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张印有林彪像的报纸放在桌子上。孟林、洪丰收、赵冬梅都一声不吭地坐在桌边。过了一会儿,洪丰收开口了:“我看这个事儿暂时先不要声张,我找柳主任汇报一下吧。林东东毕竟是我们的主要演员,要是处理了,咱们这个戏可就危险了,这个责任咱们都担不起。”
孟林:“冬梅同志,你的意思呢?”
赵冬梅:“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刚才我一看见,脑子就一热,只想着赶紧汇报领导了。”
洪丰收:“你做的没错,你的阶级觉悟还是高的,要不组织上也不会把你调来管理女兵班,你的行动是应该受到表扬的。这样吧,你先回去,继续组织排练,在没有对这个事件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不要让这个事态继续扩大。”
赵冬梅站了起来:“是,那我回去了。”说着,她敬了礼走出了屋。
孟林:“老洪,这个事儿应该是个意外事件吧?”
洪丰收:“那是肯定的,可是冬梅太没经验,装着看不见不就得了……哎,这个话我可没说。”
孟林叹了一口气:“这我知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紧张什么啊?”
洪丰收:“我没辙了,我得找柳主任谈谈……”�
赵冬梅端了一碗面条走进了宿舍。林东东在床上躺着。赵冬梅坐到了林东东的床边:“林护士,来,吃碗面条吧。”
林东东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班长,我不是闹情绪,我、我就是练功累了,不想吃饭,真的。”
赵冬梅:“我知道,你是主要演员,可不能累坏了……来,吃一点儿。”林东东接过碗,眼泪掉进了碗里。
赵冬梅看在眼里,叹着气:“我说你这个林东东,挺机灵的个人,怎么就……好了,吃完了赶紧眯一会儿,看眼圈儿都红了……”�
柳主任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一趟,看着洪丰收:“我看这个事儿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
洪丰收:“那我怎么跟下面说呢?”
柳主任:“我看你就说领导决定,给予当事人的处理放在宣传队后期处理,大不了宣传队解散的时候你们几个晚走几天。”
洪丰收:“首长,你这样决定可是有风险啊!”
柳主任苦笑了一下:“有风险又怎么样?咱们不就是干的有风险的活吗?”柳主任犹豫了一下,放低了声音,“你是我的警卫员,我可以先下点儿毛毛雨给你,过些日子,对他的评价也许有些变化。”柳主任指了一下报纸。洪丰收吃惊地盯着柳主任看。
柳主任:“这个屋里的话是不算数的!”
洪丰收站了起来:“我明白了,首长,我知道怎么做了。”
柳主任走到洪丰收面前:“丰收,我都看了,你的这些个兵都还是些娃娃,这个林东东还是女娃娃,他们怎么会……好了,你的工作也再过细一些,咱们政治工作干部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要保护好我们的干部、战士们不要出事故,知道吗?”
洪丰收:“首长,我知道了。”�
林东东抹着眼泪从队部里出来,蒋秀美赶紧跟了过去:“东东,情况怎么样?”�林东东强忍着泪水说:“没想到,可能没事儿了……”�
石林一脸忐忑地走进了排练室。蒋秀美看着石林,哼了一声,冲林东东说:“我去外面练声了。”蒋秀美出了屋。
石林走到了林东东面前:“哎,一对红,今天、今天练什么?你今天这是什么眼神儿?怪吓人的……”
林东东:“没做亏心事儿,你怕什么呢?”
石林:“我怕什么?可不,我可能落下病了,怎么一见你就直不起腰来呢?”�“你什么东西,我不听你瞎贫,你也别废话了,今天咱们开始练穿椅子了。来,戴上这个吧!”林东东从地上拎起了一顶旧的棉军帽。
石林有些诧异:“我什么东西?哎,我说一对红,你说话可得……戴这个破帽子干什么?”
林东东:“这个动作有些难度,弄不好就会头朝下摔下来……我看,你还是戴上它,我可是对你好,你要是真不怕,也可以不戴。”
石林接过旧棉帽,看了一下,随手丢在一边:“生死由命,戴这么个破玩意儿腻味死我……来吧,怎么着?”
林东东指着高台子上的那只大圈椅:“看到那个圈椅背的两个空当儿了吗?你要跳起来,在空中将两条腿平伸,插进那两个空当儿里去,然后头向后仰,做疼痛死亡状。”
石林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妈……这要是跳不进去呢?”
林东东:“我这不是让你戴上棉帽子吗?我可准备了保护措施了啊!”
石林犹豫了一下:“那我还是把棉帽子戴上吧。”说着,石林走过去从地上拾起棉帽子。�林东东冷笑了一下:“看起来你还不傻。”
石林小声嘀咕了一句:“现在老子是公子落难,有你好瞧的时候。”
林东东:“怎么样?准备好了吧?来一次?”
石林咬了一下牙:“来就来呗。”石林站到了助跳的位置,看着远处高台子上的大圈椅自语:“石林,党和人民需要你的时候到了,这时候可不能在林东东面前栽了份儿,上!”石林一跺脚,冲着圈椅就冲了上去。他拼命地一跃,在空中做了一个动作。林东东一看不好,下意识地赶紧上前去扶。石林跳得根本不到位,两脚刚碰到圈椅,便重重地摔了下去。林东东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扶不住。石林一头栽到了地上。林东东上前扶起石林,想笑,可是又拼命地忍住了:“怎么着?你没事儿吧?”
石林坐在地上,用手抱着头:“哎哟,怎么眼前都是礼花啊……”�
男兵宿舍,石林坐在椅子上,上衣褪到了肩头以下。石林的肩头都是青的。蒋秀美在手
心里倒了一些松节油,为石林做按摩:“你今天晚上要是疼得厉害,就趴着睡,我明天一早就再给你按一次。噢,林东东的热水袋你记着用,我放你枕头底下了。”
石林:“那东西我用不着,你拿回去。”
蒋秀美:“什么意思?”
石林:“没什么意思。我用不着。”
蒋秀美笑了一下:“哟,脾气还不小。”
石林站了起来:“好了,不用按了,我自己能行。”
石林从枕头底下掏出热水袋,丢在蒋秀美怀里:“这东西我用不着,拿回去。”
蒋秀美瞥了他一眼:“又不是她想让你摔成这样,小气样!林东东替你请假了,明天你休息。我可是告诉你了。”说着,蒋秀美走了出去。
李自芳从上铺伸出头来,冲石林一乐:“石林,别看你是个演土匪的,兵妹妹们对你还真都挺好。我怎么没这个待遇呢?”
石林往床上一躺:“你把自己刷得太干净了,你身上要是臭点儿,就好了。”��
海上风高浪急,下起了倾盆大雨。李丽芳身着一件不带帽子的风雨衣,焦急地站在码头。等了好一会儿,李丽芳推门走进了值班室:“同志,什么时候有进岛的船啊?”�值班员:“难说,这风不停,就开不了船。”
李丽芳:“你看这风能刮多长时间啊?”
值班员看了李丽芳一眼:“你是进岛探亲的吧?你不是第一次吧?你知道,这风刮起来,半月二十天都是它了。”背身在打电话的一个军人放下电话回过头来:“李丽芳,是你啊?进岛看孟林吗?”
李丽芳一看是于子明,有些意外:“是你……”
于子明:“今天进不去了,得等风停了。走,我车在下面,你去哪儿?我送你?”�李丽芳脸色一变:“对不起,不劳您驾。”说着,李丽芳扭头摔门而出。�于子明:“哎,丽芳,外面雨大……”
值班员拿起公文包:“于副处长,你的包。”于子明接过包,跟着跑了出去。
雨中,李丽芳拼命地往前走。于子明坐在车上赶了上来。他拉开车窗,冲李丽芳喊:“丽芳,上车吧,有话回去说,雨太大了。”李丽芳不理于子明,仍往前走。
于子明还在喊:“丽芳,上车吧,我送你去招待所。”�李丽芳冲着于子明大叫:“你走开,你走啊!”于子明看她发火了,摇了一下头,驱车离去。李丽芳失声地哭了……�
孟林站在窗前,焦急地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
洪丰收:“也真是个寸劲儿,怎么早不下,晚不下,你爱人到了,这雨……哎,老孟,你别着急,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说不定这风刮个一两天就会停的。”
孟林:“老洪,你别安慰我了,咱们都老海岛了。我看这风,没半个月,危险……”洪丰收不住地叹气。�
李丽芳已经浑身湿透了,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招待所。一个服务员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哟,你没事儿吧?这么大雨,不知道找地方避一避啊?你是住七号的吧?我刚送了热水,你赶紧洗洗吧。”李丽芳像是没听见,支撑着身体走到了电话台旁,艰难地拿起电话:“五两总机吧?请接要塞招待所四楼。”�
孟林和洪丰收在屋里一边喝酒,一边聊着。
洪丰收:“老孟,少喝点儿,待会儿还有周会呢。”
“心里着急,一会儿的会我就不参加了。”说着,孟林拎着酒瓶又喝了一口。
洪丰收从孟林手中抓过酒瓶:“不参加会了也不能再喝了。来,你教我再念念那个天灵盖……”
这时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孟队长,你爱人的电话。”孟林一听跳起来就往外跑。�
洪丰收:“哎,你问清她住什么地方……”�
孟林急冲冲地跑到电话台前,抓起电话:“是丽芳吗?我是孟林。”李丽芳一听到孟林的声音,又哭了起来。
孟林:“丽芳,你在哪里?你别哭。”
李丽芳:“孟林,码头说这些天都没船……我就七天假……我身上好难受。”�
孟林:“丽芳,你怎么啦?我听着你像是病了?你怎么去码头的?找车了吗?”�
李丽芳:“孟林,到处都找不到车,我走了、走了一个多小时……我好像发烧……”�孟林:“丽芳,你住什么地方?我打电话找医生去看你。”
李丽芳坚持不住了,她说话已经不清楚了:“孟林,我住招待所、住、住……”还未说完李丽芳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孟林急了,大声喊着:“丽芳,丽芳,你怎么啦?”
洪丰收走过来:“老孟,怎么啦?”
孟林捶着头:“怎么办啊,她出事儿了!”�
李丽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手上扎着输液的针。于子明坐在床的另一边,笑着看着她。
李丽芳:“我这是……你怎么在这里?”
于子明:“丽芳,你还是那么的任性,你不听我的话,淋了雨,急性肺炎。要不是我去找你,事情就大了。”
一旁的护士对李丽芳说:“是于副处长送你来的,要是再晚了,真会有危险的。于副处长守了你一夜呢。”
于子明:“好了,醒过来就好了。昨天真是吓坏我了。医生说你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好,虚弱得很,你得好好地调养才行。你没事儿了,我得回去休息一会儿了。晚上我再来看你。”
李丽芳:“不用了,有医生就行了。”
于子明站了起来,笑了笑:“丽芳,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怨你,可是你得让我解释。当时在运动非常时期,谁也看不明白,我做了些过激的事儿,一直想找你解释……”李丽芳扭过头去。
于子明:“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休息吧,晚上我带饭过来。护士同志,有什么事儿打电话找我,知道吗?”
护士:“知道了。”于子明转身离去。李丽芳看着于子明的背影,愤愤地哼了一声。
护士上前俯身问道:“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李丽芳:“没、我不要紧……麻烦你给我爱人打个电话,行吗?”
护士:“可以,电话怎么打?”
李丽芳:“他是要塞宣传队的队长,叫孟林,他们住要塞招待所四楼……哎,你可别告诉他我的病,就说我感冒了,行吗?”护士点点头。“还有,我兜里有钱,你帮我办一下住院手续。”
护士:“不用了,于副处长已经交了钱了,手续是他办的。”�
石林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他想到了什么,便跳下床来到门口,往外看了一下,见四下里没有人,便把门轻轻地关上。他又跑回来从挎包里掏出了小耳机,打开了收音机,认真地听起来。听着听着他的眼睛里放出了喜悦的光。李自芳推门走了进来,石林赶紧将耳机塞进了挎包。李自芳看看神色异常的石林,有些诧异:“你不是休息吗?怎么不躺着?”
石林:“我坐着舒服,我练盘腿呢。”
李自芳:“我还真是让你感动了,都像你这么玩命,戏早排好了。”
石林将挎包挂好,从床上下来。
李自芳往床上爬:“哎,怎么不待着了?”
石林:“我上厕所,哎,我说你那张嘴能不能闭一会儿?”�
乐队排练室,左太行正在指挥乐队排练。石林出现在窗外,冲他一个劲儿地招手。左太行会意地说:“好了,大家分练一下,半小时后再回来合乐。”�
左太行跟着石林来到一个背静的地方:“搞什么?神秘兮兮的,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石林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最新消息,你的父亲好像是没事儿了!”
左太行一听,心头一震,他一下子抓住了石林:“什么?你说什么?”�石林:“我是说你父亲已经、已经又参加工作了。”
左太行:“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石林:“我说了你可得保密!我有收音机,是刚才听短波听到的消息,不像是我们国内的台。”
左太行:“真的?你听准了吗?”
石林:“差不多,小道消息多数都是准的。”
左太行:“广播里怎么说?”
石林:“我刚听了一会儿,李自芳进来了,我赶紧关了,没听全……哎,你爹的大名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不会错。”
左太行激动地流泪:“太好了,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妈也能住上院了……”突然,左太行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石林赶紧蹲下,抱着左太行的肩:“别哭,哎,让人瞧见。”
正在这时,洪丰收走了过来。一见二人的状态,有些诧异:“哎,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二人站了起来。左太行赶紧擦眼泪。石林为左太行打着马虎眼:“教导员,没什么……噢,这不,和左太行多年相好的一个同学来信说和他吹了,他正难受呢。”左太行瞪了石林一眼。
洪丰收:“是吗?小左,路遥知马力,真要是这样,散了也好。”
石林:“是啊,散了也好……就是那女同学太漂亮了,左太行有些舍不得。”�左太行捶了石林一下:“你瞎扯什么啊?”
洪丰收:“噢,不是这回事儿啊?”
左太行:“噢,是,是有那么回事儿,我们都好几年了。”
洪丰收笑笑:“有那么迷人啊?把我们左太行哭成刘备了?我得见识见识!来,拿照片出来看看?”石林一怔,呆看着左太行。左太行想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确实是漂亮。洪丰收接过来一看:“别说,还真是个漂亮姑娘。小左,重要的是人,是能够相亲相爱、一同受苦、一同奋斗的人,不然,再漂亮的人,也没用,女人嘛,早晚有不漂亮的一天,是不是?”
左太行接过照片:“教导员说的是,我没事儿啦。”
洪丰收:“好了,石林,好好劝劝你的好朋友。左太行,往远处看,往工作上想,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面。”
左太行:“谢谢教导员。”洪丰收拍拍左太行的肩,离去。�
石林打了左太行一拳:“好你个左太行,你还真藏着美女呢!”
左太行和石林走进了一家小饭店。饭桌上,石林拿着照片,认真地看着:“肖青白?名字不错。长得嘛,总体也还行,就是鼻子有点儿小,眉毛有点粗,嘴巴有点儿歪……比我那一对红还是差点儿。”
左太行捶了石林一拳,夺过照片,认真地放进钱包里:“你成心呀?羡慕还是嫉妒啊?”�石林:“是啊,左太行是什么人?大公子啊!这样的女孩儿还不是大把抓?”�左太行:“去你的,我们多年的同学了,不像你想的那么无聊啊!”�石林:“哎,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呀?”
左太行脸色一暗:“我父亲出事被弄出北京后,我们兄妹几个人都被遣散了,从那时起我再没有她的消息。”
石林:“那你没联系过她吗?”
左太行:“到了岛上以后,我去过信,可是没有回信,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
石林:“要不就是怕和你这种人来往,会对自己有影响?”
左太行:“不可能,我离开北京的时候见过面,她说得很坚决。”
石林:“那就好。哎,这次你父亲要真是没事儿,说不定她就会来看你了?”�
左太行眼睛里亮了起来:“但愿这次真的是父亲重新工作了……他老人家年龄这么大,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
石林:“来,太行,干一杯,得庆祝一下。”
左太行:“庆祝什么?”
石林:“庆祝……庆祝你终于又回到了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了。”
左太行:“那我刚才是在什么路线上?”
石林:“你……庆祝、庆祝你父亲又回到了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了,这总成了吧?不,也不对,这是小道消息,还没证实呢。得,还是庆祝你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这总行了吧?”�
左太行端起了杯:“不管庆祝什么,石林,我谢谢你!”二人干杯,“石林,方便的话,你再注意一下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有的话赶紧告诉我。”
石林:“没问题,我听到了就告诉你。”�
雨夜,洪丰收躺在床上看书。孟林坐在桌前喝着闷酒。
洪丰收:“老孟,别喝了,早点睡吧,弟妹住院了,就不会有事儿了。”
孟林:“我没事儿,就是心里难受。你不知道我的这位家属,心小得很,又娇气,没有一个人生活过,我担心的是她的情绪……听说这次她住院是宣传处于副处长安排的,我更担心了。”
洪丰收:“为什么?”
孟林:“这个于子明过去是我们队里的队员,文革开始时是造反派,当时我是队里的骨干,便受到了批斗,最可恨的是这个于子明说我和年轻队员李丽芳有不正当关系,实际上是他早就想打李丽芳的主意,可是没得手。”
洪丰收:“这种人最可恶。”
孟林:“没想到他这样一折腾,我和丽芳反而好上了。”
洪丰收:“是啊,很多事儿真是没法想。哎,这次要是早知道你走不了,怎么着也得把媳妇留在岛上,是不是?”
孟林:“幸好还没有孩子,要是有了孩子,就更抓瞎了。哎,老洪,你的爱人应该随军了吧?”�
洪丰收:“按说是应该了,可是我父母身体都不好,家里离不开人,就拖下来了。”�孟林:“你有孩子了吧?”
洪丰收:“有了,一个小子,淘得很,都是他爷爷奶奶惯的。”
孟林:“你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洪丰收:“快一年了。老孟,我不是说你们,你们早该要个孩子。”
孟林:“为什么?”
洪丰收:“有个孩子,老婆的心思就不老在你的身上了。这牛郎织女的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孟林:“你说的也是,我家丽芳也说要一个,我老怕她累着,想把家安顿下来再生。”�洪丰收:“我发现你真是个好丈夫,你爱人有福气啊!”
孟林:“得了吧,搞成这样子了,还好丈夫呢。”�
病房里,李丽芳仍在吊水。于子明提着一个保温瓶笑嘻嘻地走进来:“这场雨,没完了。丽芳,一天多没正经吃东西了,饿坏了吧?我让机关食堂炖了一只鸡,你趁热吃一点儿。”
于子明用碗盛了一些鸡汤,坐到李丽芳的床边:“丽芳,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有怨气。今天咱们不说这些,就算我是一个恶人,想赎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行吗?我就是混蛋,等你病好了再骂,行吗?来,听话,喝一口。”李丽芳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于子明已经将一勺鸡汤送到了她的嘴里。李丽芳只好把汤喝了下去。于子明一笑:“这就对了。谢谢你了,丽芳,其实我做的这点事儿,还不能让我一直受谴责的心情平静下来。我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这么混呢……看,不说不说,又说了。来,再吃。”于子明又将一勺鸡汤送到了李丽芳的嘴边。
李丽芳:“于子明,你不要以为你对我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想过你现在就会原谅我。你就是原谅了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咱们先治病,行吗?你病好了,随你怎么处理我,行不?来……”于子明又把鸡汤送进了李丽芳的嘴里……�
外面仍在下着大雨。
洪丰收:“……哎,我听说于子明到省里文化厅做军代表去了。”
孟林:“是啊,我也听说了,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升得快。他是同我们一起进队的文工队员。留下进了政治部的,就他一个人,而且当了副处长。”
洪丰收:“这些运动上来的干部,早晚没什么好下场。”
孟林:“说是这么说啊,可是提得快啊!这不,又要到省里工作去了,就是以后转业到了地方,也都有了一定的基础了。你说,怎么总是这些人走运呀?”
洪丰收摇摇头:“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大老粗是搞不明白。哎,老孟啊,于子明当上了文化厅的军代表,不是正管着你爱人他们团吗?”
孟林:“是啊,我想到了。”
洪丰收:“这是好事儿呀还是坏事儿呀?”
孟林:“我是不会找他的,我孟林就是饿死,也不找这样的人帮忙。”
洪丰收:“看起来,你对他的印象是很恶劣。”
孟林:“怎么能好呢?你不知道,一有动乱,才能看出人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当时他那个可恶。”�
病房里,于子明一边喂李丽芳鸡汤,一边说:“我本来是昨天去省里报到的,看到你病得不轻,我就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得晚去几天,我是想等你的病好些了,我再去报到。哎,丽芳,我这次去省城是去文化厅当军代表,正好是管着你们歌舞团,有些事儿,我还真能帮上你的忙呢。”李丽芳听了于子明的话,神情有些复杂起来……�
医院医生办公室,李丽芳在和孟林通电话。
孟林:“丽芳,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李丽芳:“我没事儿了,就是身体有些弱,医生让我再住几天。反正天也不好,我想就在医院里住着吧,我一个人住招待所,心里更不好受。”
孟林:“你这次请了几天假啊?”
李丽芳:“我就七天假。团里要排舞剧《红色娘子军》,我也想争取个角色,如果再不上戏,我可能就废了。”
孟林:“我知道。我就是怕你心里着急。”
李丽芳极力保持平静:“我不着急。孟林,你转业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了?还得多长时间呀?”
孟林:“……我这里说话不方便,一句话也说不清,我信里再给你说吧!丽芳,你要注意身体,吃好一点儿,你不是说还要上戏吗?你身体不好可不行。”
李丽芳:“我知道……我就是一个人害怕……孟林,你早点回来,别让我老是一个人……咱们那个破楼,一到晚上老怕人……”
孟林:“我知道,我知道。”
“你就会说你知道。你知道了该怎么办啊?”李丽芳忍不住哭出了声。孟林在电话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丽芳:“好了,我该吃药了,明天抽空再给你打吧。我挂啦?”
孟林:“好吧,丽芳,你可千万不要着急?”
“你也别上火。再见吧,孟林,我爱你!”李丽芳挂上了电话。
孟林拿着电话,呆呆地站着,半晌无语……
洪丰收走了过来:“老孟,怎么着?又打电话呢?”
孟林赶紧放下电话:“噢,是丽芳打过来的,说说情况。”
洪丰收:“怎么样?”
孟林:“没事儿啦,噢,柳主任叫你去,有什么重要事儿?”
洪丰收拉了一下孟林:“走,屋里说。”
洪丰收和孟林走进队部。洪丰收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回头对孟林说:“柳主任把我叫了去,说的是左太行的事儿。”
孟林:“左太行?什么事儿?是不是上面又不想让他干了?”
洪丰收:“不是,是他父亲解放了。”
孟林:“噢,这是好事儿。哎,没见上报呀?”
洪丰收:“还没有公开宣布,说是以观后效,掌握使用。”
孟林:“哟,那么大的干部,谁掌握使用?”
洪丰收:“当然是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啊!噢,政治部接到通知了,说是上面有精神,可以让左太行回北京了,当然,要征求咱们的意见。”
孟林:“咱们有什么意见啊,这么大的事儿,谁敢挡他啊?”
洪丰收:“你是说可以放他走?”
孟林:“我是说不敢不放他走。可是他要是走了,咱们乐队这一摊子,还真麻烦了。你知道,我也是外行。”
洪丰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儿咱们还真没办法。得了,还是找左太行谈谈吧。噢,上面说了,这个事儿不要过于张扬。让咱们低调处理。”
孟林:“行啊,你看着办吧。”
洪丰收:“你想想办法吧,左太行要是走了,谁还能挑起这个担子?”
孟林:“谁?还真没人。”�
乐队排练室,左太行指挥乐队正在排练。洪丰收走了进来:“小左啊,我有事儿找你,你来一趟。”
左太行冲乐队挥了一下手:“好,大家分练吧!注意刚才我强调的地方,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左太行跟着洪丰收进了屋。洪丰收拍了拍左太行的肩:“来,小左,坐。”
左太行:“教导员,有什么事儿?”
洪丰收:“小左,大喜事儿,刚才我去了政治部,上面让我通知你,你父亲的问题暂时搁置了,等运动后期再处理,先回北京参加工作。”
左太行:“搁置?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的问题还没搞清楚?”
洪丰收:“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上面就是这样说的。不过,能出来工作总是好事情,你说是不是?”
左太行:“那是……不会再拿我们当敌我矛盾处理了吧?”
洪丰收:“上面也没明说,就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你回北京看望你的父母了。”�左太行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
洪丰收:“是真的。”
左太行兴奋地在屋里转圈:“我可以回北京了,我可以见到父母了!”
洪丰收:“小左,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上面还说了,这个事儿还不能太过张扬,所以,你不要把你父亲的事情过多地对外人说。”
左太行平静了一些:“教导员,这是什么意思?”
洪丰收:“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这是上面的意思吧?”
左太行的眼睛又暗了下来:“这就是说,我父亲的事情还没完……”
洪丰收:“这也不一定。不是参加工作了吗?我想是上面还没有正式宣布前,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吧?”
左太行点点头:“教导员,我知道了。我知道怎样做了。”
洪丰收:“好了,小左,你回去考虑一下吧。如果你要走,你想一下,工作的问题怎么交接,你看看乐队的同志谁能接一下你的手?你知道,现在正在较劲儿的时候,乐队这一块也很重要。”
“我知道……教导员,我先回去了。”左太行起身离去。洪丰收叹了一口气。�
夜晚,乐队排练室里没有灯,光线很暗。左太行和石林坐在椅子上,低声谈着话。
石林:“你到底想怎么办啊?走还是不走啊?”
左太行:“我恨不得立即飞回北京,我已经几年没见到父母了。听说他们受了不少的苦。”�
石林:“我也听说了。”
左太行:“可是,乐队这一摊儿我还真丢不下。今天我一看孟队长那一脸的苦相,我就开不了口了。”
石林:“这个鬼戏,早散了也好,我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左太行:“话是这么说。可是看着这些人忙活到现在,心里怪不忍的。”
石林:“我也是气话。要真是让我撂了就走,也可能舍不得。”
左太行:“是啊,你回了连队,哪里有美女教官在侧呀!”
石林捶了左太行一拳:“我是舍不得你这个走资派的儿子!哎,我说,你还是回北京,都好几年没见到父母了,大家说不出什么来。再说,那个肖青白也得赶紧找着了,不然,可能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左太行:“你臭嘴啊!”
石林:“逗你玩的,凭咱左大公子的魅力,她会跑?不可能。哎,你什么时候走?我得准备送送你,还不知道你回不回得来,咱们还见得了面见不了面呢?”
左太行:“你什么意思?”
石林:“这不明摆着?你左大公子还能在这个小岛上窝着?只要你父亲一正式露面,那后面跟着的……”
左太行:“行啦,说点别的,我告诉你,我就是回北京,也会尽快回来,把咱们的戏排完。”�
石林:“怎么着?上瘾了?”
左太行:“上瘾?鬼,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几个样板戏,我一见就烦,本来好好的戏,那个婆娘拿过来弄弄,就成了她的成绩。”
石林:“哎,小点儿声,你还没回北京呢!”
左太行:“我说的是真事儿,你想想,人家生了孩子,你抓过来画了画红脸蛋儿,就硬说是自己亲生的,有这么不要脸的吗?我也就是和同志们混熟了,舍不得,不然,我才不回来呢。”�
石林:“这句话够哥们儿,看起来,你忘不了本。”�
左太行:“你才忘本呢。”
石林:“哎,我说太行,不管以后你走上了阳关道,还是我直奔那独木桥,可别忘了咱们在小岛卫生队的日子。”
左太行伸出手来:“石林,你想,我能忘了吗?”
石林握住了左太行的手:“是啊,这里还有个演土匪兵的兄弟。”�
楼内一角左太行在和蒋秀美说话。
左太行:“……我要回北京了……咱们不还是一帮一的对子吗?我得给你说说……队里准了假,让我回家去看看父母亲。”
蒋秀美一怔:“看父母?你父亲不是走资派吗?”话一出口,蒋秀美赶紧捂上了嘴,“哟,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左太行笑了笑:“我父亲原来是被定为走资派,可能最近……反正上面让我回去了……噢,你练声的教材我都写在本子上了,这些天你就按这个练。”左太行把一个小学生写字本递给了蒋秀美。
蒋秀美接过来,看着左太行:“左、太行,你、你还回来吗?”
左太行:“怎么不回来?乐队还等着我呢。”
蒋秀美:“噢,对了,你回北京得带点儿土特产吧?我想点办法,我在岛上还认识几个渔民呢,他们在我们卫生队看过病。”
左太行:“不用了,领导不让我过于张扬,你别把这件事儿告诉别人,知道吗?”�蒋秀美:“好、好吧,那你……那你一定要回来!”
左太行:“一定回来,我是指挥,没有我,这个戏怎么演?是不是?”
蒋秀美:“可也是……那、那就谢谢你了。”
左太行:“谢谢我?谢我什么呀?”
蒋秀美:“你是大首长的孩子,谢谢你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我。”
左太行笑了:“什么大首长的孩子?走资派的儿子!别忘了,咱们可是一帮一的对子!”�蒋秀美:“是,咱们是一帮一的对子,我把这个事儿都写信告诉我爹妈了。”�左太行看了一眼蒋秀美:“好了,我从北京回来会给你带北京果脯的。”�蒋秀美:“果脯?什么是果脯?”
左太行:“就是……就是用水果做的,很好吃的……咳,我回来你就知道了。”二人笑起来。�
于子明走进了病房。李丽芳正坐在床上发呆。“丽芳,我已经给你把账都结了,你赶紧下决心吧,文化厅派了组织组的张组长带专车来接我,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得了,这是多好的接触厅里领导同志的机会啊,是不是?张组长可是党组成员,艺委会副主任,权力可大呢。”李丽芳犹豫着不吭声。
于子明:“好了,丽芳,张组长他们没时间等。车就在外面呢,你倒是给我痛快话!”李丽芳转头看着外面。
“雨还在下呢,好了,丽芳,回头到了省城,我再为你请假。听说你们团舞剧人员的安排就在这几天了,走吧!”于子明看出了李丽芳眼睛里的犹豫,便笑着拿起了李丽芳的包,“老孟知道是我保护你回去的,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李丽芳起身:“那你等一下,我得去打个电话。”
于子明:“好,你可要快点儿!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啦!”
李丽芳来到了医生办公室,拿起了电话:“……对,我找孟林……我是他爱人……”�
岛上码头值班室,值班员看着一身是雨的孟林,笑着站起来:“是孟干事,你打个电话来就得了,干吗非得跑来呀!看淋得这身雨。”
孟林:“……我知道没船,我想看看,军首长有没有特殊情况,高速交通艇要是外出什么的……”
值班员:“还真没有,这种天,不是来了真情况,一般是不派船的。”
孟林:“地方上的船也没有出海的吧?”
值班员:“没听说。”孟林叹气。
雨越下越大,孟林冒着雨,仍站在防波堤上,任凭大雨从脸上、头上淋下……�
医生办公室,李丽芳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于子明在一旁笑笑:“没找到人?这叫天不留人,怎么办呢?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走出了医院大门,于子明和李丽芳坐进了一辆北京吉普车里。窗外一片细雨迷蒙。司机座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于子明:“组长,这位就是李丽芳,我过去的战友。丽芳,这位就是张组长,你们的顶头上司啊!”
张组长笑着冲李丽芳点头:“于代表,我和这位漂亮的女士还不都是你的部下吗?哈哈……你好,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有什么事儿就招呼我,我叫张士进。哎,开车吧!”
李丽芳赔着笑脸:“我叫李丽芳,歌舞团的……”
张士进:“知道、知道,于代表介绍了,你还是于代表的偶像呢,是不是于代表?当初怎么没追上呀?”
于子明:“别提了,我没这个福气……”
汽车消失在雨雾里……�
孟林提着挎包就往外跑。
洪丰收:“哎,你不用跑,还来得及,哎,你身上带钱够了吧?”
孟林已经跑得没影了。
洪丰收苦笑了一下:“这是什么日子啊?”�
石林和左太行站在码头上等交通艇。
石林:“太行,军里给你开的通行证你一定带好了,路上小心。”
左太行:“我知道,你放心吧。”
石林:“太行,说是盼着你回来,可是真要在北京有好的工作,就待在父母身边得了,还是北京好啊。你还真要回这个海岛上来?”
左太行:“说心里话,我真是再也不想回岛了。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你们这几个难兄难弟,放不下咱们没排完的戏。”
石林:“得了吧,咱们这台破戏离了你还真就不行了吗?再说,我们都是大活人,还不会到时候去北京看你。就怕你到时候混好了,不认我们这些破当兵的。”
左太行:“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哎,石林,有句话,我想正式地问你一下。”�石林:“什么事儿?那么正规?”
左太行:“你要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对林东东有、有那个意思?”
石林一怔,俄而笑了:“你什么意思?想当教唆犯啊?”
左太行:“石林,我是认真的。”
石林收敛了笑:“不可能,我是战士,部队有规定,士兵是不准在当地谈恋爱的。”�左太行:“我明白了。石林,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积极上进,争取提干……”�石林的眼睛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能行吗?”
左太行:“第二条路,早日复员,脱下军装,杀个回马枪。”
石林一惊:“脱军装?”
左太行:“好了,招支给你了,慢慢想吧,不用急着回答……当然,还有第三条路,我知道,你不会听。”
石林:“太行,你这是动摇军心,想毁我钢铁长城……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事儿了……说不清……希望你还能回来。”�
交通艇靠码头了。
左太行握了石林的手:“石林,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石林:“那我就在宣传队里耗着,等你回来。”
左太行:“怎么是耗着呢?好好练,我还看你精彩的跟头呢。”
石林打了左太行一下:“好了,还提这茬儿干什么?上船吧。”�
交通艇已经停稳了,艇上开始下人。远处蒋秀美跟了过来,边跑边喊:“等等,左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