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我们已经谈了很多次恋爱,并且,用段砚的话说,我们早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那时我们业余时间画画赚的钱全用来泡酒吧和女孩子,我们常常带着女孩子到杭州乡下去住。那里的油菜花开得极为灿烂,那些女孩子单纯得很,她们非常崇拜画家,但她们不知道,画家流氓比较多。
我是大二时失身的。段砚说他十五岁就有了第一次,我当然不信他说的,他总是吹得厉害,他说他老爹是师长,其实我知道他老爹只是团长而已。
我记得和我上床的那个女人的胸很饱满,其他的印象不深了。她比我大八岁,是一个纺织厂的女工,业余时间跑来当模特。当我要求单独画她时,她说好呀好呀。那时她离了婚,比较寂寞,我们在画室里画了一个小时,她说,累了吗沈丹青,我带你去吃饭吧。
她带我去吃烧鹅仔。我知道她挣钱不多,但她居然请我吃了烧鹅仔,我们吃了一点点酒,喝完酒后的她脸似桃花,她问我,沈丹青,你觉得我美吗?
二十七岁的她还算美丽,因为没有孩子的束缚,老公有了新欢然后毅然决然地扔下了她。她的脚在桌子底下钩住了我的脚,我很局促,她挨紧了我,脸上扑着酒气说,去我家吧,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在夜里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非常暧昧吸引,我毫不犹豫地和她上了公共汽车。在车上她就贴得我很近,我能闻得出她嘴里的气息,在那个春夜里,似一只猫。
进屋后我差点跌倒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开灯。
黑暗中有月光照进来,她看着也生动了许多,我正想说话,她缠上身来,说了一句,亲亲我。
我的脑袋轰鸣般响起来了,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一条热热的舌头伸了过来。
结果我失了身。那是次无聊的事情,事后我根本不愿意回忆,因为基本上是失败的,我没想到自己这么无力无助,我趴在她身上问,怎么会这样?
她抚摸着我说,小孩子,你真是太小了,我怀疑你是处男。
你才是处男!我很反感别人说我是处男。但实际上千真万确,我的确是处男。那天早晨我很早就起床了,然后跑到大街上,有清洁工在打扫马路。
秋天了,好多落叶,我拾起一片,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这片落叶一样,一下子就落花流水了。
我蹲在地上好久,突然掩面哽咽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后来我想了想,我可能是不爱她,不爱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好呢?
但到最后我终于明白,有时候,做爱和爱情没有关系,我没有和阮宝莉做过爱,但我得承认,我最爱的人是她。
宝莉的美和别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她的美丽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那种美丽,是那种野生的美,你知道田野里疯狂的向阳花吗?那么招摇、那么放肆地美着,她是第一个穿着露背装来上课的女生,也是第一个喝醉了酒被男生背回来的女生。
在宝莉之前,我很讨厌女人喝酒,这么说吧,我觉得风尘女子才会去喝酒,花钱买醉,和男人打情骂俏,可是,宝莉一入学,就在大学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个艳惊四座的美女,一个风情万种的佳人,据说,她还会弹钢琴,这又为她加了分。
女生们全烦她,一个被男人们宠爱的女孩子是让人烦的,何况她生得如此美?美也是让人烦的,一个人可以美,但怎么可以这样美?
导师给她分数的时候,她明明是不及格,可她杏花春雨的委屈样子让导师放了她一马,男人都是软弱的——特别是在美女面前。
所以,宝莉的恋爱故事是有层次感和立体感的。她不会单薄到只恋爱一次,不会只和一个男人有绯闻,宝莉的故事总是在翻新,昨天听说一个男生为她割腕,今天就会听说哪个男生为她去买巧克力从二楼跳了下去,在她身上,什么传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在男人眼里,她可能是狐媚的——她有一双深深大大的黑眼睛;也可能是纯情的——她偶尔梳过麻花辫子穿白衬衣牛仔裤,读《勃朗宁夫人》的诗;还可能是如小马修驹一样神气——你看过她打排球吗?身高一米七零的她,有一双让所有人嫉妒的长腿!
我们全是爱宝莉的,除非这个男人说谎,或者说,他暗恋,表面上不承认。
但如果有一个人说他不爱宝莉,我相信,除非他说,否则我不相信。
我的室友马修,一个清瘦的英俊男子,他长发飘荡,背着画夹去画画时,常常被少女们追赶着,他说自己才不会随便爱上谁,和宝莉一样,他也是被女孩子们宠爱坏了的男孩子。
在我和段砚整天把宝莉挂在嘴边时,马修并没有感觉。原因是,那堂人体绘画课,他没有去。他病了,在宿舍里发烧,一直到第三天才吃了点挂面,所以,他错过了与宝莉相遇的机会。
那时,我和他,还有段砚——一个喜欢贫嘴但画画特别没有天分的人在杭州的郊区租了一套房子画画。那时我们离毕业还有半年,段砚说要去香港继承父亲的产业,我毕业后想去北京混混,只有马修说不知道往哪里去,但画画是肯定的,这一辈子,他都不能离开画笔。
00这是个少年的天才。十三四岁得过全国绘画大奖,而后一直得奖,后来他懒得得奖了,专心致志地画达利的现代派,他说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达利,他说你们等着吧。
马修是个奇特的人,不仅仅因为是全学校长得最帅最迷人的男生,还因为他的狂妄和骄傲。那时,别人的画根本没有人看,可是马修的画已经可以卖到五六千了,五六千啊,那是多么大的一笔数字。
很多女人喜欢他,常常以老乡的身份来找我们,其实是来找马修,这给了段砚很多机会,段砚说,你要不上,我就上!态度非常之坚决。
上,上!马修淡淡地说。
他在上铺,永远在听柴可夫斯基,搞得自己很深沉。段砚说,真会装,如果你让我装,还真装不上来。
段砚属于特别傻的那种,聪明都在表面上,而马修的聪明在骨子里,这是他们本质的不同。
找我的往往只有一个人,小宽。
小宽常常在晚饭后如期而至,然后说,庆,走,去散步吧。
从来,他叫我庆。一个字。
全宿舍的人都说,酸,酸死了。一个大男人。
可小宽就站在门口,像一个小姑娘似的,等着我。
庆,走吧,我们走。他说。
我不得不跟他走,不跟他走,这帮坏人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我把迷恋宝莉的事告诉了小宽。小宽说,她太疯了,不值得你迷恋。我说你不理解我,我就是喜欢她的长腿,还有乳房,真他妈漂亮。小宽看了我一眼,在月色中闪着大眼睛说,你真无聊。
因为小宽有钱,追求他的女孩子也很多,他和马修是两种类型的男人,一种是天生具有致命吸引力,一种是女人喜欢他是因为可以发挥母性,小宽是后一种,他天生惹人怜爱。我开过他玩笑,让他把手里的美女发给我,他说哪有美女啊,丑得很,太丑了。丹青,他们不如你好看。
我为这句话感觉到自豪过。男人也会自恋的,小宽夸我好看之后,我常常会一个人照镜子,结果我发现我长相一般,一米七三,平头,眼睛不大,皮肤稍微泛着苍白,眼神有点流氓,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段砚曾开玩笑说小宽肯定是同性恋,上辈子是女人,你看看那种清秀的长相,连女人都不可能长成那样!
小宽是太清秀了,清秀到让人以为是人妖,一个男人的腰围只有二尺一!这是件可悲的事情。可他花钱极有男人气,到外面去吃饭,我们这帮所谓的画家只会东侃西吹,小宽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等待我们都喝醉了,都以为自己是世界著名画家了,他就结账,然后打车带我们回家。
那一阵子我们的主要话题就是宝莉,席间沉默的只有两个人,他们不提宝莉的名字,一个是小宽,一个是马修。
小宽是对女人不感兴趣,高中那阵他收到情书就以打论数了,看也不看。而马修是自视轻狂,他玉貌朱颜,超级自恋狂,哪在乎如花似玉的宝莉?我和段砚说得天花乱坠,马修却说,不过如此吧,别吹了,没劲。
这打击了我们。
段砚决定请宝莉来我们的画室。
他说,见了你可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