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你,爱上寂寞-一地相思两处凉

她常常在他睡熟的时候悄悄地看他,这个时候他是安静的,像个婴儿,没有了暧昧的眼神,没有了狂躁的心情,偶尔会露出微笑,白的牙露出来,像一头小兽。

他醒了的时候总是说,你没睡吗,海伦?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海伦,这个像花一样的女孩子,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怕一睡着你就走了,然后不再爱我了。

马格说,怎么会,我怎么会不爱你?你像一头小鹿一样,我爱你。

海伦说,你爱过多少女人?她本来不想问的,但是,还是问了,她多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啊。

很多。马格点了烟,淡淡地说,表情永远是那样,淡淡的,仿佛与他无关。

海伦的身体一紧,很冷似的,然后抱紧了胳膊,走到地毯上,点了一支烟,是从爱上马格,才爱上烟的,没有马格的时候,就有了烟,那些闪闪亮亮的烟头,和海伦相互取暧。

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马格。他是广告人,要找模特拍照,高高瘦瘦的海伦来了,站在一群靓丽的女孩子中,海伦像一朵还没有开好的花,旧衣旧裙,在阳光下细细的腿穿一双麻编的凉鞋,所有模特都穿了高跟鞋,只有海伦,是平底的凉鞋。

当然不会选中她。因为她小小的扁平的胸,像个没有发育全的孩子。

但马格要了她的手机号码。说不清为什么,第一眼看她的时候,有一种怜爱,像自己的妹妹,其实妹妹死了多年了,在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掉到河里,再也没上来。妹妹生前也是瘦瘦的,头发少很黄,只是眼睛很大,总是一脸神往地看着他。

马格有很多女人。各种各样的,逢场作戏而已,没有人得到过他的心,广告做得多了,美女见得多了,心渐渐地就麻木了。

而海伦,有让人心疼的地方。

再约她的时候,她在上课,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正忙着论文,但还是出来了,穿了肥大的牛仔裤,肥得可以把她装起来一样,梳了马尾,还是那双鞋,眼神是惊慌的。马格想,四年级的女生,还有这样的眼神,难得。

有事吗?居然这样问他。他笑了,没有一个女人这样问过她,她们像一只只豹,无时无刻不再吸引他,因为他的钱,一个有钱又有情调的老板,开一辆敞篷的奔驰跑车,足能让有些女孩子喜欢的。

海伦。他叫她,这是神话中的名字。真好。

吃饭的时候,她几乎一直是低着头的,好像不敢看他。马格想,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现在?如此奢华萎靡的一代?

带她去买衣服,她还是怯怯的,不肯指一件,只说够穿。马格想,难得有这样不想掏干自己腰包的女人,心里就更喜,指了最贵的,海伦却拒绝着,那件不适合我。到底是选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几乎垂到地,瘦瘦高高的她穿上,真好,像一朵白莲花,干净而纯粹,有些女人天生不适合金银璀灿。海伦就是,她像一朵朴素的花,珠宝金银在她身上,是多么不合适。

却没有想到,和她做爱,却是那么狂。只有几次的引导,海伦几乎是无师自通,穿了黑色的蕾丝胸衣,她从不脱掉纹胸,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像一个女巫,那么瘦的身体,像一座煤矿,一座正在燃烧的煤矿,原以为,她只是一张纸,薄而脆弱,而她的疯狂,真吓住了马格。

马格说,海伦,你像一朵在大雨中承受风雨的狂野的花。

静下来的时候,海伦像一只猫,静静地在他身边,身体凉凉的,像蛇一样凉。马格奇怪,这个身体如此凉的海伦,怎么会如此狂热啊。

只是马格的身边依然美女如云。海伦有时来找他,片场在拍片,那个美女用纸亲昵的擦去马格脸上的汗水,海伦远远地看着,心里就疼,那种疼,是用刀割了肉,再撒上盐。

再见马格的时候,只是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手上冰凉的,唇也是凉的,他抱起她,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和她做爱。他想让她痛,让她叫,然后她没有。像一只沉默的鱼,在岸上的鱼。

完事后,她起来,在床前来回走,穿着黑色的蕾丝内衣,披头散发,像个女妖。她来回走,很多个小时,只是走。

海伦。海伦。马格叫着,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有一把刀,瑞士的军刀,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那把刀,曾经杀过人,是凶器,因为母亲外遇,父亲把刀插到母亲的心脏,一瞬间,她同时失去父亲和母亲。但是刀留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的寂寞。她始终不敢相信爱情,所以,四年大学读完,到二十二岁,没有男人靠近过他,而终于走近她的男人,却身边美女如云。

爱上他,才知道,有些寂寞是口井,深不见底啊。

她去纹了身,在身体最隐秘的地方,是他的英文名字,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的,而为了他,她甚至于可以放弃生命,纹身又算得了什么?那些痛,那些针刺的快乐,让她和做爱一样,在飞啊。

马格看到的时候落了泪。为了他的泪,她也值了。

海伦,海伦。他轻声地叫着,你这个女人,为什么妖气重重?你前世欠我什么,为什么追到来世?

那一刻,海伦的眼泪像海水,落了一潮,一潮又来。

最爱的时候,总有泪水。马格说,没有哪一个女人像你,爱得如此销魂,爱到骨髓里。

海伦毕业的时候,马格说,到我公司来,做我的助手。海伦摇头,我怕自己会死掉,那些美女,我怕。

马格叹息,你让我好累。你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不能通俗一些,比如,你和我要珠宝,或者戒指,我都会给。

我不要,我要的,只是爱。海伦十指缠着马格的十指,假如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有一把瑞士军刀……

马格的心一惊,这样的女人,如此深情,如此让人窒息,不像曼丽,总是毫不在乎,甚至从来不问,爱与不爱?她只要快乐,只要钱就够了,这样的女人,多么轻松。

庸俗是快乐的。马格有时不再去给海伦租的小房子,总是出差加班,身边是俗气招摇的曼丽。

再回来,才发现,那个爱穿长裙白衣的女子,学会了吸烟。

她比烟花还寂寞。马格的心里一阵心疼,抱起海伦,极尽缠绵,没有哪一个女人,像海伦这样让人心疼。

海伦幽幽地说,烟是我寂寞时的情人,你不在的时候,它陪我,和它一起呼与吸,真好,很温暖。说的时候,马格看到海伦的眼里有泪光闪。

这样寂寞的女子,像一场烟花,怒放时是所有的光和热,冷了呢,马格想都不敢想下去。

马格还是和女模特私混,终于有一天上了娱乐版的头条,被人偷拍了镜头,那样的亲热与轻浮,马格看了都要心跳,多想那不是自己。

是那女模特要献身的,马格情难自禁,毕竟是男人。男人是抵抗力很差的猫,几乎没有免疫力,更何况,那个女人,真的很妖。

几乎把那天的报纸全买下来放到了碎纸机里,还是被她看到,发现她的时候,她正举着报纸,一个人在浴缸里,放的是爱尔兰的音乐,圣经一样,恩雅的《浮水印》。她的头发在水里漂起来,黑黑的,长长的,像一条条蛇,他怕起来,想去抱她,她却反身从身体下拿出了那把刀。

海伦。马格惊叫,不要做傻事。

她笑着,鬼魅地,然后扔掉报纸,我真希望自己是瞎子,还希望你是个贫穷的男子,除了我,没有女人要你,那有多好。说完,把刀一挥,割了手腕。

血,刹那染红浴缸了里的水,马格奔过去,撕了毛巾,傻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等她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医院里,天已经黑下来了,马格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脸苍白似纸,薄而透明。

她却说,对不起。

好了的时候,海伦就搬走了。再也没提起,也有人问她手上的疤痕,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海伦想,一场恋爱,只留下一个痕迹。而爱过的一切,像阴天里长在角落里的苔藓,想起来,总是让人黯然。

对于马格,想起海伦,总是想起《过把瘾就死》中的杜梅,而他不是方言,那样把人的神经都要逼疯的爱啊,怎么可以让马格这样的男人承受?

只是也有了改变,不再喜欢那么张扬的女人,甚至胸部大的女人,甚至爱笑的女人,有一次过马路,看到一个穿了纯棉布戴着骨头项链的女人,也是细细高高的个子,一下就晕了,那种疼的感觉使马格明白了一件事,他曾经爱过,而爱过的那个人,只能是海伦。

三年以后,马格结了婚有了孩子,他还是愿意过那种通俗的、快乐的日子,只是不再有海伦的消息,有人说海伦去了南方,那么瘦的一个人,可以养活自己吗?

偶尔的一天,翻看一本杂志,却看到海伦的名字,写了一段感情故事,开始以为是重名的,后来看到那个故事,马格知道,那只能是海伦写的。海伦写道,年轻的时候,大概总忙着谈恋爱,想生生死死地爱一个人,就爱一个人,以为两个人就会天荒地老,也许是那时只想谈恋爱了,所以反而不知怎么爱了,等到明白爱是怎么回事了,却再也没有人可以爱了。但也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两个人的地老天荒,要说地老天荒,只能一个人把这场戏演下去吧。

很多年了,马格忘记了泪水是什么滋味,几乎是麻木的,甚至于做爱,一切是例行公事的。上次掉泪是海伦的自杀,看到海伦在雪白的被子里面,人像一棵失了水分的树,于是哭了,没想到,那简单的几句文字,却又让他泪沾襟。也让他知道,是从海伦开始,他明白了恋爱,知道爱是那样的刻骨铭心缠绵悱恻,爱,也是那么寂寞。

马格多想告诉海伦,爱上了你,我才爱上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