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冬雨绵绵中回了南京。
北方的冷是生冷,冷在外面,可南京的冷是阴冷,冷在骨子里。
到处是一片灰蒙蒙,这是个阴气太重的城市,我为了一个女人来到这里,又遇到另一个女人,没完没了地纠缠,心像一片片碎布,来回缠绕着我,已经千疮百孔了。
是谁改变了我?
我曾经是个不认真的男人,对生活怀着游戏的态度,曾经喜欢和女人打情骂俏,曾经喜欢没完没了地抽烟,留长头发,穿极度夸张的衣服,在牛仔裤上打几个洞,甚至在肚脐上我也有洞。
可现在,一切变了。
我不再喜欢热闹,只愿意清静地待着,哪怕发呆。
我穿白衬衣灰衬衣,和大多数男人并无二致;穿麻的裤子,灰色或黑色;纯棉布的鞋,天津老美华的牌子。我留平头,有单纯干净的眼神,我不再吸烟,手指洁白光滑,我拆掉肚脐上的洞,让自己的身体回到最初。
所有的反叛如今变得如此平和。
我希望和苏小染慢慢到老,是老死的那种,坐在摇椅上,说说年轻时候的事情。当我意识到自己这一改变时,我知道,我的心苍老了,我变成了爱情的信徒,我成了一个为爱情出家的男人。
我持续做的事情是,发短信给苏小染,只有那个字,每天,每天。
您,您,您。
你在我的心上。
春节的时候,我接到了苏小染的短信。
我把短信的声设置成了《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这是第一次响起这个声音。
王菲唱着,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是在半夜,我听到手机响着,那是我只给苏小染用的手机,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我看到了她的短信,她问我一句话,沈丹青,你还要我吗?
我回了她一个字:要。
她的电话打了回来,呜咽的声音,沈丹青,沈丹青,她哽咽着叫我。
不知为什么,我如此地平静,没有哭,没有吵,没有闹,我平静地说,傻丫头,别哭了,回来吧。
出去了两个月的苏小染,在第二天上午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瘦了,黄了,很疲惫地看着我。我说,想干什么?她说,睡觉。
她睡了两天两夜,除了中途上个卫生间吃个饭,其他所有时间,她都在睡觉。醒了之后问我,沈丹青,是你吗?
在我身边的女人,不再美貌如花,不再是那个性感女神,她眼睛里有眼屎,头发有些枯黄,我抚摸着她的皮肤,居然粗糙了很多。我说,当然是我。
她看了我好久,然后哇哇地哭起来。
她的哭相真难看,嘴咧得很大。我没有管她,让她哭着,她把枕巾拿来擦,有眼泪有鼻涕,流了好久,搞得枕巾全湿掉了,我的心很疼,她一哭,我就心疼,这心疼的毛病只因为她。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说,过去了,过去了……
她抽搭着,哽咽着说,我去香港找段砚了,他不见我,他说是你哥们,他不能够,我天天去找他,坐在他公司门口,我好像傻子一样,你说我是不是变态?是不是傻?最后,我没钱了,和他要钱,他给了我钱,让我走,我就是不走。
然后呢?我问。
我天天去找他,终于有一天,他带来了一个人。
谁?
他太太。
我没想到他把他太太带来了,他太太举手就打了我,你看,我的胳膊还青着。
他还带来了人?我看到苏小染的胳膊果然是青的。
真没想到啊,我以为他也会和我一样,那天晚上发短信说得好好的,他说他也喜欢我,那么喜欢,所以,我才有勇气去香港找他,没想到,去了香港一切都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太可怕了,他居然让他太太来打我,说我是花痴,是神经病。
苏小染呓语着,几乎疯狂地说着,她问我,你说,我是神经病吗?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结局,段砚太过分了,他可以把她劝回来,不应该叫他太太去,他怎么能这样?
我拿起电话,想打给段砚。苏小染拦着我,不,不要打了,我早就伤透心了。
你骂我吧,她恳求我,沈丹青,你骂我吧,我太坏了,真的,你说,我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最后,让人家撕下了脸,你说,我这种女人是不是太坏了?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我胸口上,我的衬衣湿了一大片,这个让我又爱又怜的女人啊,什么时候,你可以和我过稳妥的生活?
由于受了刺激,苏小染的神经一直不稳定,她常常会半夜里突然坐起来,然后惊叫着说,不要,不要打我——
那时,我会紧紧地抱着她,然后告诉她,亲爱的,我在,没有人会打你。
没有人再敢打她。
如果段砚再这么做,我会和他玩命。
虽然他做得有些过分,可我知道,段砚是为了我拒绝了苏小染,他何尝不喜欢苏小染?当年,他对宝莉的痴迷我也是知道的!虽然方式过分,可我知道,他给苏小染钱,他让她回来,都是为我。
春节过后,苏小染渐恢复回来,脸上又呈现出动人的神采,而且又继续美容逛街约白碧了,她们常常会在下午去逛街,晚上让我一起和她们吃饭。
我说过苏小染几次,不要和白碧在一起了,我知道白碧的心思,我怕伤着她,可苏小染并不在意,她说,白碧虽然心机重,可对她蛮好的。
我又提过结婚的事情,苏小染仍然反应一般。她抽着烟,涂着丹蔻,头也不抬,然后说,沈丹青,结了婚,未必有多好,你如果厌倦了,或者我如果厌倦了我们随时可以分手。
不,我说,我要和你好,一辈子,不分离,我从来没有想过分手。
她答我,这世上,本没有永恒的爱情,永恒的,只有风声水声和这些滴滴答答的时间。
太文艺了,我说你别这样和我咬文嚼字了,我就想和一个人白头到老。
她笑着,缠上来,你看你多老土,现在结婚多老土啊。
我吓她,如果你再不嫁给我,我就娶白碧了。
她看我一眼,你娶白碧?我才不信,这世界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只爱我一个人,不可能爱上第二个人,你信吗?在你的眼里,别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因为我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你看白碧时,就跟看一个大茶杯似的!
哎,我全让他看透了,这个妖精,知道我这么爱她还折磨我,而我折磨她的方式就是把她抱在怀里,一寸寸地亲遍,我爱听她叫,她说,女人叫床就是给男人最好的春药!
她的声音太性感了,我每次听到,浑身就会激动紧张。
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迷人啊,连她的声音都这样让人受不了。世界上的声音有千万种,只有听到她的声音,我才知道,什么叫绕梁三日,充满了诱惑,充满了磁性,有点婴儿娇喘的声音,却又似一条鱼,在游的过程中,自由地吐着泡泡,伸展着自己的身体,你叫我如何不爱她?
苏小染亦有可爱的时候,趴在床上,翻看时装杂志,然后指给我,沈丹青,你说我穿哪件好看?
我那时正打游戏,说,哪件都好看。
她嫌我态度不好,必定跑过来,拔掉游戏,让我专心地看。
她做饭,土豆泥放上芥末,说营养最好,逼我吃。一吃,我呛得流眼泪,她却说,干什么这么激动?真是没见过世面。
春天就在我们打打闹闹缠缠绵绵的过程中到来了。
南京的春天总是来得早,油菜花开了,杏花开了,梨花也开了,木棉树吐着棉絮一样的大花朵。我骑自行车带着苏小染去看花,南京城里的桃花是最好看的,她坐在我车前,回头看我,说我越来越像一个人,我说,谁?她答,徐志摩。
我哪里像他,他是书呆子,我是流氓。
徐志摩也是流氓,爱了一个又爱一个。
不,我说,他是情痴,他爱上的不是女人,而是爱情,爱上爱情和爱上一个人,是两回事的。
苏小染捏我的鼻子,沈丹青,你应该知道,你也是情痴,你知道吗?徐志摩知道陆小曼和翁瑞午有私情,陆和翁十分暧昧,一起抽大烟一起唱戏,台上风情万种台下眉来眼去,可徐却能和翁做了朋友,你说多奇怪,他们还居然三个人睡过一张床!
咣当,我的车倒了。
苏小染被摔了下来,我发了火,我不要听他们的烂事!我知道苏小染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指的是段砚,可我不是徐志摩,我也不要做他!
她的腿摔破了,可这次,她没有发火,而是问我,沈丹青,你没事吧?
这个小女子啊,有时乖得让人心疼,有时,却又让人这样的绝望。
没事,我说,上来,接着走吧。
桃花一片片地开着,苏小染站在中间,跑着跳着,我用数码相机给她照了好多张照片。镜头里的苏小染,那么妖媚那么青春,我想,如果她永远这样年轻多好啊,有丰满的身体纤滑的皮肤,有明亮的眼神和动人声音,那多么好啊。
风呼啦啦地刮着,春天的云在头上大朵大朵地流动着,我们在桃树下接着吻,苏小染的舌头是春天的小蛇,绿色的,游进我心里,游进我梦里,我说,这个春天,我一生难以忘记了。
给她拍照的时候,我感觉手有些微微地抖动,青春,永远是这样的美这样的好,我想起了宝莉,在开满油菜花的春天,她就是这样笑着,充满了活力,充满了青春的味道,可如今,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