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巧遇大排档-中国面具

王绪松>>中国面具

第七章巧遇大排档

晚上下班后机关里的人都下班回家了,白忠诚下班没有回家,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所以他又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搞起了创作。最近他手里的长篇已经写到了高潮,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的张扬,他的创作情绪也随之进入了亢奋的状态。他时常为小说中人物的喜而喜,悲而悲,怒而怒,哀而哀。他还时常夜不能寐,好像整个一个人都变得痴迷了一样。他过去看过外国一位著名作家谈自己创作体会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的情绪近乎变得癫疯的时候你的作品也就标志着成功了!现在,他自己似乎也达到了这种癫疯的地步。白忠诚切身体会到,真情感悟到,创作不仅是一种身心的投入,也是对自己感情的伤害。

敲着敲着,白忠诚突然停下了手指,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他仰起面孔,无声的泪水夺眶而出。是什么原因让白忠诚如此的忘情、如此的伤感呢?原来他写到了这样一个情节,这是根据他自己的一次亲身经历而创作的情节。

一年冬天,白忠诚从外地出差回来,他下了火车以后已经是深夜了,天上飘着雪花。从火车站开往他家的那路公交车已经停班了,他只好顶风冒雪步行着往家赶。马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骑车人从他身边急驶而过。风雪中的夜都市在寒冷中变得凝固了,显得没有生气了。在离他家不远处有一个菜场,当他路过那个菜场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从路边的一个什么地方传出有人讲话的声音。白忠诚觉得很奇怪,路边也看不到人,可这讲话声音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于是,他好奇地停下脚步循声寻找。最后他看到菜场面前的马路旁停放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装满了大白菜,大白菜上面盖着一床棉被,被子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讲话的声音是从平板车下面传出来的,原来板车的下面还睡着人。

“爸,太冷了,我们把菜上的被子拿下来吧!”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乖孩子,再坚持一下就天亮了,人冻一冻不碍事,菜要冻坏了,明天就没人买了!”爸爸对女儿说。

借着昏黄的路灯,白忠诚看到平板车下父女俩依偎着蜷缩在一起,他们两人身上披着一块塑料布,那被冻硬的塑料布被一阵阵寒风刮得哗啦哗啦直响。

白忠诚离开这对在风雪中露宿街头的父女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家里妻子仇小红为他打来了暖脚的热水,并打开了房间的空调。可是,那一夜白忠诚睡在床上心却始终也热不起来,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对卖菜的父女。

这已经是好多年前遇到的一件令白忠诚悲天悯人的事情,白忠诚过去在创作中多次想把它写出来,但最后都没有写出来,其主要原因是他的思维一联想到这件事情,他的笔一触及到这件事情,他的情绪就不能自已,最后不得不放弃。今天,他终于写出来了,虽然文字不长,情节也很简单,但他手指敲得很艰难,也很沉重。那手指敲击键盘,就仿佛一次次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心灵而感到震颤!

白忠诚按捺不住心中起伏不平的心潮,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他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10点了,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发慌了,于是他关灯锁门走出了办公室。

晚上9点以后的都市是现代都市的夜市,夜市与白市比,比白市还要繁华,还要喧闹,还要多姿,还要多彩。白忠诚骑着自行车行走在夜市中,街道两边的霓虹灯争奇斗艳,马路上的人流车流,川流不息。

白忠诚过去跟仇小红逛过几次夜市,他发现夜市真正的亮点、看点、卖点,不是在大商场、专卖店、大酒楼,而是在小市场、小吃铺、大排档,尤其是大排档。大排档,你别看它厨具设备十分简陋,操作程序十分简单,制作水平十分粗糙,卫生条件十分糟糕,但是生意却是十分红火。大排档之所以在城管部门屡次整治中、清理中、打击中,依然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经久不衰,顽强生存,最根本的原因,他所经营的都是小吃,而且都是很有特色,很有风味的小吃。什么叫风味小吃?风味风味,必须要有风才有味。大排档为什么都是在露天,就是得天时、地利、人和。

想到大排档,白忠诚肚子饿得就更厉害了,他一边骑着车子,眼睛一边瞄着马路两旁的大排档。突然,一阵诱人的油香味飘进白忠诚的心肺,白忠诚停下车来,一看,是一家正宗兰州拉面的大排档,白忠诚支好自行车,在一张空桌前坐了下来。

在白忠诚老家东北,虽然也是以面食为主,但做的面条都是用棍压、用刀切,而西北人就不了,人家一不用棍,二不要刀,就凭两只手就能把一团面拉成一根根比粉丝还要细的面条来。白忠诚看那些信伊斯兰教的小伙子做拉面时,简直就比看一场魔术大师作精彩的表演还过瘾。白忠诚有一个特点,凡事他都注重过程,不太注重结果。他认为过程是一种奋斗、一种投入、一种付出。一旦结果出来了,奋斗、投入、付出也就随之终止了。他认为,奋斗、投入、付出是人生的价值,结果不是人生的目标。就像他创作一样,作品发表了、出版了,别人都认为他这时候一定有成就感,甚至还有人敬仰他,崇拜他。而恰恰相反,白忠诚却感到很悲哀、很无奈。因为他认为他最美的时候,最潇洒的时候,不是在他作品发表、出版的时候,而是他苦思冥想,伏案创作的时候。一个人的气质,一个人的风度,一个人的精神,一个人的境界,最美、最靓、最高,应该是在他最痛苦,最困难的时候,而不是在他获得荣誉,拥抱鲜花和品尝美酒的时候。

不一会儿,一碗冒着蒸蒸热气,飘着葱花油香的兰州牛肉拉面端到了白忠诚的面前。白忠诚真的饿坏了,他低下头呼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白忠诚坐的大排档路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罗厅长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白!”罗厅长边向他走来边向他打招呼。

白忠诚猛抬头,一看是罗厅长,赶紧站起来,嘴里一边含着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罗……罗厅长……”

罗厅长走过来,他一边用手按了按白忠诚的肩胛,一边拖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说:“我路过这儿,看到你在这里,于是就停下来,我是特地来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和亲切的感谢的呀!”

白忠诚惊愕了!本来罗厅长在小车上能停下来看他,跟他打招呼,这就够他惊愕了,现在,又是热烈祝贺,亲切感谢,这就更让他在惊愕之中不免又感到非常困惑了。白忠诚一边把嘴里的面条咽下肚,心里一边想:“我有什么事值得罗厅长要向我热烈祝贺和亲切感谢的呢?”

这时,罗厅长打开提包,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对白忠诚说:“小白,谢谢你送给我的这本小说!”

白忠诚这才恍然大悟,这本长篇小说《机关》是罗厅长通过肖宁跟他要的,他又通过肖宁送给罗厅长的,原来罗厅长是为了这本书向他表示祝贺和感谢的呀!白忠诚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罗厅长指了指《机关》感慨地说:“这本书我是出差在路上读完的,读完以后,我不禁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我认为这是一本开展反腐倡廉教育不可多得的政治教材。《机关》不仅主题鲜明,故事生动,语言诙谐,而且贴近生活!”

白忠诚站起身想向罗厅长解释什么,罗厅长立即又把他按了下来,说:“小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机关有人对号入座?是不是过去有的领导也对号入座?对号入座是好事,说明你的文章写得好,写得有水平,使文学达到了宣传教育的功能!”

白忠诚站起身又想说什么,罗厅长又把他按下去继续说道:“小白,我刚才在车上还想,应该建议厅机关党委向机关全体党员推荐你的《机关》这本书,作为近期向党员开展主题教育活动的一本政治教材!”

这时候白忠诚再也坐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他恳切地说:“罗厅长,谢谢您对我这部拙作的错爱,我请您千万不要把它作为机关党员学习的政治教材,我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大家能把《机关》当作是一部纯属虚构的文学作品看待就行了!”

罗厅长马上说道:“小白,你也不要太悲观呀!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说,只要我在这儿当厅长,绝不会有打击报复你的事情发生!”

听了罗厅长这句话,白忠诚很震动,也很激动,更是很感动。一震动、一激动、一感动,而且这又是突然飞来的震动、激动和感动,所以震动、激动和感动得他不知说什么好。

罗厅长面带敬慕和谦逊的神情说:“小白,实话跟你说,我从小就有当作家的梦想,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最崇拜的人是谁,我会明确的、毫不犹豫地告诉他,那就是作家!”

罗厅长有力地握了握白忠诚的手说:“好了,今天我们就说这些,你赶快吃饭吧,以后我们抽时间好好地、痛痛快快地聊一聊!”

说罢,罗厅长把《机关》放进提包里,向停在路边的小车走去。

白忠诚骑着自行车向轮渡码头驶去,他此刻心情非常愉悦,心境也特别明亮,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罗厅长能对他的《机关》有着如此的厚爱,并能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在白忠诚的心目中,过去他总认为在机关只有肖宁和王思两人是他的知音,根本不会想到厅领导能对他的创作意境高山仰止,对他的创作才华代为说项。白忠诚心想,这当官的也跟做人一样,说一样什么都一样,说不一样连一点也不一样。这个罗厅长不就是跟前任老厅长不一样吗?至于什么把《机关》当作机关党员政治学习的教材,反腐倡廉的课本,这些他白忠诚一点奢望都没有,只要大家能把《机关》作为是一部文学作品来对它、读它、分析它、批判它,而千万不要对号入座,他也就心满意足了。白忠诚真没有想到罗厅长还是他的文学知音、文学之友,他想,今后在他手下工作,在这种环境下搞业余创作,那简直真是太美、太好、太棒、太酷了!

人一高兴劲就来了,白忠诚脚下的自行车骑得几乎都要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