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孟林走进了招待所。一个值班的战士站了起来:“孟队长,有事儿啊?”
孟林:“没什么事儿……噢,我想问问在楼里住的一男一女的家属是谁安排的?”�战士:“是洪教导员安排的,说是你们队里女同志的家属,你不知道啊?”�孟林:“噢,对,说了一声,我忘记了。没事儿啦,今天班船是几点的?”�战士:“三点半从岛外进来。”
孟林:“好,我还有事儿,你忙吧。”
从值班室出来,孟林从兜里掏了一支烟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心里纳闷:“老洪这是唱的哪一出?有什么事儿要瞒着我呢?”��
李自芳在排练室内练着动作,林东东推开了门:“李自芳,看到石林了吗?”�李自芳:“没看见,我这里还等着他练对口词儿呢。我看这个架势,悬了。”林东东扭头走了。�
蒋秀美走进了乐队排练室,左太行正在指挥乐队排练。秀美冲着他指了指手风琴箱子,又指指外面,左太行会意地点头。蒋秀美便抱着手风琴箱走到墙边,刚打开盖子,她发现了里面有几本书:“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又翻了一下油印本,“《一只绣花鞋》?什么意思?”翻到最下面的硬皮笔记本,里面第一页上写着“少女的心”四个字,蒋秀美眼睛一亮,拿起笔记本,背着手风琴走了出去……��
林东东从楼上往下走,看到匆匆忙忙正往外走的左太行:“哎,小左,见到石林了吗?”�左太行停下来:“怎么着?又找不着了?”
林东东:“可不,这个石林,真是没救了。”
睡在楼梯下的石林被惊醒了,他从被子底下伸出了头。
林东东:“我今天布置他的任务还没完成,这不李自芳也急着找他练对口词呢。我死活就是找不到他人,你说恨人吧?哎,你们乐队的事儿他完成得怎么样了?”
左太行叹了一口气:“怎么说呢……”
林东东:“我知道你们是铁哥们儿,不好意思说是不是?”
左太行:“……可能我们是赶着鸭子上架……这个石林就是没什么大的起色。”�
林东东:“不是赶着鸭子,是赶着懒驴……哎,咱们可是做到仁至义尽了,要是他硬是烂泥不上墙,我们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我也是急得直上火,哎,你看我这嘴角上都起了泡了。他老人家是我请来乐队的,大家可都盯着我呢……哎,小蒋还等我练唱呢,我先走了!”说着,左太行匆匆地走了。
“石林,我看你今天还能到哪儿去?你还真能跑到躲庄过年啊。”林东东边说边走了。
石林坐了起来,林东东和左太行的对话让他很震动,眼睛里涌出了亮晶晶的东西。“石林啊石林,你当初离家当兵的时候不是要当英雄吗?现在却躲在楼梯下面睡大觉……可是英雄是在战场上才能当上的,现在算是什么事儿……可是就算心里不愿干,也不能让朋友为难啊……”�
男兵宿舍,李自芳坐在小板凳上,继续刷着他的背包带儿,石林抱着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自芳:“哟,石大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收被子。”石林把被子往床上一丢。
李自芳把盆子推到了床下:“收被子?队里没让晒被子啊……好,石林,咱们接着练?”石林不吭一声,他打开小号盒子,从里面拿出了小号,起身往外走。
李自芳:“哎,石林,咱们得对口词儿。”
“明天再说!”石林走了出去。�
李自芳:“石林,可是没日子了,丢人现眼可是在你们连啊!”��
蒋秀美坐在海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抄本,手风琴丢在一边。左太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蒋,你怎么也不先练练啊?”
蒋秀美赶紧把书塞到衣服里面:“我刚才练了一会儿啦。”
左太行赶紧背上琴:“这两天忙坏了,哎,你们的《渔鼓调》明天合乐了,你练得怎么样了?”
蒋秀美神情有些不自然:“还好……”
左太行:“哎,你怎么脸通红啊?不是发烧吧?”
蒋秀美摸了一下脸:“没有啊!我从来不发烧。”
左太行:“那得检查检查,听说肺不好脸就发红,你别……”
蒋秀美:“快练吧,老盯人家脸干什么啊?”
左太行觉得蒋秀美今天有些反常,看了她一眼:“好,开始……”左太行拉起了过门。
蒋秀美今天唱得声情并茂,有些超水平:“人人那个都说啊,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啊,好风光……”
左太行眼睛一亮:“哟,小蒋,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不错,真是不错。”蒋秀美脸更红了,激动地看着左太行……�
傍晚,石林坐在一棵树桩上,歪着嘴练吹号,头上汗涔涔的。
宿舍里,林东东和蒋秀美各自躺在床上,林东东在看《复活》,蒋秀美在看手抄本。
林东东:“哎,秀美,你看的什么啊?这么投入?”
蒋秀美:“没什么,是过去的日记。”
林东东:“恋爱记录?”
蒋秀美:“什么啊,都像你啊?就是一般的日记,回忆过去……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林东东:“德行……”
正看到热泪涟涟处,突然外面有人喊了一句:“林东东,有人找!”二人赶紧忙着藏书。
林东东:“哎,等一会儿啊!穿衣服呢!”二人都抢着在镜子前面抹眼泪。
林东东看了一眼蒋秀美,“哟,想起伤心事儿啦?”
蒋秀美:“别废话了,外面有人等着呢。”�
林东东站起身:“进来吧。”推门进来的是文向东。林东东、蒋秀美二人一怔。�
文向东笑道:“怎么着?不欢迎?有地方坐吗?”
林东东:“哟,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啦?秀美,快,搬椅子。”
文向东:“给你们带了点东西,不成敬意。”
蒋秀美把包递给了林东东:“是给东东带的吧?别搞错了目标。”
文向东笑了:“是为林护士准备的,也有你的份儿。”
蒋秀美:“别,你的意思我受不了。有林姐的,就有我的,我是沾林姐的光。”�林东东打了一下蒋秀美:“贫什么啊?倒茶啊!”
“得令!”蒋秀美提起了暖壶,眼睛一转,“哟,没水了,你们先坐啊,我去打水。”说着,蒋秀美提着暖瓶出去了。
文向东:“看你们的日子过得真是美,高高兴兴,唱唱跳跳,无忧无虑的……哎,包里是我下海为你摸的,你打开看看。”
林东东并没打开包,而是看着文向东:“文连长,你不会又是来开会吧?”�
文向东笑笑:“这回不是,这回是专程来看你的……噢,邀请你去我们连,你又不去,这不,我今天不值班,七八里路,一溜小跑,我看了表,才半小时……嘿嘿。”
林东东这才看见文向东的两颊处都是汗,她轻叹了一句:“帽子摘了吧……”�蒋秀美并没有去打水,她把暖壶放在一边,自己坐在台阶上无聊地看天。石林走了过来:“哎,你这是相什么呢?”
蒋秀美:“相什么?相亲……”
石林:“胡扯什么……哎,林东东在吧?你帮我叫叫她。”
蒋秀美眼睛转了一下:“林护士现在没空。”
石林:“没空?什么意思?”
蒋秀美:“没空就是没空,正在接见文连长呢……嘿嘿。”
石林转身自语:“接见文连长……”�
林东东站起来走到脸盆架前,拿起自己的手巾在盆里涮了一把,递给了文向东:“你们工作这么忙,跑这么远干什么啊?”
文向东:“没什么,这点路对我们当兵的来说小意思……林、林护士,我带给你的有干贝、鱼干、海米。海参不让抓,我们当干部的不能犯纪律,不能……”
林东东接过毛巾,丢在脸盆里:“这怎么说呢?都是当兵的,来看看,也没什么,带什么东西嘛,让同志们怎么看?”
文向东:“林护士,我是个军人,也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就是喜欢你,没别的,就是想来看你……平时吧,就是想着为你做点儿什么,所以……”
林东东没见过这个阵势,显得有点晕:“别,文连长,咱们才刚认识,你还不了解我,这多不好啊!”
文向东:“这有什么啊?我这个人,做事儿就是直奔目的,就像打仗,不会转弯抹角。林护士,说真的,你那天在我们连的阵地上一出现,不光是我,你看到了,我们全连的干部战士,都被你的风采给迷住了。你知道我们那天炮打得怎么样吧?告诉你,我们连第一次全部中靶,我们团长听了我的汇报,你猜怎么说?”林东东不解地看着。“我们团长说,怎么样?不要小看我们革命文艺战士的作用,一个林东东,抵得上你们四门130加农炮!你瞧……哈哈……”
“我抵得上?哎哟……”林东东也被感染了,她捂着嘴笑起来。�
男兵宿舍,左太行坐在床前小板凳上看总谱。石林走了过来,悄悄地在左太行耳边说:“鬼子进庄了。”左太行一脸疑惑。
石林:“就是那个小白脸连长,又来找林东东。”
左太行:“行啊?直捣龙门啊?”
“走,太行,帮我整点儿景。”石林拉着左太行就往外走……�
林东东屋里,文向东正说得兴起:“林护士,从那天起,我就下了决心,我想请求你允许和我交个朋友,考察我、了解我,让我们成为一对真正的革命伴侣,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共同关心、共同进步、白头到老……”
林东东的脸涨得通红:“文连长,你怎么这么……”
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蒋秀美提着暖瓶闯了进来:“我同意,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林东东:“哟,你这个该死的,你敢偷听啊!你不是打水去了吗?”
蒋秀美笑着把暖瓶一举:“水满着,我根本没走,嘿嘿……”
文向东站了起来:“林护士,要说的我都说了,我该回去了。我等你的回答。”说着,文向东戴上帽子,冲林东东敬了一下礼,转身出门。
“哎,茶还没喝呢!”蒋秀美推着还在发呆的林东东,“哎,你不去送送啊?”林东东狠狠地打了蒋秀美一下。
林东东送文向东出来,正碰到石林、左太行和几个宣传队的男兵围在院子里练摔跤。石林一个背布袋把高高大大的左太行摔倒在地:“别看你个子大,也是个吃货,谁还行啊?”�左太行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好迎住了林东东和文向东:“哟,文连长来了?请文连长一起和我们玩玩,教训一下这个石林,怎么样?”文向东笑着看看林东东。
林东东:“太行,你们别闹了,人家文连长还有事儿呢。”
石林也走了过来:“哟,护得挺紧啊!人家文连长还没说有事儿呢……怎么着,文连长,怕摔坏了丢份儿吧?”
文向东看着石林,笑了笑:“行啊?不含糊啊?你的屁股不疼了吧?”
石林:“不疼了,不就是颠了一下吗?没事儿,不过文连长今天可得小心。”�
文向东笑着脱掉外上衣:“那我就陪首长和同志们玩玩?”林东东一翻白眼儿,众人都使劲起哄。石林鼓起了干劲儿,和文向东动起了手。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石林好像还没沾到文向东的边,就被文向东扯住脖领子,一个大别子,顿时摔了个狗吃屎。看着石林摔倒在地,林东东吃了一惊。石林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众人都皱起眉头。
文向东从林东东手里拿过上衣:“我家在济南大观园开的摔跤场,有一百多年了。小兄弟要是想学,我抽空可以教你两招。林护士,再见。”说着,文向东大步离去。
石林皱着眉头拍打着身上的灰:“还真有两下子……”
林东东剜了石林一眼:“真是现眼,有点子吹你的号去……”说完扭头离去。�左太行上来扶住石林:“石林,没事儿吧?出师不利,不是好兆头啊!”��
夜里的山洼,石林还在吹号,可号声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孟林在楼道里大喊:“各班注意了,关灯睡觉了,都关灯--”
左太行从里屋伸出头来,看到石林的床上还空着:“哎,李自芳,石林怎么……”正说着,石林从外面走了进来。
左太行迎了过来:“石林,你练号去了?也别太……哟,你的嘴出血了!”
石林的嘴唇全都破了,血在往外流。石林用袖子抹了一下:“没啥,我这里有碘酒。”石林丢下号,从挎包里摸出了林东东送的碘酒瓶。
左太行:“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就是硌破了皮吗?没事儿。”石林用棉花蘸了些碘酒往嘴上抹,疼得他直吸冷气,“哟,还挺疼。我说我得感谢林东东吧?她送我的这东西还真有用。”
左太行:“你真不去医院啊?”
石林:“没事儿,睡你的去吧。”
李自芳伸出头来,冲下说:“二位明天再聊吧,我刚要睡着。”
左太行做了个手势:“我去睡啦?你也赶紧休息……噢,洗洗脚。”石林比画了一下,让他快走。仰身躺到床上,石林发呆似的看着手里的碘酒瓶……��
林东东还没有睡,坐在桌前打开了文向东送来的包裹。里面有几包用报纸包好的海产品,还有一个信封。在一旁观看的蒋秀美眼快,一下把信封抢到了手里:“哎,是情书,肯定是啊!”
林东东根本没想抢:“想看就看,抢什么啊?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有什么吗?我最看不来男的动不动给人写情书,没劲!”
蒋秀美:“哟,挺绝情的啊!你看不上他啊?”
林东东:“我什么时候说看上他啦?神经。”
蒋秀美:“那就干脆啦,吃人家的嘴短,要不咱们连包都不要拆,明天一起送回去。”
“这是个好主意……哎,我先看看他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林东东忍不住打开一个纸包,是黄澄澄的大虾仁儿,“哟,好大的虾仁儿,真少见啊。”
蒋秀美刚要伸手,林东东打了她一下:“不要吃他的东西!”
蒋秀美:“好东东,就吃一个,就一个,再吃是小狗,怎么样?”
林东东:“就一个啊?”
蒋秀美高兴地挑了一个大大的虾仁儿,使劲儿地咬了一口:“哎,好吃,真好吃啊!”�
林东东看得直流口水:“真那么好吃啊?饿死鬼托生的似的。”�“真的,你尝尝。”蒋秀美把剩下的一小半儿递到林东东的嘴边。�“好像这东西是你的似的,我不会也吃一个啊?”林东东说着拿了一个,咬了一口,“这个家伙,晒得海货还真是不错,哎,咱们可不要吃多了,吃多了让人家看出来了。”
蒋秀美:“那我再吃一个,就一个,向毛主席保证……”�
孟林一个人坐在电话台前。铃声响了,孟林立即抓起了电话:“通了?好,谢谢,请接过来吧……哎,是歌舞团传达室吧?我是长途,我是李丽芳的爱人。”
传达室的大爷接起了电话:“李丽芳这几天都不在,对,在医院照顾病人呢。对,听说是照顾军代表呢……好,没什么,挂啦。”
孟林拿着电话,呆坐着。电话里接线兵的声音仍在响:“孟队长、孟队长……”
“对不起,请挂吧,谢谢啦。”孟林挂上电话颓废地站了起来……��
屋里林东东和蒋秀美边吃着虾仁,边聊着。
蒋秀美:“哎,东东,男人和女人是一定要,怎么说呢?要结婚吗?”
林东东:“是啊,当然啦,不然,一个人过多孤单啊?”
蒋秀美:“那、那结了婚就一定要、要干那个、那个事儿啊?”
林东东:“哟,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说什么呢?”
蒋秀美:“装什么啊?谁不知道谁啊?哎,你说啊!”
林东东:“那是啊,不然,小蒋秀美从哪里出来啊?”
蒋秀美打了一下林东东:“说谁呢?哎,我怎么觉得这怎么可能?我一想到男的那个脏……哎,我现在还记着石林的那个皮夹克……我的妈呀,你说女的怎么能和男的睡一块儿,啧啧……”
林东东打量了一下秀美:“今天有点儿不对啊?封资修的脏东西怎么都从你嘴里出来了?你别是……秀美,你不会是……”
蒋秀美:“你瞎想什么呢?我可是三代贫农,坚定的工农兵子女。哎,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缺德。”
林东东:“你缺德?你办什么坏事儿啦?”
蒋秀美:“你才办坏事儿呢……我就是觉得对不起石林,我要是上杆子让你和文向东了,那不就把石林搞惨了?可是我又明知道石林和你成不了,人家文连长要什么有什么,人又长得漂亮……”
林东东敲了一下蒋秀美的头:“你好像是我什么人似的,我要你给我做主啊?”
蒋秀美:“哎,你别没良心啊?旁观者清,咱们铁姐们儿,没我给你把着关,你到时候脑袋一热……”
“哎哟,咱们怎么都吃了……”林东东看着报纸里的几个虾仁,“哎哟,你怎么都给我吃了?我怎么往回给人家送啊?”
蒋秀美:“怎么都是我吃了?你也没少吃啊?我光顾说了,我能吃几个啊?有什么啊?他既然送来了,咱就吃。也没有规定吃了虾仁就必须嫁给他啊?当然,你要是愿意,这就好说了。”
林东东:“要命吧你……都是你咕噜咕噜地瞎掰,把我的头都搞蒙了,这可怎么办啊?”
蒋秀美笑了:“这就是天意。哎,给,情书。”蒋秀美把信封递给了林东东,“这是隐私,自己看吧。”
林东东:“看就看,有什么啊?不过不看我就知道写的什么。这种东西我收到过不少,好可笑。”蒋秀美转身继续看她的手抄本。
林东东:“你还看?快睡吧!你没病吧?逮住旧日记看起来没完了……”蒋秀美专注地看书,不理会她的话。
林东东打开了信。
“林护士,我知道,如果你打开了这封信,你就会走到我的身边。(林东东自语:牛哄哄啊。)当然,这封信要是原封不动地回到我的手里,我们就只能是战友了。我讨厌写情书。因为人和人会讲话,就应该面对面地交流。可是,现在我们的条件不允许我们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就只能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了。我们连里结过婚的指导员就说他的恋爱是写出来的。这虽然没有普通恋人的浪漫和自由,这就是我们军人的无奈和特色,是我们这些穿着绿色军装的人所必须面对的。我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山东济南人,高中毕业……二十六岁,当兵八年。受过四次嘉奖、三次三等功……”林东东被文向东的文字深深吸引了,她认真地往下看……�
左太行看到大家都睡了,便轻轻下了床,打开床边的手风琴箱,伸手一摸,却是空的。他有些意外,赶紧拿出了手电筒,他的脸色紧张了起来……
孟林一个人站在走廊暗处抽烟。左太行从屋里走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往女兵宿舍方向走去。孟林喊道:“小左,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左太行吓了一跳:“哟,是队长啊?还没睡?”
孟林:“你这是上哪儿啊?”
左太行:“我上厕所……”
孟林:“上厕所?厕所不是在那边吗?”
“哟,我睡毛了……”左太行一溜小跑,跑进了厕所。
孟林:“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清晨大家都在起床。孟林走到了门口:“大家注意了,今天早上继续排练节目,后天就要下岛演出了,大家加把劲儿啊。”石林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叠被子。�
李自芳从上铺跳了下来,打开窗户:“嘿,天真好,透亮……哎,石林,咱们得抓紧把对口词对一对,今天咱们可真得把动作彻底固定下来了,没日子了。你说是吧?”
石林不吭气,还在慢慢整理他的床铺。李自芳看石林不睬他,有点儿火:“石林,你架子也有点儿太大了吧?本节目导演可不是求着你啊?”石林还是低着头整理床铺。�
李自芳:“哎,石林,你牛什么,我和你说话呢!”
这时,林东东走了进来:“李自芳,吵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儿。”�李自芳:“正好,一对红来了,你看看你们石林,啊?牛大了吧?我求着他排练似的,这什么事儿啊?”
林东东:“石林,你这又是怎么着啦?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品了,想摔人家文连长,让人家给摔了个狗吃屎,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石林转身坐在了床边。林东东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石林的半边嘴全都肿了起来,而且上下唇沾在了一起,上面结着血痂,石林心里嘟嚷着:“一大清早就不让人肃静,你母老虎啊?我这不在想辙儿吗?我这模样能说对口词儿吗?”
林东东:“哟,你这是怎么啦?”
“哟,真有你的啊,你这嘴……哎哟,我的肚子……”李自芳笑得弯了腰。石林脸色冷峻地看着李自芳。
林东东:“够了!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的心是肉长的吗?他这是练号吹破了嘴,伤口长一块儿了!”
李自芳一下子没了笑脸:“凶什么凶啊?我哪儿知道他是怎么搞的啊?”
林东东上前看了一下石林的伤口,心疼得一皱眉:“你智障啊?有了伤口不处理怎么就并一块儿啊?这可好,长一起了。”
李自芳还是忍不住哧地笑了:“得,吃饭得用管子了。”�
林东东回头狠剜了李自芳一眼:“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石林,疼吧?”�
石林困难地发不清声音:“疼倒是没什么,这伤口长一起了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还真……你等等。”林东东跑到门口大声喊,“秀美,秀美--”
蒋秀美闻声跑了过来:“什么事儿啊?我头还没梳好呢!”林东东拉着蒋秀美来到石林面前,指了指石林的嘴。蒋秀美吃了一惊:“哟,你这是……长一块儿了?”�
林东东:“秀美,这怎么办啊?”
蒋秀美:“我又不是医生。”
林东东:“你不是在卫生队干了好几年吗?这都不懂啊?”
蒋秀美看着石林,又看看林东东:“我看就是上医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医生只有下刀子……还有,硬撕开……”
“啊?”林东东眉头一皱,“石林,走,咱们上医院。”
李自芳:“哎,上医院也是挨一刀,再说,这里也没法缝啊?我看,你一使劲儿,啊,不就开了吗?就是不知道你怕不怕?”
林东东:“李自芳,你什么态度啊?”
李自芳:“态度是不怎么样,可是说的是实话,要是我,哼--”
石林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李自芳,笑了一下,猛地一张嘴,蒋秀美和林东东吓得同时叫了起来,蒋秀美还捂上了眼。石林眉头都没皱一下。血顺着石林的嘴流了下来。
林东东:“哎哟,你智障啊?他说什么你就信啊?我去拿药箱。”
“不用,我有。”石林转身从床头拿出了林东东送给他的碘酒瓶,冲林东东轻轻一笑,“你给的这东西还真有用。”石林用棉花蘸着碘酒,就往嘴上蘸。
“来,我来为你上……坐下。”蒋秀美拉石林坐在床边,给石林上药。林东东的眼光和石林的眼神碰在一起,二人谁也不相让。�
“这个混小子,长得这个难看,又脏又臭,还没有能耐……我怎么心疼他了?”林东东心里嘀咕了一句,扭头走了。
李自芳:“林护士,你这个一对红还算有些男人气啊。”�
林东东回到宿舍,坐在了床上,她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响:“你刚才怎么脸红心跳的?你这是怎么啦?林东东不会是把感情寄托在这种傻小子身上的人吧?再说,还有纪律管着呢……”林东东看了一下桌子上文向东送来的包,“可是,我刚才心疼了,是的,那是撕心裂肺的难过,是伤感、是怜惜、是……是我过去21岁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的感觉……”林东东站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打住,林东东,你这是危险的,是犯错误的开始,你应该管住自己,你可以管住自己。这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石林……怎么又是石林?就是为了自己!好了,回去,组织石林继续排练……”林东东走到门后,在门后的镜子上看了一下自己,“你是林东东,你是最优秀的,你可以管好自己。是吗?是的。”林东东点了一下头,恢复了刚才的神色。
门开了,赵冬梅走了进来:“哟,还在美啊?人呢?”
林东东:“班长回来了,她们都排练去了,我正要走……你家里都好吧?”
赵冬梅:“都好,都好,没事儿啦。”
林东东:“那我赶紧上队里报告一声。”
赵冬梅疲惫地坐在床上:“不用,你先排练去吧,我歇一会儿就去队里,我太累了。”�
林东东为赵冬梅倒了一杯水:“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啦。”
赵冬梅:“好,东东,班里没事儿吧?”
“没事儿,回头我再向你汇报。我走啦。”林东东走了出去。
赵冬梅脱鞋,在床上躺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排练室,蒋秀美和几个女兵练着渔鼓表演唱的动作。门开了,左太行冲她招手。她放下手中的渔鼓,走了出去。
左太行一脸严肃地质问蒋秀美:“你说,是不是你拿了我的日记本?”
蒋秀美:“不对吧?那好像不是日记啊?”
左太行:“别打岔,是你拿的吧?赶紧还给我!”
蒋秀美:“凶什么啊?我看完就还给你。”
�左太行:“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要是让人看见,可就全完了,轻了是处分,重了你的这身军装就没了。你不想好了?”
蒋秀美脸色一变:“啊?这么厉害?不会吧?不就是少男少女……相好嘛。”�
左太行:“你还说?好了,赶紧的,立即还给我。”�
蒋秀美:“就一点儿了嘛,看完了!”�
左太行:“哎哟,惟女子和小人……好,明天!”�
蒋秀美:“后天!”
左太行:“好吧,我可说好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啊!在北京现在可是到处在抓啊,谁要是传播手抄本,就得进监狱。”
蒋秀美:“啊?真的?”
左太行:“我骗你干什么啊?”��
洪丰收和赵冬梅坐在礁石上。
�赵冬梅:“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亲眼见到的,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当面和她谈什么了,我就回来了。”
洪丰收皱起眉头:“这个李丽芳,怎么是这种人啊?这离开海岛才几天啊?就变成这种……”
�赵冬梅:“说真的,我都替�孟队长不值,这种女人,有什么啊?不就长了个漂亮的脸蛋吗?把孟队长骗得一愣一愣的。我经常看到孟队长晚上坐在那里打电话。我老乡告诉我,他在要塞总机都有名了,老跟老婆打长途……真可怜。”
�洪丰收:“小赵,这�个情况可是事关重大,你要拿党性做保证,绝对不能说出去。”�赵冬梅:“这点觉悟我还有,你放心。”
洪丰收:“咱们都得关心孟队长……我担心这一关,他能不能挺过去。我得赶紧去政治部汇报……噢,还有个情况我得告诉你,你母亲来了。”
赵冬梅:“真的?什么时候?”
洪丰收:“来了好几天了,我安排她住三号楼。噢,这个事情不能让孟队长和队里的同志们知道。”
赵冬梅点点头:“那我让她赶紧回去?”
洪丰收:“既然来了,你就陪她玩玩,你看着处理吧。”
赵冬梅高兴地站起来:“如果没事儿,我去看俺娘啦?”
洪丰收也站了起来:“还有个事儿,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赵冬梅:“什么事儿啊?”
洪丰收:“你母亲带了个男人一起来的。”
赵冬梅:“男人?什么男人啊?俺家里没有男人啊?”
洪丰收:“我听你母亲说,是给你找了个婆家,带人来相亲的。”
赵冬梅十分意外:“啊?”��
招待所,赵母坐在床上在发呆。赵冬梅推门进了屋:“娘--”
赵母:“冬梅……”赵冬梅一下子扑到了母亲怀里。
赵母热泪盈眶:“梅儿,娘可想死你了。”
赵冬梅:“俺也想娘……”赵冬梅激动地抹着眼泪。
赵母:“来,让娘看看……哟,这个俊哟,部队上就是扎估�人……�”�
柳主任办公室,洪丰收表情严肃:“情况就是这样,我全汇报了,供首长参考吧。”
柳主任:“看起来这个于子明和孟林同志的爱人至少是有些暧昧,这是没有问题的了。”�洪丰收:“如果这样,这对孟队长打击可是太大了。”
柳主任:“是啊,这个责任在于子明,现役军人,还是干部,是李丽芳的领导,这责任一点儿都跑不了,可是毁了我们一个干部的家庭啊。”
洪丰收:“柳主任,这个事情可是绝对不能告诉孟林同志,不然,我们这个戏就要泡汤了。我可是一点儿不着边啊!”
柳主任:“你先不要讲,让我再考虑考虑。噢,于子明回来了。”
洪丰收:“回来了?什么意思?”
柳主任:“我们和省里通了气,把他调回来了。”
洪丰收:“老首长,可是不能轻饶了这家伙,他可是太可恨了!”
柳主任:“是啊……可是我们也没有他和李丽芳怎么样的直接证据,也不能乱处理,毕竟是个团职干部啊。”
洪丰收:“组织的事儿,我不敢多插嘴。可是要是轻饶了这小子,我们宣传队这一级组织就坚决不答应。我们要求组织考虑我们的要求。”
柳主任:“你回去做好你的工作吧。噢,明天真是要我去你们队吗?”
洪丰收:“我想首长出面给我们打打气,有关队里的情况我给你写个草稿,你忘了,就看一看。”
柳主任:“好,我也想去看看大家,噢,有什么好人好事儿,你写在稿子上。”�
洪丰收:“是。”��
赵母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些炒花生、地瓜干:“来,梅儿,吃。”
赵冬梅剥了一个花生放到了嘴里:“妈,花生带到这里就得赶紧吃,不吃,就皮了,这里太潮。”
赵母也吃了一个:“哟,还真是的,哪儿舍得吃啊,不是等着你吗?哎,妈给你说个事儿,这次来啊,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呢。”
一听这话,赵冬梅放下了手里的花生:“妈,我正为这事儿生气呢,谁让你给我、搞什么名堂嘛!”
赵母:“看看,刚见面就和妈闹气。梅儿,你不知道啊?家里缺人,你妹妹小,我身体差,干一年,还差队里的工分……六生年龄是大,可是家里经济好,他家里劳力多,他下面有六个弟弟,只要你答应了,他们家愿意一年给咱们三百个工分。这可是我一年干活全部能挣的数啊。”
赵冬梅:“妈,我不是每个月给你往家里寄钱吗?”
�赵母:“那几�个钱管啥用?我都给你攒着当嫁妆呢,一个子儿我都没使……你说不准哪天就回家了,我不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赵冬梅:“妈,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我不想找婆家。”
�赵母:“你糊涂,你�都多大了?村里的闺女你这么大的都有两仨的孩子啦。你老赖在这个岛上干什么啊?虽说吃得好,喝得好,可是你大了就没人要了!哎,你能当上干部吗?”赵冬梅无言以对。“是不是?还是的,不按我的办能行?咱们一家都是娘儿们,不找个男人受欺负……”赵母拉起衣襟擦眼泪。
赵冬梅:“娘,你这是干什么啊?咳,真没法给你说……”
赵母从床上下来:“梅儿,这次听娘的话,不管成不成,先见见啊?我不是不心疼你,我要是不心疼你,我能花钱带他来先给你看看啊?看看啊?好梅儿……”说着,赵母推开了门,冲着对面屋子喊了一句,“六生,你过来。”�
一身簇新的彭六生顺着拐就走过来了,满脸笑成了花:“他大妹子来啦?我早就听见了,没敢过来……我都快急出病来了。”
赵冬梅一见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赶紧把头扭到了一边……��
宣传队全体都坐在屋里。柳主任在做下岛演出前的动员:“这次下岛演出,意义重大,我都说了,我想同志们都已经明白了。你们是代表要塞政治部去慰问部队的。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部队的士气。我想你们要认真讨论一下,怎么样更好地为兵服务。洪教导员,你们要安排一下。”
洪丰收:“首长指示,我们马上照办。”
�柳主任:“很好,听说最近同志�们干劲儿很高涨,工作很认真,政治部的领导都很满意。这里我要表扬几个同志。一个就是你们的队长孟林同志。”孟林表情意外。
柳主任:“从队里工作的进步,就可以看出孟林同志付出的巨大劳动。这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就不多说了。还有咱们惟一的职工左太行同志。他是个干部子弟,能够艰苦朴素,和同志们打成一片,特别是在乐队工作方面,付出了很多心血。另外,还有一个同志值得表扬,是叫……”柳主任拿起了讲稿,“是叫石林吧?”洪丰收点头。石林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低下头。
“听你们领导说这个同志很刻苦,虽然底子差了些,可是敢于吃苦,不怕流汗,甚至流血……这样的精神我们是要提倡的。当然,还有很多好的同志,我就不一一表扬了。同志们刚才汇报了几个节目,都不错,我看着行,有那个什么……”柳主任又拿起了讲稿,“有对口词、有小合唱、有独唱……哎,那个沂蒙山小调唱得有味、有味,不错……还有快板……”�
“还有个群、群!”洪丰收在低声提醒他。
柳主任纳闷儿地看他,洪丰收笑着提醒他翻页。柳主任翻过一页:“噢,这还有个群呢!噢,快板群……”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柳主任也笑了,“我是外行、外行……”�
石林没有笑,他低着头,眼睛里有些潮湿:“我受表扬了!表扬我的人是政治部主任……爸、妈,我受表扬了……我真的受表扬了……这是我这几年来的第一次啊!”石林用手悄悄抹去自己的眼泪。林东东正扭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