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苞“欲”放(6)-我为死囚写遗书

1997年1月14日,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了重刑初字(1996)第731号刑事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勇才死刑;

1997年8月19日,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了川法刑一终字(1997)第520号刑事裁定书,决定对勇才执行死刑。

1997年8月下旬的某天夜里,我听到了勇才的歌声:“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因为这首若干年前非常流行的通俗歌曲至今还没完全从我的记忆里淡忘,所以,一听到这首歌,我立刻想起那位歌星极度夸张的舞台动作。

我走进了死牢。

勇才仅仅瞟了我一眼,依旧双眼茫然地望着对面的墙壁,自顾唱着他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旁边照看他的一位犯人提醒他:“你留不留遗书?他可以帮你写。”

他继续唱着那首歌,摇摇头。

在我的感觉里,勇才的歌声虽然不能用专业的标准来看待,但客观地说,还是唱得不错的,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的脚镣、手铐,想到他明天一早就将被送上刑场,再回头细细地品味他的“一把火”,一股莫名的忧伤渐渐地浸入我的心间。忽然间,他的歌声提醒了我——我想出一个使他主动找我交流的办法。于是,我走出死牢,在一间屋子的小凳上铺开稿纸,写下了如下文字:

一位夜行的孤单旅人,一边提心吊胆地赶夜路,一边故作轻松愉快地哼着小曲,甚至引吭高歌。但是,无论多么甜美和欢乐的歌声,这时候都不能给他真正心灵上的安慰。他只是借助歌声来扩大自身的力量,用已经吓得惨白的脸色与无边无际的黑夜进行心理上最惊心动魄的搏斗。那么,勇才,你的歌声又是在战胜什么呢?

我撕下那页纸,连同一包高档香烟一齐递给一位照看他的服刑犯人,请他转交给勇才。

一会儿,那个犯人找到我,说:“他想见你。”

见到我,勇才说:“我对死一点都不害怕。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我怕什么呢?”

我坐到他面前,为他点燃一支烟。我说:“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明天的上路。我听你唱这首歌,反反复复起码有十多遍。我就在想,要么你非常害怕这次上路,借唱歌来给自己壮胆;要么一定有什么值得你刻骨铭心的东西,你才一遍又一遍地唱这首歌。如果你信任我,能不能告诉我?”

沉默了许久,勇才终于缓缓地给我讲述了他与莉莉含苞“欲”放的早恋故事。最后,他重重地叹口气,说道:“如果我那个娃儿不丢了,现在都好几岁了,知道喊爸爸了。”

在听完他的故事后,我慢慢地站起身,将一只手掌轻轻地放到他头上。他先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低下头,重新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情绪,我禁不住想起了他与莉莉的早恋,想到他们的“早晨”与“傍晚”之间的那一段时空到哪儿去了,一朵沾满晨露的花蕾怎么会没有一个成熟的过程就一下子开放了呢?不知不觉,一滴泪珠从我眼角掉到勇才的脖子上。

他惊异地仰起脸,望着我满眼的泪水,笑着说:“哥子,你的心太软。”

在那个晚上,在1997年8月下旬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勇才以一束“冬天里的一把火”,照亮了他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

次日上午,死囚勇才被执行了枪决。

后记

话题回到最前面。

在我写作完这篇文章后,我又想起了那封陕西米脂的读者来信。思考良久,我将《初恋时,我拒绝了爱情》复印了一份寄给阿晶。全文如下:

那年,我十六岁。

因为家境贫寒,我小小年纪便进入社会,稚嫩的双肩独自承担起生活重担——到一家建筑公司做小工。小工在建筑工地上的地位是最低贱的,干的活是最脏最累的。应该说,身体上的疲惫算不了什么,那时候人年轻,精力充沛,浑身的力量宛如岩浆一般往外涌。最苦闷的是,我是一个肯思索的人,心中又有某种非流俗的价值取向,这就决定了我在工作之余,常常将疲惫的身体放倒在砖堆上,仰望天宇深处的云卷云舒,做着许多未来的、在他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