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男儿--7.一个回避不了的话题——恋爱
7.一个回避不了的话题——恋爱
“我送你回学校吧。”陪我看了一晚电视的黄远航在他家人回来后对我说。
我们走路回学校。“刚才的电视真有意思。”我说。
“现在的电视也太儿童不宜了。”黄远航说。
想起了高二上政治课时,四十来岁的老师和我们说的一段话。
“我们小时候都不知道有电视,十几岁时跑到公社去看电视,就像你们今天去挤演唱会一样,看的是现在的人根本不想看的节目;现在呢,小孩子太幸福了,一出生就有电视看,而且还是香港电视。”
“今天你好像也不开心。”黄远航说。
我知道他一定是和我一样,想请他心仪的女同学吃饭而失败了。
“‘高丽参’怎样了?”我还不想讲我在食堂门口看到的东西。
大学校园里,男生与男生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女生与女生之间一样亲密,据说女学生们在宿舍里什么都敢说,而且她们两个人出外散步时也是手拉手的;但如果两个男学生也手拉手的,就会被人怀疑有某些病态倾向了。但是,人至少需要一个能和自己无拘无束地说话的知心朋友,所以有些男同学之间也会交流一些耻于和大多数人讲的事情。
黄远航知道我喜欢郑艳华。这学期开学不久时他也告诉我,他喜欢化工系三年级一个叫韩晶莹的女学生。一些男生背后叫她“高丽参”,她又高又漂亮,这个绰号也算很形象。
大三时我就见过她了,一次我们班几个男同学打完球后一起坐在小卖部门口喝汽水,教学楼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挑,有着女明星样貌的女学生,我们就评论这个女的算不算校花,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黄远航不但说她是校花,而且说知道她是化工系的。
“学化工的,小心人家把你溶了。”马克列打趣地说。
“嗯,溶了我也好,我希望被她溶了。”黄远航说。
“快看,她出街了,快赶上去吧。”我说。
“快赶上去说,‘小姐,现在社会上很多坏人,一个人出街很不安全的,我和你一起走吧。’”马克列说,“保证你脸上留下她的味道。”
“你连‘包公妹’也追不到,怎么追她呢?”刘毅揭了黄远航的痛处。“包公妹”是我们班的男生给麦苗起的绰号,意思是说她的皮肤黑。
黄远航生气了:“‘包公妹’配得上我吗?”
麦苗是农村来的学生,皮肤是黑了一点,但是身材健美,成绩也不错,刚上大学时黄远航好像很喜欢她,常凑过去和她说话,后来麦苗就不理睬他了。直到大三时两人才重新有话说,不过黄远航对我说他已经看不上她了。
想不到他后来真的去追他心目中的“校花”了。
黄远航说他一、二年级时因为要考英语四级,还要兼顾学生会的社会工作,很辛苦,所以那时也没有很想恋爱的念头,只想找个女同学谈谈心罢了。三年级时,在全校的一门公共选修课上,他认识了韩晶莹,不久就喜欢上她了。上了四年级,他请她和她班上的女同学吃饭,带她们到家里,教她们电脑,还借了很多书给韩晶莹。后来他想单独请韩晶莹吃饭时,她推说没空就没有去,但还和他来往。今天晚上,黄远航又到女生宿舍请她去吃饭时,韩晶莹冷冷地说没空,她的眼神极大地刺痛了他。
黄远航的条件也不错吧,家在广州,干部家庭出身,成绩也不赖,读了几年书也成熟多了,待人接物也比以前有礼貌了,但追韩晶莹硬是追不上;也许她心有所属了吧,但黄远航说她还没有男朋友,他问过她们班上的女生了。
黄远航讲故事一样和我讲了十多分钟,学校快到了,我想他心中的不快应该吐完了吧。
“说不定以后会有小车到学校来接她的。”黄远航低声说,意思是只有那些“有车阶级”才配得上这种美貌与智慧兼备的女大学生。
一个人回宿舍的路上,我才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郑艳华,也想到了那个胡子拉碴的家伙。
也许他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郑艳华喜欢他的好学上进,如果那样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还有,我一年级时不也很喜欢和秀男在一起吗?也许那个家伙和我一样,想有人像个姐姐一样呵护自己吧。
从上一个学年开始,学校里的补考制改为重修制,凡必修课考试不合格的,不再在下学期开学初补考,而是要重新修读,得到这门课的考试资格后才参加考试。
又一批重修名单在图书馆门外的报告栏上公布了。他们是上学期或上学年必修课考试不合格,重修后在这个学期跟班参加考试的。由于有的课程有期中考,所以教务处贴出了一部分要参加期中考的重修生名单,让他们对号入座。
名单上,“杨伟民”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重修的是听力。
阿,那个该死的家伙不就叫杨伟民吗?没错,写在旁边的班号说明他是外语系二年级的学生。我心里涌起了一丝的快意。我得去找外语系的小霞了解一下,那个家伙是不是成绩很差,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不能让郑艳华再受他的欺骗了。
晚上的日语课,郑艳华照常坐在我的旁边。如果她坐到别的地方,我的面子就不知搁哪里了。幸好这个日语班上没有我们班的其他学生,班上想学日语的同学多数三年级时就选修了。
课间休息时,郑艳华出去了,我和坐在后面的白琳攀谈起来。
“咦,你喜欢渡边淳一的作品吗?”我看到摆在她桌上的一本小说。
“嗯,不过是中文版的,等学会了日语我想看日文版的。”
“你不是为了看日文版小说而来选修日语的吧?”我问,其实靠选修的那点日语根本不够看原版日文小说。
“我想将来到日本去留学,我有个叔叔在日本。读完大学我还要上夜校学日语。”她拿起一本橙黄色的《赴日本留学指南》给我看。
“我们宿舍有一本画报,里面有一篇文章是介绍早稻田大学的。你想不想看一下呢?”那本画报是从旧书摊上买回来的。
“真的吗?”白琳说话的口气突然急切起来,“那你一定要快点拿来给我看看啊!”
“那篇文章里附了十几张早稻田大学的照片呢。”我继续说。
她睁大了那双美丽的小眼睛听我说,一脸讨人喜欢的表情。
“下次一定要将那画报带来。”上课铃响时,她再三叮嘱我。
这天的日语课好像比前几节要容易一点,老师带读时,我读得也特别有劲头。
下课了,我和郑艳华交谈了几句,大概说实习完了,可以多点时间学日语了云云,她还没有走的意思,可能还要在教室里复习,而白琳则在收拾桌面的东西准备走了。
我拿起课本和笔记本往外走。如我所料,白琳在后面跟了上来。
我打断了她唠唠叨叨说快快拿那本画报来的话,说:“能不能帮我做点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笑着说。
“你一定要告诉那个师妹,就说那个师弟的成绩很差。”
“是不是晚上十点钟来找她的那个人。”
我的心沉了一下,接着说:“还要在她面前多些说我的好话。”
“那你得将那本画报送给我。”她咯咯笑着说。
我们一起下了教学楼,我问她是哪里人。
“深圳沙头角的。”
怪不得她那么热情开朗,来自特区的女孩子就是不同。
“你追她多久了?”
“两三个月吧,我今年才认识她的。”
“那你以前有女朋友吗?”
如果这个讨人喜欢的女同学不知道我想追郑艳华,而且是问“你有女朋友吗?”我今天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时间再聊天吧。”到了生活区,她微笑着甩了甩长发,往女生宿舍方向走去了。
第二天在食堂里,我假装无意地问了小霞一下,认不认识杨伟民。
“当然认识,我们班的,你和他很熟吗?”
“嗯,不是很熟,只是一起打过球。这个人怎么样?”我吞吞吐吐地说。
“很好人,很热心帮人做事的,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喜欢他。”
我很失望,接着问:“成绩怎么样?”
“成绩嘛,暂时还不好。”
那意思是成绩很差了,如果我的老乡对他有好感仍然这样说的话。
我没再问下去了。我想,做点好事博人好感不难吧,但是要在激烈的竞争中站稳脚跟,在大学里取得好成绩,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成绩好不好,说明一个人是否有上进心,是否对自己负责,将来是否……我想不出来了,总之,我想如果求学时不把学习成绩作为主要奋斗目标的人,将来工作时也一定是不务正业,像某些机关里那种不学无术,只会吹吹拍拍、拉拉扯扯,但却能捞个官回来做的人一样。
“他家在哪里呢?”吃完饭前,我冷不防又问了一句。
“呵,他是农村来的,家里很穷。”她拿起碗,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走了。
我想那个家伙肯定很快就会知道,有个计算机系的师兄在食堂里查他的老底。
我喜欢读书,这大概是高一时开始形成的一种“习惯”和“爱好”。
刚上高一时,因为成绩平平而又好玩、爱捣乱的习惯使一些老师和坐在我旁边的同学非常不满。没办法,在家里父亲管得太严了,那我一到父亲管不着的地方,比如上了中学,青春期的过剩精力就用在干一些哗众取宠的事情上了:在女同学的座位上放双面胶、上课时在下面说话、在黑板上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不过,在高一还不要求住市区的学生回校晚自修的时候,我却每天晚上回教室去,我想看到阿娇,我觉得能和她在一间教室晚自修,比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要好。
也许是觉得那时我喜欢的阿娇学习很刻苦,我想我一定也要读好书,让她也像那些喜欢成绩好的男生的女生一样来和我答腔,也许是那几个农村来的勤奋得让人感动的学生,使我也觉得读书是一件“正事”。总之,我记得在上高一后半年,当旧的一年将过去,元旦将到来的时候,晚上九点,我走出教室想回家。校园里的树木在冬天的风中沙沙地响,圆圆的月亮将一片淡淡的光芒投在那座红色的旧教学楼上,让这座有几十年历史的建筑物带上了一种静谧而神圣的气氛。那一刻,忽然觉得空荡荡的校园里我像个游手好闲的流浪者,在于冷的空气中发抖,而那些亮着灯光的教室,则似乎是温暖的、光明的,如磁石般吸引着我。
才九点啊,回家也太早了,回教室吧,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了,再说物理作业也还没做完。
我刚刚才提着书包从教室的前门出来,如果又从前门进去,那些同学肯定又骂我捣乱了。
从教室的后门悄悄地进去吧,那样,我得从教学楼的东门进去了。我绕到了教学楼的东门,一进门,看到的是一个理科补习班,几十颗脑袋全俯在桌面上,不少人桌面上堆着一尺高的书本,没人说话,没人走动,只有日光灯的嗡嗡声。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标语:“离高考还有189天!”细看一下,还能看到一个同学的桌面上从徐改液写着一所工学院的校名,也许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奋斗目标吧。
我突然有点预感,三年后我会不会就坐在这间教室里?我不敢想像,加快了脚步,经过高一另外几个班,轻轻地走回我们在一楼西面第一间的教室。
我悄悄地从后门走进去,教室里一片柔和的灯光,静悄悄的,那些来自农村的学生全在埋头学习。呵,同学们,我要加人你们的行列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座位。
似乎没有其他同学发现我又回到了教室,但坐在我前面的阿娇却在这个时候将头转了过来,眼光从我身上扫过,我的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我很快坐下来认真学习了,记得从那一天起,我的心思就全放到学习上去了。第二个学期我的成绩就直线上升了。
那个理科补习班学生在桌子上涂着的,就是今天我就读的学校的校名,他就是我在这所学校里的师兄朱明,两年前才从机电系毕业,获工学学士学位。
今天,我已经是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但我是多么喜欢那些洁白的、光滑的课本,喜欢上面的数据、程序和单词;喜欢和十几位、几十位同学一起在教室或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时感受到的那种气氛,还有晚自修结束时离开那座充满了一种纯洁而神圣气息的教学大楼,而觉得又过了充实的一天的感觉。老师和我们说过,知识能改变人的命运。尽管我的父亲是个机关干部,但与一些农村同学那种升官即发财的想像不同,普通公务员的收入和教师。军人的收入其实也是差不多。而且,能够当上真正的“官”而非像我父亲那样的有职无权的“吏”的,往往也不是那些当年大学毕业后到机关工作的人,而是一些在农村基层上来的、或是从工人做起的低学历干部,他们的学历往往写的是“大专”,但是却多是后来补上的。“学点简单得中学生都会的东西,拿张升官票。”我常听父亲愤愤不平地说。也许这些人学历低,但管理能力很好吧,但听老师说这些人的工龄长,和在大学里度过青年时代的人相比与社会接触时间也长,懂得一些书本上学不到、只有在社会工作中才能学会的东西,二十多岁时的工作能力当然显得比大学毕业生要好了;而且文化低的人更能和文化低的人打成一片,不会有那么多工作能力外的因素阻碍他们上去。当他们三十多岁时,拥有的职位优势就会使他们比同龄的大学毕业生有更多的锻炼机会,也有更多机会接触到更高层职位上所需知道的知识了。人的管理能力,是在工作中锻炼出来的啊,如果不给大学生锻炼的机会,而说他们文化高、水平低,是多么的不公平!即使这样,我仍然喜欢读书,我不羡慕那些“文化低、水平高”的人,也没有想过将来要和他们为伍。
呵,十三年的寒窗,快十四年了,我得到了什么呢?
夜色降临时,图书馆门前昏黄的光线下,两个学生在看一张新贴出来的通知,我走近他们。
原来那是一张报名参加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的通知。
“师姐,你考不考呢?”那个男生在问旁边的女生。
“不考了,太难,再说现在要找工作,我怕找不到工。”
“是怕找不到老公吧?读完研究生人都老了。”那个师弟笑着说。
“快去复习考你的四级吧!”女生拍了他一巴掌,两人一起走了。
我突然想起了秀男,两年前在这个地方,也是这个时候,我和秀男也是站在这个地方,一起看一张报名考研的通知。
“师姐,你考不考呢?”我当时也是这样问她。
“不考了,现在家里困难,等我工作几年再说。再说我觉得搞数学这东西很难挣到钱。”秀男说。
我知道秀男的父亲是个收入不高的海军军官,母亲去年下岗了,妹妹也在读书,家里还有身体不好的爷爷、奶奶。
“但是数学很有用啊,你以前不是这样和我说的吗?”我抬起头望着她。一年级时我就是在她的鼓励下,买了一套数学专业的教材《数学分析》,暑假时在家里自学,把同学们假日玩游戏机,的时间用来提高自己的数理逻辑思维能力。秀男刚才说的话不知会不会使我用半年多时间培养起来的学数学的兴趣消失了。
“我说的有用是指数学能培养一种很好的逻辑思维能力,提供一种思考问题的方法,不是指直接在生产上的应用。如果一种科学能培养聪明的人,比教一点生产技能的职业培训可能更重要,你们将来读研究生时还要学些更深的数学。”
“那太辛苦了。”
“对你们学计算机的人来说,数学太重要了。你知道为什么激光排照系统是由北京大学的王选教授搞出来而不是清华大学的教授们搞出来吗?因为北大是综合性大学,基础数学的科研力量雄厚,能在一些重大的技术环节上提供帮助,一些工科大学就只能在有限的领域里搞技术改造,不能在新领域里进行突破了。”秀男可能是怕她不考研打击了我学数学的积极性,和我说了一通大道理。
“那你现在开始找工作了吧?”我们往教学楼上走时。我问她。
她点了点了头。
“听说女大学生找工作很难,是不是呢?”我继续关切地问她,我多么希望她能找到好工作、找到好老公,而我将永远崇拜她。
“嗯,”她咬了咬嘴唇,“但是命运还是掌握在我的手中!”她甩了甩已经留到脖子的头发。
“师姐,您的头发比以前长了,我的头发却一直是短短的。”我说。
“哼,我一年级时的头发和你现在的差不多。不信吗?”
她掏出了学生证,将照片给我看,上面是一个剪着平头、戴着黑框大眼镜,嘴唇有点向上噘的孩子。
“像个男孩,是吧?”她自嘲地说。
我看了看她学生证上的出生日期,比我大两年。
“我们差不多同一天生日。”我说。
“很好,那你就做我的弟弟吧。”她开玩笑地说。
在二楼,她蹲下来系鞋带,我多么愿意做她的弟弟啊!我多么希望她现在穿着的是不便下蹲的窄裙子而非运动裤,让我能蹲下来,帮她系鞋带。然后,让她爱怜地摸摸我头发短短的头,再一起到教室里和我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晚自修。
当然我们是不会肩并肩地晚自修的,那是恋人之间的事,我想我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和她坐一起;她坐在和我隔两张桌子的地方看书,而我晚自修时则识趣地从不打扰她;只有当我累了时,才会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背影。
她的头发比以前长了,外表也女性化了。
据说短发的女孩子突然留起了长发是因为恋爱的缘故,会不会秀男现在恋上了某个男生呢?但是虽然喜欢她的男同学很多,但从来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生手拉着手啊。呵,可能是要找工作了,现在的用人单位可能喜欢长发的女生,反正都是用来做花瓶的,女性化一点还好。
那天晚自修完了,我又和她一起走。一般我小心地每隔三天一次地和她一起回生活区,以免每天出双人对而引起她的怀疑,那样,也许她就不再理睬我了。
“你到时考不考研呢?”下了教学楼,她继续刚才自修前的话题。
“我的数学不行。”虽然我这半年来的数学有了很大进步,但在数学专业的大师姐面前,我还是一个小弟弟般示弱。
“那你为什么会学理工科呢?你的语文应该不错吧。”她看过我在报上发表的几篇文章。
这是唯一的一次,秀男说的话引起了我心中的那份难言之痛,她并不知道,这不仅和中学校园里重理轻文的风气有关,更和我的父亲、我的家庭有关。
爷爷小时候,在私塾读了几年书。后来私塾改为小学,除四书五经外,还教“格致”等“西学”。不久爷爷又上了中学。
“那时给我上课的是一个很好的校长,会英语的,教我学了二十六个字母和一些单词。”我读初中时,爷爷常这样鼓励我学好英语。他还记得“dog”、“boy”等简单的单词,知道英语字母里有五个“响音”(元音)。
“学会了走第一步棋,初一没上完,我就没书读了。”爷爷后来退学回家务农兼做小生意去了。那时农村能读完小学考上初中是很了不起的,爷爷说这些话时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并没有变化,但我能想象,当年十几岁的爷爷因家贫退学时,一定是躲在家里哭了好多天,也许这是他一生的痛。
父亲小学毕业后考上了初中,奶奶将一对金耳环交给爷爷卖了,给父亲筹上中学的学费。如果不把金耳环卖了,父亲可能仍然要走爷爷的路。我十七岁那年,一次母亲在闲谈中提起这件事,五十多岁的父亲忍不住用手擦眼泪。
父亲十六岁初中毕业后,考上了河北省一所海军航空兵飞行员航校,那时军队是最能吸引热血青年的地方。两年后因为身体原因转到海防炮兵部队,先在天津地区服役,六十年代初还调到福州军区,那时他们连队里战士们的背包都写上了家庭地址和家人的名字,准备“光荣”了就作为遗物寄回去。父亲的腰疾可能就是那年推火炮上山顶时弄伤腰落下的。二十岁退伍回公社工作,两年后考取了广州一所重点大学,学中文,成了我们林氏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
父亲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粤西地区一个小县城里当机关干部,那时已二十七岁了,这是很多人都当了父亲的年龄啊!所以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三十多岁了。在我四岁时,父亲才调回家乡的城市里,在某局当个科员。
高一时,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同学的父亲是我父亲的上司,那时中学生之间讲话还不会互相照顾别人的自尊。一次他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的老爸是我老爸的‘马仔’。”我还来不及答话,另一个同学说:“人家肥仔的老爸大老粗一个当副局长兼科长,林田说他老爸是大学生,还不是在人家手下当个副科长。”
我心里很痛,我一向崇拜的父亲,在别人眼中是个“马仔”。那时我还不知道,四十五岁还是副科级的干部,最多只能再升个科长。如今我上了大四,父亲五十多岁了,还只是个副处级的调研员罢了。
高二文理分科前,父亲第一次和我促膝长谈,是读文,还是读理?高一时我还没有认真想过。父亲主张我读理科,他说如果读文科,除了去机关和当教师外,就业的选择机会不多。
“有句话说,文章是自己的好,社会科学的东西在不同人眼里,价值不同,搞文科方面的学术研究,很难有大的成就。”父亲顿了一顿,说:“我们的莫副局长说他的儿子也准备读理科了。”
他一提到肥仔的父亲,我就想起了那两个同学和我说的话,一时不由得血往脸上涌。不!我不想去机关,我不想像父亲那样当个被人看不起的小公务员;我也不想当教师尤其是教文科的教师,我们班上语文、历史、政治课总有人不是打瞌睡就是说话。也许读理科是辛苦些,但这么多年的中学都过来了,再读两年物理化学关系不大吧。我想当工程师,我想当厂长、经理,我要做“大款”,我要挣很多的钱。
我脑子里翻腾了一大堆理由,抬起头对父亲说:“我也想读理科。”
在家里,当父子两人对一件事情的意见一致时,家里的气氛就和睦很多了,后来整整半年没和父亲吵过架。
开学第三天,我看到了我们班准备读文科的同学名单,有周红娇的名字。上学期考试,我的文科成绩不错,如果我想转变主意,老师一定同意,但我想不出更多改变主意的理由。而且,和阿娇不同一个班,可能我会更专心学习吧,因为我对她的迷恋已经让一些女生知道了,一定告诉她了。如果和她同班不知会不会像老师讲的那些同学一样考不上大学呢?老师不止一次给我们讲过早恋的危害了,我还是理智的。
第二天下午,班主任进来宣布读文科的十几位同学可以收拾东西集中到另一个教室去了,明天起按新课程表上课。
我不由得紧紧盯着穿一件短袖衬衣、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的阿娇,毫不顾忌班上可能有同学会说我在看女孩子。当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时,我不由得伏在桌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抬起头来,望着广州迷濛的夜空。师姐,叫我怎么回答你呢?也许人生中有许多的无奈,有许多刺痛我们心灵的回忆和现实,但总不能全告诉别人吧。如果我父亲是个官场得意的市长。局长,也许我当年就会选择学文科而非理科,走一条子承父业的路,那我们就不会相逢并相识在这所工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