,痛苦地挣扎。而这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条离开了水的鱼还能活吗?

“四百万……两天……两天……”

许非同像着了魔一样喃喃自语,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时值正午,太阳在蓝得发暗的天空上火辣辣地照着,空旷寂寥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风,空气似乎凝滞了,伸出手抓一把,就可以感受到烦人的燥热。

街道旁的杨树下,一对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正靠着粗壮的树干忘情地接吻。两个人如人无人之境,对身旁的车流、行人全然不顾,还不时调整姿势,以便嘴和嘴对接得更加严丝合缝。

许非同走过他们身边时,目光和那女孩的目光相遇。那女孩儿一边吻着男孩,一边侧着头望着许非同。没有一丝畏惧与羞涩,甚至有些嘲弄。她看样子也就是彤彤一样的年纪。

许非同的心倏然一沉,如果没有了辛怡,彤彤的生活该是怎样的情景?那些本该由母亲去沟通的话题。到时候应该由谁去替代呢?

走着走着,许非同迷迷糊糊来到了“肉饼张”。

伙计早已认识了他,一边给他拿餐具一边问,怎么着,还是老样子?六两饼,两碗羊杂碎汤,一瓶啤酒?说着。诡谲地望一眼许非同,要不要给那位小姐留一副碗筷?许非同这才像想起了什么,掏出股票机一看,大盘仍是毫无起色,凤凰科技又是跌停板,已跌至六点九元。账面又损失十几万元。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雨,小雨,你能来一趟吗?我在“肉饼张”等你。

又回头对伙计说,你给我另加一瓶二锅头。

此刻,许非同已是心如死灰。按现在的市值算,手中的股票全抛了也不足八十万。而且,大笔卖单封死了盘口。根本就卖不出去。后天十一点钟以前,到哪去凑齐这四百万?石羽这个混蛋说得出做得到,以自己不多的法律常识。许非同知道。

贪污公款四百万即便不枪毙,也会施以重刑。一想到辛怡将会被戴上手铐塞进警车,他就不寒而栗。辛怡那么娇小,那么柔弱,她如何能承受漫漫的铁窗生涯?她走了,剩下自己和彤彤怎么办?一想到彤彤,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正在热吻的那一对少男少女,特别是那女孩儿的眼神,那么像彤彤,有些稚气又有些玩世不恭。现在彤彤已经和家里有了隔阂,再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她能承受吗?如果承受不了,她会不会因此而步人歧途?作为父母。这几年因为炒股,给女儿的关爱实在太少了。如果彤彤因此而出什么意外,他的内心会深深地自责并永远不得安宁!

他真恨辛怡。怎么就这么大胆子?竟敢动用四百万公款炒股!这不是玩火吗?又一想辛怡平时克勤克俭,为这个家几乎操碎了心,禁不住又流下眼泪。

手机响了,许非同懒得去接,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悠扬的前奏曲响过,接着是动人心魄的电闪雷鸣。许非同焦躁地看了一下号码。有些陌生。他摁下了接听键:“许老师吗。手机响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接电话?”

原来是系主任。怪不得号码有些陌生,因为系主任很少给他打手机。

“噢,主任啊!我……”

系主任似乎不想听他解释,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儿:“许老师,有一个情况跟你通报一下,你的学生已经联名写信给校长,要求换老师。这一段时间我们彼此缺乏一些沟通。不知道你整天在外面忙些什么?我们不反对你有个人的活动空间,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老师,只要是围绕美术所做的工作,都是在为社会作贡献嘛!这一点我还是开明的。关键是,你不能置你的本职工作于不顾,是不是?好了,今天我算是给你打一个招呼。有时间你到学校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谈。”

小雨来到“肉饼张”的时候,许非同已经把一瓶六十五度的二锅头快喝光了。他因股票本来已心情极差,刚才又被系主任没头没脸批评了一顿,而且学生还要炒他的鱿鱼,更是烦闷忧郁,只好借酒浇愁。见了小雨,他红着眼圈醉意朦胧地招呼着:“来,来来,坐坐坐。”

小雨在许非同对面坐下,她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她每次问金戈,金戈都说没事儿,上午金戈上班的时候,她还再一次问了他,金戈不屑一顾地说,怕什么?你哥不就投了两三万块钱吗?真赔了,我给他。这叫小雨的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如何再去应对许非同。她知道,许非同的全部家当都在股市上,他眼下赔了已经不止一半儿!

“怎么着?还……还叫我再忍一下?”许非同对着酒瓶。把最后一滴酒液倒进嘴里,吧哒吧哒嘴儿,舌头有些发硬地说。

“对,对对!有、有利的情况和主、主动的恢复,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是谁……谁说的?不是你。是郭建光,是,是老人家!哈哈哈哈哈……”

“非同,你喝多了,我扶你上楼去休息吧。”

小雨认识许非同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

在她的眼中,许非同一直是个沉稳,心里搁得住事的男人。尽管她估计到股市暴跌会对他的打击很大,但实在没有想到。

许非同竟会落魄沮丧到如此地步。她在自责和懊悔的同时。

心中不免生出一缕悲哀。

“笑话,一斤白酒我就喝多了?我心里清楚着呢!你。你知道我们赔了多少钱吗?说,说出来吓你一跳!”说着,又举起一瓶啤酒,对着嘴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你不能再喝了。”小雨夺下啤酒瓶,揪着许非同的胳膊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随手扔在桌子上一张百元大钞。搀扶着许非同走出了“肉饼张”。

伙计在身后喊:“找您钱啊!”

小雨回答:“算了。剩下的是付你的小费。”

伙计忙跑到门口,冲小雨的背影一劲儿点头哈腰:“谢了!两位常来啊!”

门外,一辆挂着河北省公安牌照的切诺基停下,几个警察推门下车说笑着朝“肉饼张”走来。许非同一个激灵,伏在小雨肩头含糊不清地喊着:“警、警车,警、警察抓、抓人来了!”

一个小警察听到了。停下脚步警觉地望着小雨和许非同。另一个年龄大的警察拽了他一把:“快喂脑袋去吧,情人幽会喝多了,有他妈什么看头。”小警察问,你怎么知道是情人幽会?老警察卖弄地说:“这还用说吗?第一。两个人年龄不相当,不是夫妻,也绝不是父女,因为那小姐见到咱们有点不好意思:第二。两个人在这种小酒馆喝酒,说明关系已经相当不一般了,且动作亲昵、自然,不是隋人又是什么?”小警察信服地连连点头,老警察卖弄地接着说:“我还可以判断出他们的职业基本都和艺术沾点儿边儿。你信不信?”小警察更为惊讶了:“你怎么看得出来?”老警察引而不发:“不信你问问他们去。说错了,这顿饭老子埋单!”

小雨听了脸上一阵发热。她扶着许非同踉踉跄跄地走着。喝醉了酒的许非同死沉死沉,她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回画室。一进屋。许非同“哇”一声吐了两个人一身。

小雨把许非同放在床上,脱下他的衣服和自己的上衣泡在盆里,找了一件睡衣穿上,又烧了一壶开水,冲了热茶放在许非同的床头:“非同,喝杯热茶,解解酒。”

许非同的头痛得像裂开了一样,心跳也快得不行,好像一张嘴那颗心就能蹦出来。他睁开眼,一时天旋地转,依稀看出小雨的轮廓。定了定神,小雨似乎在冲自己笑,随即又变成了辛怡痛哭的脸。他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抱住小雨,好像一撒手小雨就会跑了。嘴里却含混不清地叫着:“辛怡,辛怡,石……石羽。只……给了咱们两天的时……时间。如果后天十一点之前……不凑,凑齐,四……四百万,他,他就要报……

报……报案!“

小雨如五雷轰顶。失声叫道:“四百万!”

许非同一口一口喷着酒气,头又垂了下去:“你,你怎么……忘了,不是你,先后动用了四、四、四百万公款……投入股市,现在剩了不足,六、六、六十万吗?”许非同说着便痛哭失声,“辛怡,辛……辛怡。我,我……”

小雨颓然坐在地上,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和辛怡见面时,辛怡哀求小雨救救自己,说不然就会家破人亡,当时小雨还觉得辛怡危言耸听,没想到果真如此,贪污公款四百万完全可能被枪毙啊!而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吗?她本想帮助许非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小雨痛悔不已,像有万根钢针在戳自己的心。她扶住床头使劲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拧开自来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洗脸,脑子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许非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小雨拿了两瓶矿泉水放在床头,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出两只橘子剥了皮放在矿泉水旁边的水杯里,然后背起包急切地向外走去。走出房间时。她怕惊扰了酣睡的许非同,轻轻地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