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没人知道我爱你

我将死去,让自己把自己摧毁。

我是两个人:我能够成为的人和我现在是的人。

最后其中一个将会把另一个消灭。将会成为的人像一匹腾跃的马�(现在是的人被缚在马的尾巴上),

像一个现在是的人被绑在上面的轮子,

像一个用手指揪住受害者头发的复仇的精灵,

像一个坐在他的胸膛上一口一口地吸着血液的吸血鬼。

回到了家里。

这个家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在先缺少了男主人之后又没有了女主人。

家里积了半年的积尘,走动一下都会荡起无数飞扬的尘沙。我想在这中间寻找一下别人进出的痕迹。也许是心里是有一点期待吧。夏竞有我家的钥匙,也许有一天他在城里有事,弄晚了就不回家了,在这里落个脚。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个家就像一个可怜的孩子,livealone,他不哭不闹,但他饿着肚子,脏着衣裳,他眼巴巴地等着妈妈回来,等着妈妈给他带回点心,等着妈妈为他洗漱、换件清爽的衣衫。

我何尝不知道在这个家里有很多温情的回忆,何尝不怀念当门窗紧闭的时候那里曾经诞生过的温暖,何尝不记得那张KingSize的双人床曾经怎样的热闹过;我何尝不想留下来,在这样安逸的屋里过一点安逸的生活,生火做饭,养儿育女……但是不能啊。我从追逐爱情到后来追逐爱人,从追逐爱人到后来追逐爱人的影子,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啊。

我知道时光就像这满屋的灰尘一样显赫地陈列着我的过错和错过,但是没有办法了,你可以擦拭灰尘,但是你不可能说没有灰尘。正如我们不能反对事实,但是可以漠视事实。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但是眼泪有用吗?是可以清扫房间、还是可以打扫心灵?是可以聚汇成河流、还是可以冷凝成飘雨?它只是有一点咸,但这咸做调料又太少了,炒什么菜都还是会很淡很淡。哭有什么用?尤其是在一切错误都是你的始作俑。而且,你一直都是那么清醒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的,眼泪,还能补充说明什么?陪你跳舞、还是陪你歌唱?

忍不住,还是要哭。北京,你像一部煽情的小说,是一个可以赚尽我眼泪的地方。

我到家不久就接到了裴俊的电话。

他说他在我家附近的亚洲大酒店的咖啡厅里等着我。

我说那我马上就赶到。

我取出了这个房子和裴俊给我那台Honda车的一切契约,去了饭店。

裴俊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说:“殷拂,你瘦了很多。”

我点头,笑笑,说:“还没瘦成白骨精吧?”

裴俊问:“你怎么说回中国就回来了?不会是为了我的事情吧?”

我说:“你知道我是一个需要理由的人。除了你,我现在还有别的回国的理由吗?”

裴俊说:“那要是这样,我就太愧疚了。”

我问:“愧疚什么?不过就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而已。再说,我也想回来看看了。一个人离家太久了总是想回来的。”

裴俊说:“是啊,觉得你走了很久了。”

我说:“半年,算久吗?”

裴俊说:“很久了。我们认识之后还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我说:“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说,当我一转身的时候,你就觉得,有一个秋天就过来了。”

裴俊说:“你都还记得吗?你是我见到的最聪明的女人,记性特别好。”

我说:“我只是记住我想记住的东西。”

我又说:“我只是想记得你对我的好。”

裴俊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确实对我那么好过。我愿意相信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好日子。”

裴俊说:“你这么说话,我就更加愧疚了……·”

我打断他的话说:“不说这些了。”

然后,我把童超给我的支票以及房契、车证、原始购车发票和我的身份证都交给了裴俊。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这200万能不能先给你救个急?这个房子和车本来就是你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你把他们拿去,或者抵押,或者卖了,随你,看能凑一点是一点吧。我想,你在处理房子和车的时候可能会需要用到我的证件,我的身份证也给你留下来吧。我现在手上有护照,身份证要不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裴俊愣住了。

坦白地说,他的这种表情是我想要看到的。我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换来他的一点点感动。人活着本来就是为了相互温暖。他领略到了,他感动了,我就满足了。

马上,我听到他说:“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

我说:“一个朋友借给我的。你要记得有借有还。”

裴俊问:“什么朋友可以借给你这么多钱?”

我说:“你别管了。”

裴俊拿着支票,仔细端详。这张转账支票上明明白白地有童超的印鉴和签名,谁都看得见。

裴俊问:“你找童超借的吗?”

我不说话。

裴俊又问:“他知道你是帮我借的钱吗?”

我还是不置可否。

他接着问:“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慷慨?”

我摇摇头。

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最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觉得这钱像是我把你给卖了以后换来的呢?”

我看着裴俊,一字一句地说:“裴俊,你不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卑鄙。”裴俊说:“但我想不出来,他凭什么会借给你这么多钱。”

我说:“裴俊,有些事情你想不明白就先搁下来不要想了。你赶紧去忙你公司的事情吧。你的生计,还有你公司里那么多员工的生计都还指望着你现在一搏呢,你就别给自己分神了。你不用我来教你什么叫做轻重缓急吧。”

裴俊问我:“我可以请你一起吃顿晚饭吗?”

我说:“当然可以。那……我们去吃大馅饺子吧。”

裴俊说:“那怎么可以?我怎么能这样就把你打发了呢?我现在就是再潦倒,请你吃顿好饭还是请得起的啊。”

我说:“不是你打发我,是我自己想吃。在澳洲的这半年,我发现我浑身上下,就属肠胃最忠诚了。我做梦都馋饺子、馋拉面、馋包子,你就满足我吧。”

裴俊说:“我知道你是在帮我省钱。”

我俏皮地问他:“你就那么了解我啊?”

裴俊说:“是啊,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殷拂,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要不,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笑了,说:“裴俊同志,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啊,我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可能去爱我呢?”

裴俊问:“你不肯原谅我?”

我说:“这和原谅无关。就是这样了。我后来慢慢地想啊,当时你说的那些话,真的,你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裴俊说:“殷拂,我现在重新认识你了。我知道有的是女人可以和我同甘,但是,只有你可以和我共患难。你别去澳洲了,留下来,我们一起重新创业,重新开始。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我会比任何时候都珍惜你。好吗?”

我摇摇头,说:“裴俊,回不去了。我们在生活这条路上开车的时候没有倒档。只能往前。我想,往前走的路上,我有时候会回头,也许我会看到你,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多看看你。但是我不能回去陪你,不能啊。有时候我就想,婚姻的真谛是什么,有人说,完美的婚姻就是找一个好人,自己做一个好人。我觉得不对。我和你都不是坏人,但是我们也没有能力捍卫住一个婚姻。我凭什么相信以前我没有做好的事情未来我就可以超越、可以成功呢?我已经输不起了。我不是年轻小姑娘了。我宁可单身,也不能还去拿自己的未来去赌啊。”

裴俊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一个选择吧。”

我坦白地说:“多一个选择就是多一个赌注。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去买那么多的筹码。”

裴俊还想说什么,我拦住了,告诉他:“裴俊,我不是想用钱来买你回头,买你善待我。不是。如果为了这样的目的,我可能也永远借不来这么多的钱。我只是想帮帮你。我尽力了。说实话,我希望你记得要感谢我,就像感谢任何一个在你危难的时候给过你帮助的朋友那样。”

裴俊说:“可是,我们不是朋友啊。在心里,我还是把你当成我的女人啊。”

裴俊说得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一次性占位的,不可能有什么退而求其次,不可能说爱人做不成还可以做什么朋友。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在年少的时候可以说出来用来给我们的幼稚无知作为备注,但是,到今天这样阅人无数之后要还有这样的幻想,那就无可救药了。

我说:“随你怎么想吧。”

我想到了电影《大话西游》。我希望裴俊明白,我不过就是想在他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一半是他的,一半是我的。

裴俊终于和我一起去吃了趟大馅饺子。

我倒了很多的醋在味碟里,所有的饺子都只剩下了酸味,很酸很酸。

裴俊几乎没有吃什么,就是愣愣地看着我吃。我的记性那么好,但我也记不起裴俊什么时候这样投入地看过我。

我们不说话,有些默契,还是看着象是一对夫妻。

临别的时候,裴俊亲了亲我的额头。

这时,我在心里说,裴俊,要是有来生,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

我是谁?

我是一个可以用月光给自己取暖的女子。

我不会像年少的时候那样要求你和我在阳光下畅谈人生,也不会和你晒着月亮去喝什么有品位的咖啡。爱情不是我谋生的手段。

我不会为你、或者为情而受伤。

我可以在转身之后随即微笑着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