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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在洗衣房和锅炉房干了一个星期,基本上上手了。过了一个月,就有些熟练了。不过他仍然觉得很累。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能在这儿藏好,一想到能和冷薇见面,陈步森身上的劲儿就滋滋地长。但他在这一个月里没有去找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在医院里呆下来。现在,他知道自己真的呆下来了。
今天上午,王师傅让他去财务科领工资,陈步森很高兴,早早地到了财务科。当他领到他有生以来第一份货真价实的工资时,陈步森突然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他来到树下,从信封里抽出钱来,一共是一千伍佰块。仅仅一千伍佰块而已。对于见过大票子的陈步森来说,这不够他以前一顿吃夜宵的钱。但今天他面对这一千多块钱,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计算了一下,偷人家一万伍千块钱,足足要人家干上十个月这样的活。而现在这一千五佰块钱是自己挣来的。
陈步森瞅空上了一趟街,他想用第一份工资给冷薇买一个礼物。可是他不知道买什么好。在商店里转了半天,他买了一个小音响,花了八百块钱。这个音响很小,但音质很好,听上去跟大音响一样。陈步森想用它录一些他唱的歌给冷薇听。
回到医院,陈步森来到住院部。他先找的是钱医生。他感谢钱医生给他保住了工作,钱医生说,知道为什么我会保你吗?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你只是冷薇家的一个朋友,却能为她辞掉原来的工作到医院来,还有什么做不好的?陈步森笑笑说,我以前干的不是这样的工作。钱医生说,光凭你的精神,我就学不了,要我为一个朋友这样舍弃自己原来的工作,我就做不到,所以我要向您学习。陈步森想,你向我学什么呢?偷吗?我是她家的凶手,我就是把命给她也不过份。
钱医生说,经过上一次你向病人说明你自己不是她丈夫,她的情况有很大好转,我们要帮助她慢慢恢复记忆。这比药物更管用。在某种程度上说,目前并无真正有用的药物能扭转病人失忆的趋势,药物只能起镇静作用,所以我想你如果再配合一下,比如帮助她回忆她的家人,特别是她的丈夫。根据以往经验,你来说效果比较好,你看呢?陈步森听了心里一阵发紧,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如果他向冷薇回忆李寂,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后果。现在,陈步森似乎不想这样做,他不想让眼前的一切美好感觉消失,比如他和冷薇现在的“好关糸”,虽然陈步森知道这是偷来的假的“好关糸”,他也希望它能维持得久一些。比如他现在买好了礼物要送给冷薇,这样的感觉多好啊,好像他们根本不是仇敌,而是朋友。陈步森只想让这个梦拖得久一些。所以他没有回答钱医生的话。
陈步森不置可否地离开了钱医生,向冷薇的房间走去。他走到一半,靠着墙角慢慢地蹲下来。陈步森感到特别难受:另一个自己在胸膛里面对他说,陈步森,你不想救冷薇吗,你关心她是假的,你明明知道那样对她好,但你怕自己出事,所以不想干,你爱的是自己。陈步森低着头蹲在那里,离冷薇的房间只有十几米远,可是他站不起来。如果我对她说得更多,我就可能被抓住。陈步森想,我不想坐牢,也不想让她说我是凶手和骗子。可是我如果不按钱医生的话做,她的病就不会好。陈步森心里翻江倒海,脑袋快要想炸了,他不愿再想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跟冷薇说李寂的事,他没有这么大的勇气。这个决定一下,本来他很高兴要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礼物送给冷薇,现在他觉得连自己送的这个礼物也是假惺惺的,那么重要的治疗机会都不给她,送这个小东西有什么意思呢?陈步森握着小音响,快乐就在那一刻飞走了。
冷薇却浑然不觉,陈步森送她这个礼物她非常高兴。她说,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看我。陈步森没有吱声。冷薇说,你是不是再意他?陈步森问谁?冷薇说,我丈夫。陈步森的头皮就紧起来。冷薇说,我虽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但我知道他已经离开我了,我真的跟他离婚了。现在我是自由人,你为什么害怕?陈步森说,我没有害怕。冷薇说,你有,你一个月都不来看我。陈步森缩着身子,说,我这不来看你了吗?而且我不走了,我以后可以天天来看你。冷薇说,真的吗?你是不是又在骗我?这一个月我以为你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你知道吗?我哭了几天几夜。冷薇说着就哭了,紧紧地抱住陈步森,陈步森心中一阵难过,觉得胸膛的衣服湿了,滚烫的感觉,他知道,那是冷薇的眼泪。陈步森觉得痛苦,他不配有这样滚烫的眼泪,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偷,连眼泪也偷。现在,她把原本应该流给李寂的眼泪流到他这个郐子手身上。陈步森浑身哆嗦了一下,坐都坐不住了,仿佛看到李寂站在屋子里,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他。陈步森低下头,他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