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俊雅跟贸大亮分手以后,贾大亮立刻开始了紧张的安排。他首先写了一批准备提问的题目。在写这些题目的时候,他把握的原则是,越简单越容易越好。然后,他确定了几个重点人,把要问的这些问题提前告诉给他们。并要他们抓紧时间,开动脑筋,务必准备出一个高水平的方案。安排完了这些,他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具思苦索第二批准备提问的问题。这个时候,他的原则是,越复杂越难解答越好。为了把这一批难题想出来,这天夜里他又熬了一个通宵。
对于贾大亮的这一手,银使雅早就料到了。她从贸大亮的办公室出来以后,顾不上回味胜利的喜悦,立刻又投入到对明天那个重要战役的思考里,贸大亮的卑鄙作法,等于把竞争置于不公平的起跑线上。她既不能像贾大亮那样,把要问的问题偷偷告诉给什么人,也不能为了给什么人加分,问些很简单的问题。要想把金矿的矿长选好,必须问那些能够检验一个人真知识水平的问题才是对的。可这么一来,如果到时候让他们的人占了上风,那就前功尽弃,十分被动了。
虽然还可以通过栗宝山采取措施,但困难就大得多了。“该怎么办呢?”银俊雅感到压力很大。
“是人才再难的题也难不倒,是蠢才就是趴在他耳边现教,也不一定能够奏效。”栗宝山曾给银俊雅说过的这句话,此时忽然在银俊雅的耳边又响起来。她相信这句话。这话又一次给了她信心和力量。同时,她心目中的那个人,也现显在她的眼前,她想,如果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如果他真是个人才的话,他就一定能经得住这回考验,就一定能夺魁的。后来,银俊雅考虑到他目前可能有顾虑,特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没有说别的,只是鼓励他一定要参加这次竞争。
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公开招考金矿矿长的大会在县礼堂拉开了帷幕。礼堂内座无空席,周围还挤了许多人。县五大班子的领导和地委书记辛哲仁在主席台上就座。担任主考人的贸大亮和银俊雅坐在前台的一张桌子后面。一开始,银俊雅宣布开会,宣布贾大亮讲话。接着,贾大亮讲了目的、意义、要求和注意事项等等。再接着,银俊雅就宣布报名参加者上台亮相。
抢在前边上台的几个人都是贾大亮重点安排过的几个人。这些人的方案普遍都准备得长。但银俊雅限定每人十分钟,一到时间她就按电铃。虽然按了铃后还允许他们讲完,但把他们本来就很乱的思路打得更乱了,谁也没有说得让他们的主子贾大亮满意。尽管是这样,贾大亮还要用劲地鼓掌,并把鼓掌的手举起来,号召着台下。到了提问的时候,他总是抢到银俊雅前头。而他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简单,几乎连小孩子都能答上来。有的提问,甚至惹得全场大笑。不用说,他们都答上来了。银俊雅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管贾大亮高兴不高兴,拦住那些人,接着提问。而她问的那些题,他们几乎都没有答对。这么算下来,他们的人得分也就是中等水平。
后来又有几个人登台亮相。贾大亮没有像先前那样积极,银俊雅也没有像先前那样认真。因为不是贾大亮的人,又没有多少水平。
“他为什么还不动?难道真没有信心?”银俊雅又朝后边那个人看了一眼,心里不安地想。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县地方志办公室的副主任龚泰民。关于此人的情况,我们在前面已作过了介绍。银俊雅到太城以后,听到不少人为龚泰民鸣不平,曾有意接触过他,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所以,决定上金矿的时候,银俊雅就想到了龚泰民。但是,昨天当她给他打电话,动员他参加金矿矿长竞争的时候,他却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说他没有那个能力,不打算参加。她动员了一气,他最后才勉强地答应了。现在见他坐在后边,一点上台的动向也没有,她不由着急地用眼睛盯住他。
这个时候,坐在银俊雅旁边的贾大亮十分得意。因为已经上台参加了角逐的那些人,他的人占据着优势。特别是郭云飞,因为他善于演讲说大话。能够在一段时间里煽乎人心,加上贾大亮在提问中极力成全,而很俊雅又因昨天贾大亮当着她的面极力推荐过郭云飞,使她出于战略考虑,不便插进去给郭云飞设置障碍,结束时台上台下又有不少他们的人使劲鼓掌,造成了较强的拥护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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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情势下,不但银俊雅十分着急,栗宝山也很不安地看着台下。
正在此时,报名上台的人忽然没有了,场内一片肃静。
贾大亮见此情景,非常高兴,恨不得立时宣布结束散会。他高喊一声:“还有没有?”紧接着正要喊“散会”,台下应了一声:“有!”
人们的眼睛寻声看去,正是那个龚泰民应声站了起来。
银俊雅和栗宝山舒了一口气。贾大亮和金九龙则不由得紧张起来。紧接着场内响起雷鸣一般的掌声。
龚泰民显得很沉稳。他一边向周围鼓掌的人点头致谢,一边大步往台上走。
他不像所有上台的人,手里没有讲稿,开头没有半句客套的话。一张口说的就是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每句话都是那么实在,没有修饰,没有形容,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别的人都是豪言壮语,一大难保证。他却列举了许多困难和问题。随后,他一个困难一个问题地逐个分析,最后得出解决困难和问题的途径、方法和措施。他既让人看到金矿美好的前景,又让人看到稍有不慎,将不堪设想,甚至会成为贫困县的一个大包袱。他的发言给这个大会降了温。刚才,会场上的人都被豪言壮语托起来的美好前景鼓动得浑身发热。现在听了龚泰民的话,慢慢地凉了下来。不过,在他结束发言的时候,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鼓掌声。
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等人欣慰地笑了。
贾大亮和金九龙等人如丧考妣,一脸的不高兴。
在龚泰民发完言,会场上的掌声还没有停息的情况下,恼得无法忍耐,连必要的掩饰都忘了的贾大亮,便黑着脸走到龚泰民眼前,开始向龚泰民发难:
“请你逐年回答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到去年五十年时间里,美国每一年国民经济的主要数据。”贾大亮问完这句话,盯视着龚泰民,等着看他如何败下阵来。
全礼堂内的人都为贾大亮提出这样不公平的问题,有意刁难卖泰民而感到愤慨,只是龚泰民并没有被问住,他微微一笑,随之如同流水地说出了五十个年头里一百五十个数据。这使大家为之一惊,使贾大亮不由得惊疑地问:
“你说的,对吗?”
“对不对,你应该知道呀。”龚泰民声音不高不低地回敬了他这么一句。
实际上,贾大亮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数据,他当初只想什么题最难,如何把人难住,却没有顾上想一想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在龚泰民回敬他那句话以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副极难描述的尴尬相。
龚泰民看了着贾大亮难堪的样子,面向大家郑重地说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刚才回答的那些数据,绝对正确无误。如果有哪一个数据说得不对,我甘愿立刻滚下台去,并且承认自己是一个无能的无赖。”说完,他又转向贾大亮问:“贾县长,你说我回答得到底对不对?”
贾大房没法说不对,他吱唔道:“就算对吧。”
“什么是就算对呢?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请贾县长给我个肯定的评判。”龚泰民抓住他不放。
台下突然爆发起掌声。
贾大亮知道这掌声的含意,他有些恼羞成怒,张口说出一句他不该说的话:“对还不行吗?起什么哄?”
台下发出一阵嘲笑声。
“干什么干什么??谁有意见上来说,谁?!”贾大亮高声嚷着,扫视着台下。
大家慑于他的淫威,不敢再出声了。
银俊雅为了给贾大亮台阶下,走上前来,插在龚泰民和贾大亮中间,提些别的问题,龚泰民自然是对答如流。如果贾大亮知趣识相的话,他不再说什么也就是了。可贾大亮偏偏不知趣,不识相。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在银俊雅间完之后,又插上来问。自然是问他准备的难题。他没有想到,不管问到哪一个难题,龚泰民都是毫不打停地回答了出来。
每回答完一个难题,台下就响起一阵掌声。他的发难,实际是把龚泰民一步一步推上人们公认的高层次。公开招考金矿矿长的大会,是在人们向龚泰民热烈鼓掌声中结束的。
贾大亮散了会回到家里,心情极不舒畅。他老婆冯玉花做好了饭叫他吃,他愤愤地把老婆从屋里赶出去,拨通了金九龙的电话。两个人经过商量,认为阻止龚泰民只有一个方面还可以做工作,即龚泰民是黄福瑞的同党。“把龚泰民跟黄福瑞的关系直接告诉给他们。因为这是事实,他们从别人那里也能证实的。”金九龙向贾大亮这样建议说,在他们看来,一旦栗宝山知道龚泰民是黄福瑞的同党,就一定不会任用他。因此他们决定,吃完饭就去找栗宝山,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他。然而,不等他们把饭吃完,县委办公室就打来电话,要他们吃完饭马上到县委常委会议室开会,研究决定金矿矿长的最后人选。两个人接了这个电话,立刻扔下碗就往县委会跑,想赶在开会之前,把要说的话灌到栗宝山的耳朵里。谁知当他们赶到县委的时候,栗宝山已经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了。他的办公室锁着门。他这时已经坐在常委会议室里。而且,别的常委也都到了,正等着他俩开会呢。他们一看不知如何是好,不能自禁地愣在门口。
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三个人,早把贾大亮一伙的最后一着书估计到了。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不给他们机会。栗宝山见他们两个人愣在门口处,立刻宣布开会说:“大亮和九龙他们来了,我们开会吧。”紧接着,他就说这一次常委会要讨论研究的问题。
贾大亮和金九龙见此情景,只好匆匆进屋,寻找座位,坐了下来。可他们怎么能够坐得住呢?两个人着急地交换眼光。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绝活。平时,他们就惯于用眼睛说话,用眼睛交换意见。今天晚上,自然更是这样。用了不几分钟,他们就商定了一条意见。于是,金九龙悄悄地溜出去了。
栗宝主假装没有看见。他讲完会议的开场白之后,向心不在焉的贾大亮说:“大亮县长,你是主持这次公开招考的,你先讲讲看法和意见吧。”
心慌意乱的贾大亮,只听见栗宝山唤他,没有听清栗宝山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他半张着嘴,看看栗宝山,又看着银俊雅。
银俊雅心里发笑,脸面上很关切地提醒他说:“栗书记让你先讲讲意见。”
贾大高明白了。可他的意见怎么讲呢?他一时感到为难.顺口推说:“银助理你先讲,你讲吧。”
很俊雅喜出望外,立刻答应说:“好,贾县长叫我先讲,我就先说几句。”于是,她首先向常委们汇报了公开招考金矿矿长前组织工作情况。在这里头,她特别表扬了贾大亮对公开招考领导干部这样一项富有重大改革意义的工作,认识是如何高,如何给予充分的重视,如何精心安排部署,使公开招者获得了圆满的成功。接着,她对参与竞争者逐个进行评价,肯定各人的长处,指出各人的不足。说到郭云飞时,她有意给予较高的评价,使贾大亮听得乐滋滋的,但说到最后,当银俊雅说出自己的结论时,贾大亮却由不得睁大了悲哀的眼睛。
“根据以上情况,进行综合分析,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龚泰民。这也是民意所向。”银俊雅最后的两句话是这样说的。听了这两句话以后,贾大亮才知道让银俊雅先讲是完全错误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要说郭云飞最合适,就得先得罪银俊雅,否定银俊雅的意见,这不是自找来的败兴吗?栗宝山让他先讲,他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先讲?为什么要推让给银俊雅呢?要是在两天以前,他可以什么也不管,该讲则讲。现在他不能,不能得罪了很俊雅,因为他在银俊雅身上有一个极其幸福的梦。
这个时候,公务员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拿着一封标着“特急”的信送来了。贾大亮和金九龙看了,松了一口气。
别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不知道那是一封怎样的倩。公务员把信交到栗宝山手上,栗宝山却不去认真看,顺手把那信反放到茶几上,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自己的会议说:“其他的人接着发表意见吧。参与竞争的同志,大家都熟悉,谁的素质高,能耐大,心里都有底。下午的大会,大家也都参加了,谁提的方案好,谁回答问题回答得好,谁最受群众的拥护称赞,都看到了,有什么意见看法就讲,不必客气。”
于是,有几个人相继发言。大都认为龚泰民合适。
贾大亮和金九龙见栗宝山一直不理睬那封信,急得七窍冒烟。他们又一次交换眼光,用眼睛说话。金九龙又一次溜出了会场。
不多时,公务员推开门喊栗宝山接电话。
“告诉他,我正在主持开会,有事一会再来电话。”栗宝山对公务员说。
金九龙叫住公务员说:“问一下是哪里来的电话。”
栗宝山抱定一个主意,而且催着大家发言表态。
公务员返回来说是:“是地委来的电话,说是有急事找栗书记。”
贾大亮和金九龙以为,栗宝山这一回不能不动了。只要栗宝山接了那个电话,他就会知道龚泰民是黄福瑞的同党,他就会自己找理由把龚泰民搁浅了。可栗宝山依然坐着不动。他向公务员说:“你告诉他,我正在主持开会,很快就完了,完了以后我找他。”
“栗书记,这……这不太合适吧?”金九龙这时站起来说。
“这有什么不合适呢?不行,你去接一下,看看有什么着急的事。”栗宝山对金九龙说。
“人家是要书记接,肯定是保密的事,我怎么能接呢?”金九龙说。他当然是不能接那个电话的。
采宝山继续主持会议,让大家发言表态。
贾大亮着急地看金九龙。金九龙也着急地看贾大亮。经过疾速的目光交流,两个人决定打一下纪检书记王明示的牌。王明示正好坐在金九龙的旁边。金九龙稍微靠过去一点,在王明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明示立下明白了金九龙的用意。他想,不说吧,会得罪了贾大亮和金九龙。因此,略微考虑了一下,就发言说:“根据龚泰民在竞争中的表现和群众的意见,我倒也同意龚泰民任金矿的矿长。只是有个问题需要提出来,请大家斟酌考虑。就是龚泰民当计经委主任期间,曾有人反映他有不廉洁的问题和文革当中给厂长写黑材料的问题。”
栗宝山听了以后立刻问:“这些问题查实了没有呢?”
“没有。”王明示回答。
“既然没有查实,就不能说人家有这个问题,影响对人家的使用,你说是不是?”栗宝山向王明示说。
王明示不愿直接回答是与不是,他说:“我的意思是介绍一下这个情况,因为栗书记刚来,不了解。我不是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
贾大亮和金九龙一看这张牌没有打成,心里愈加着急时,公务员又来叫栗宝山接电话。栗宝山见时机已经成熟,说:“好,你去告诉他,我马上就去。同志们,我看大家的意见一致,就定龚泰民吧。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没有?”贾大亮和金九龙张着嘴,似乎要说话,又说不出来时,栗宝山紧跟着又说:“没有不同的意见,就这样定了:龚泰民同志任金矿矿长兼党委书记。现在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