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锁侠

易婷婷真是气坏了,姜宝炎居然要毙她的稿子。当了那么多年记者,哪怕是那些最有争议的调查稿件,她也从没有尝过被毙的滋味。而姜宝炎今天就是不让步,还拿出大道理来压她:

“婷婷啊,我们最近吃的亏不少了,去年才吃到黄牌,不敢不慎重哇。这稿子没错是好稿,但收起尾来难度很大,搞不好还会惹出麻烦。你也知道的,最近市里面的神经高度紧张,对这些与刑事案件有关的负面新闻几乎到了过敏的地步。我看,这篇稿子还是撤下来,反正时效性也不是很强,缓一缓,看看形势再说。”

“你解释一下‘与刑事案件有关的负面新闻’好吗?”易婷婷激动地说,“拜托,我没有写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我不过是写了一个已经被判了刑的罪犯。我知道这阵子你们高度紧张,我也能理解,这段时间我发过什么惹麻烦的稿子吗?没有!可是如果连这样的稿都不敢发——”她摇了摇头,“你看看我们的报纸吧,你去听听街头巷尾的议论吧,广告少了,订户少了,怪谁呀!”

姜宝炎皱皱眉头,作为报社里惟一敢与之当面叫板的记者,易婷婷总是这样敏锐和直接,她的最后几句话再次戳中了他。他叹一口气,换了一副略带沧桑的语气:“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们这些报人的痛苦了。生存和发展是会有矛盾的,我当然和你一样想发展,步子越快越好,胆子越大越好,但很多时候,必须服从生存的压力呀。嗯,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篇稿子先发个内参,等等看,等市里面有了表态再说。”

易婷婷冷笑一声:“那倒不必,毙了就毙了吧,我情愿忘掉这件事,一想到坏人在法外逍遥,而我们还在等着看上面的脸色,我这脸就没地方搁。你知道为写这篇稿我遭了多少白眼吗?现在好了,让他们看笑话吧,尽情地嘲笑吧。”她嘘出一口气,“反正,机动调查组也撤了,调查记者也不存在了。我觉得,我好象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

“婷婷,你千万别感情用事。我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这篇稿子我只是就事论事,可丝毫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易婷婷直视着姜宝炎,那锐利的目光一时让这个颐指气使惯了的报界大鳄有些慌乱。“我不是要跟谁赌气,这么多年了,你也很了解我,我有什么样的感受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还记得我刚当上调查记者的那一天你对我说的话吗?”

她的目光离开姜宝炎,进入另一个空间,一字一顿地背诵着姜宝炎当年的演说辞:“调查记者,这是一个记者可以得到的最佳状态,它意味着记者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个事业。这个社会不会稀罕多几支涂脂抹粉的腊笔,从现在起,你就是一支真正的钢笔了!”

易婷婷的眼眶红了:“说得多好哇,姜总。你已经忘了吧,可我还记得,我遇到困难,遭到打击,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起来这几句话。我要谢谢你的帮助和鼓励,我跟你学到了很多东西,懂得了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的记者。”她轻喘了几下,姜宝炎发现她的眼神从未有过的黯然。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是我的理解错了,还是这原本就是句空话。对不起,我太累了,想休息休息。”易婷婷说着,起身离开姜宝炎的办公室。

“婷婷——”姜宝炎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颓然地靠在高背椅上。

易婷婷这篇报道反映的是王新营的问题。王新营是海欣老市区的地方一霸,早年杀猪卖肉营生,后来纠结乡里流氓欺行霸市,徒子徒孙不少,据说还无师自通了官场窍门,结识了一些官场人物。近几年来,这王新营俨然成了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城管环卫拆迁办之类的部门有时碰到难题,据说都要通过他来摆平。王新营恶行甚多,早就被公安机关盯上,但每每会有徒子徒孙替他顶缸,甚至有辖区警察为他开脱,公安机关一直对其无可奈何。直到那次雷蒙导演的建行特大窃案之后,蒋志成开始密切监控和开锁有关的案件,后来破获了一系列跨地区的宾馆入室盗窃案,通过几个开锁“师傅”的招供,揪出了幕后的老板王新营。这回王新营没能逃过,尽管中间生过两次串供风波,但最终还是获刑五年。

这件案子是蒋志成在遭受建行窃案的打击之后,完成的第一件大案。易婷婷当时浓墨重彩地写了一篇《“锁老大”落网记》,对蒋志成的形象和信心的恢复都有很大的帮助。因此,王新营一案对于蒋易二人都有点不寻常的意义。可是前些天,易婷婷从蒋志成口中得知,这王新营只坐了一个月不到的大牢,就保外就医了,照样做生意住宾馆泡温泉,跟没事人似的。易婷婷大怒,当即展开了调查采访,并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了一篇深度报道《锁不住的“锁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