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嫂还是把罗虹说给她的悄悄话告诉了黎明。在这方面,女人的承诺是最不可信的,特别是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她总要把耳闻目睹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倾倒给男人的。当黎嫂问及丈夫,相信不相信栗致炟有了外遇的时候,黎明问她,听谁说的?她说是罗虹亲口讲的,并把那天罗虹的哭诉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黎明说,这不奇怪,有没有外遇,并不决定于人的职务贵贱、地位高低。从现象上看,婚外恋,找情人,乃至包二奶、养小蜜的事,如今已是见怪不怪的事了。但是有另一种现象引起了黎明的思索,如今能做这事的人,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这是为什么?不久以前,他指示一个助手深入到汴阳市管辖的一个山区县城搞调研。那地方近来民事案件大增,而且多是婚姻问题,有妻子告丈夫不养子女的,也有的是正在打离婚官司的。那个县城号称建筑之乡。县城及乡下的人,凡是有劳动能力的男人,早已倾城外出,搞建筑挣钱,他们称这种举动为二十万大军出山城。这种举动大大增加了小县城的收入,百姓的生活水平飞跃式地提高。二十万劳务大军中也培育造就了近千名工头,这些工头的别名就是老板,他们有带领上百名乃至数百名劳工的本领,他们有将建筑工程揽到手的本领,他们能为跟着自己闯世界的老乡亲友发放工资,管他们吃住,最后他们自己还落得大把大把的数百万元乃至上千万元的钞票。先前在大山深处刨土疙瘩种地吃饭的山民,做梦也没想过能挣这么多钱。钱多得花不了了,有钱的人不知道咋个消费好啦,除了吃喝就是下舞厅、泡小姐、玩麻将。接下来就是另觅新欢,“吐故纳新”,换了年轻老婆,甩掉结发妻子。也有那不离婚的老板,家里的老婆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家庭主妇,外边却养着年轻女人,现在时髦的称呼叫二奶三奶,有那有点文化又能帮男人料理点内勤事务的年轻女子,就称为小蜜。黎明的助手从小县城调研回来,向他汇报这些新情况,小城出现的这种家庭婚姻状况已很普遍,两种情况加起来,在近千名工头老板中,大约占了百分之八十八点九。这种婚姻的变故,与这种婚姻家庭的格局,就是官司增多的原因。听了助手的汇报,黎明惊讶了。可是,事实还不止如此,一个老家就在那建筑之乡的法官对他说,当下工头老板换老婆包二奶养小蜜的比例已不是百分之多少了,而是百分之百,只不过有那工头碍于面子,又顶不住老家亲戚乡里的指责,就将二奶包得更为严实,把小蜜养得更为隐秘罢了。如今还哪里有与原配夫人白头偕老的故事,还哪里遵守一夫一妻的规矩。这位法官讲得振振有词,有根有据,黎明相信,他讲的全是真事。也是这种缘故,小县城里大量的女人在离异后生活拮据,精神痛苦;大多离异家庭的儿女没了父爱,少了母爱,受不到正常教育。人间亲情遭遇伤害,接踵而来有关经济分配问题、子女负担问题、治病养病问题、老人赡养问题等等的官司就与日俱增,一浪高过一浪。黎明面对的是现实,是一个个打官司的活生生的人。这种现实使他想起那个伟人的话,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大意)。没有爱情,当然就没有感情,感情破裂,当然是男女双方离异的理由。作为一个省城法院院长,一个省会最权威的法官,他至今闹不明白,有多少人的婚姻是有爱情的,又有多少人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有多少夫妻的感情没有破裂,又有多少夫妻的感情破裂了?为什么在那个县城,过穷日子时没有这么多的离婚故事,是不是那时候那么多夫妻都有爱情,还是那个时候的人们不懂爱情,都在混沌的愚昧的氛围里得过且过?如今日子好起来,夫妻间都没有了爱情,都感情破裂了,都追求现代文明的生活了?黎明并非盲目地怀旧,或是断然肯定以往的婚姻状态,但是他也没有肯定或是认可当下的这种婚姻家庭态势。只是他发现一种现象,只有那类经历单调、阅历浮浅,爱赶时髦,又颇有主见且自以为是的人物,或是年纪轻轻的毛孩子,方会果敢地否定以往,赞扬眼前。黎明看得出来,这类人物和毛孩子们,尚没有担当过重要职务,当然也没有责任去负起什么责任。他们的状态总是轻松的,自我感觉尤为良好,对自己的观点十分自信。可是,黎明对这种观点确实不敢苟同,社会问题的压力,传统道德与现代理念的拼杀混战,常常使他力不从心,精疲力竭和一筹莫展。为什么?多如牛毛的积重难返的困顿,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理、良心、国法的撞击相碰,怎能是一家法院、一部法律所能解决和裁决的重荷与难题?!当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数以万计数不胜数的问题、疑题、难题,从没有遇到过的新题、久治不愈积弊许久的顽固之题在社会舞台上走来串去,寻觅医治,在政府门前呼天抢地请求帮助时,就有人物会指导他们,到法院去,通过法律的手段,去解决这种数不胜数的各类难题。殊不知,这么多进入法律程序的问题,其中有几多是法律难以裁决且无法解决的“绝症”。法院无论判决出什么结果,其引起的结果都不是好结果,它的社会效果都令人担忧。黎明知道,法院不是国家保障机关或社会慈善机构,法律自然不是万能的治病良药,大千世界尚有许多问题不在法律解决的范畴,而是游离于法律功能之外,怎么能像小说家编造的传奇神医,能妙手回春包治百病还百治百愈。本是社会问题却责成法律解决,本是系统工程却叫独家承担。谁能知道,在旁人看来威严神圣的法官还有这么多的困惑和苦恼。他吩咐助手到那个建筑之乡的县城去做关于婚姻家庭的调研,本来就不属于法院的工作范围,法院只管受理案件,判决案件,执行判决,至于其他事宜,当然是各有所司。可是,黎明要求的不只是被动地受理案子,他已经发现,倘若只是沿袭旧的方法与套路循规蹈矩,踩着前人的脚印往前行走,结果肯定是老的难症、顽症、绝症医治不了,新的难症、顽症、绝症又蜂拥而至,他之所以把“兵力”调往前沿,自有他的道理,这不仅是为整个社会的健康,也是为了自己的安逸。如果真的能对各种疑难杂症做到预防为主,岂不是整个社会最惬意的结果。
当妻子对他说起栗致炟有外遇的事,他当然不像某些人那么大惊小怪。在他眼中,栗致炟也是人,人与人的共性是多的,个性却只有那么一点点,七情六欲是每个人的本能,不是他在什么地位就会发生变化的。不同的是他们之间会有不同的把握,这种事,小县城那么多(近千名)工头老板就比身居高位的官员来得直接,来得诚实。不论这种事情在不在天理人情,对不对常人的口味,合不合传统的道德规范,那近千名的工头老板都敢撕下伪装,都敢亮出藏匿的底牌,他们与老婆分手离婚,明媒正娶新欢为妻,其间有多少争执打斗,有多少酸楚苦辣,有多少揪心疼痛,那都在所不辞。可是,像栗致炟,不,别说是栗致炟这么高的职位,就是个乡长科长,面临这种“新旧”选择时,他们中大多数人用的招法是将新人藏着捂着掖着,使其成为秘密夫人、地下夫人,直至包养为二奶三奶。即使有那新欢企图篡位入宫,成为正房,往往也是终生不能如愿。这又是为什么?婚姻、家庭乃至爱情,乃一部深奥复杂的大书,其中有多少难以界定无法言表的“标准”规范。然而,法律是明白的,非是即非的。正是这种缘故,在没有任何过渡色彩可言的法律面前,往往呈现出合乎情理却违背法律和合乎法律却有悖情理的事情。斑斓纷纭的婚姻家庭哪里是一部法律能诠释清楚的,当这类病症走进法庭医治的时候,实在是已病入膏肓了。它的效果多是调解胜于判决,而走进法院大门之后的调解,实际已经失去了调解的最佳时段。犹如各种疑难杂症的患者已经进入病症的晚期。
黎明与妻子是很融洽的,结婚二十年来,从没有发生过真正的二人“战争”,偶尔有些小磕小碰,口角怄气,那只是生活大河的小小浪花,过后就风平浪静无声无息了。妻子对黎明可谓夫唱妇随,黎明对妻子可谓言听计从。这种相处源于他们的互相尊重和互相信任。那天妻子与丈夫谈及了罗虹的苦恼烦闷,道出了栗致炟有情人的秘密,黎明就想去调和调和他们紧张的关系,也是一种职业养成的习惯,也是职业练就的能力。以往他曾调解过不少濒临崩溃的家庭,但是,那多是一般职务的干部,对于像栗致炟这样的高层人物,他知道要想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并非易事,甚至压根他就不承认有这码子事。别看自己与他是同窗,是一块儿大串联过的红卫兵,是同时代下过乡的知青,还是老乡,又是芳邻,又在一方天地做官,这么多的因素也不一定能使这个心中的贤弟道出真情实话。怎么办呢?总不能置之不理,置若罔闻吧,既然妻子都告诉了自己她信以为真的事情。妻子好像揣摩透了丈夫的心思,也是出于朴素的同情心理,她对黎明说,得想办法说和说和,得和致炟沟通沟通,别让他们把事闹大啦。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都多半辈子的人了,还折腾啥子哩!妻子的话,正合自己的意思,两人就商量一番,怎么能使这种调解做得自然,不露痕迹,否则的话,根本就做不下去。你想,那栗致炟压根可能就不承认罗虹的说法,调解个啥?这事只能旁敲侧击,声东击西,绝对不能撕破那层面子,只能运用“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手法。夫妻二人对这事很快达成共识。时间已是盛夏,两家的小姑娘都放着假回到家里,黎明的独生女儿比萌萌大两岁,名字叫黎卫真,在汴阳第一高中读书,开学就要升高二了。那是省会最好的一所高中,萌萌已经以优异成绩考入这所高中,录取通知是刚收到的。为了庆贺萌萌跨入重点高中,黎明建议,要为萌萌隆重设宴,次日两家人全部参加萌萌指定的一日游活动。这项倡议由黎明妻子直接传递给了萌萌,它当即使姑娘欣然接受并神采飞扬。小公主立刻向父亲和母亲下了指示,两个人没有敢不服从。这是黎伯伯的创意和盛情,即使市长有其他应酬也得推开。实事求是地说,星期假日的活动及应酬,大多是能推掉的,只要想推。这种事,黎明知道。
隆重的庆贺萌萌考入重点高中的宴会不是设在新近落成的五星级汴阳大厦,也没有设在环境幽雅的龙城迎宾馆。因为这些地方,对这两户人家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宴会设在了黎明家中,为宴会烹饪的首席
厨师是黎明的妻子。两家的保姆都是她的下手,摆上餐桌的是家常菜和家常饭。重要的是赴宴的阵容,可谓两个家庭倾巢出动,这是最难得的场面,对这样的两位身份特殊的人物。餐桌上的菜上齐之时,黎明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酒辞,然后他端起第一杯酒,要给可爱的小萌萌,让大家为萌萌的刻苦学习取得的好成绩、为萌萌成为高中生、为萌萌在通往成材之路了迈上关键的一步干杯!大家就举起各自的杯子,其中有的是白酒,有的是红酒,有的是饮料,相互碰杯,而后一饮而尽。黎明说了,至于喝什么,可以有特殊政策,就是各取所需,各用所爱,但是都要各尽所能。第一杯酒下肚之后,大家品尝一下黎嫂做的菜,都说味道好极了,特别是有几样萌萌很少吃到的菜,像凉拌柳絮、蒸槐花和炒榆钱,这些树上长出的东西,是她及时地采摘后放进
冰箱保鲜下来的。一贯吃饭口味很刁很馋的萌萌尝了这几道绿色菜肴,连声赞美好吃,也是因为平时没怎么吃过这种看似司空见惯的东西,一旦品尝就觉得新鲜可口。接下来,黎明特意将第二杯酒敬给罗虹,他赞扬作为栗市长贤内助的罗虹,把家庭料理得和谐安宁,为姑娘创造了良好温馨的家庭环境,方使萌萌健康成长,学有所成。今天,萌萌如愿以偿考中重点高中,做母亲的罗虹功不可没。黎明的敬酒词使罗虹深深感动起来,她没有想到,这位黎大哥如此善解人意,明白事理,那入情入理的话语直使她的心窝里热乎乎的,随着大家一道喝干第二杯酒时,罗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只是觉得,与栗致炟生活这么多年,他怎么就从没有说过这样暖人心的话呢?稍停片刻,黎明端起第三杯酒,这是敬给栗致炟的。他夸奖市长,说贤弟致炟不仅政绩突出,治市有方,治家更有方略,家庭和睦协调,子女成材有望,这也是成功人士的成功标志,他倡导大家为栗致炟的事业家庭双成功干杯!栗致炟在黎大哥的敬酒中,心中也不无颤动和激励。是啊,一个事业成功的人,怎能没有家庭的和谐和子女的有望呢?他在激动中一口喝干了杯中香味浓郁的剑南春。接下来,黎明没有忘记向自己的贤内助、向自己的女儿,以及两个坐在一端的保姆敬酒。是的,在他心中,不论是谁,在餐桌边,人格与地位是平等的,只是有先有后而已。黎明完成敬酒程序之后,激动活泼的小萌萌突然抓起酒壶,夺到了敬酒权。她并不以为自己的行动是越位,而自我感觉就该自己出场了,因为今天是专门为她设的庆功宴……当小萌萌把酒敬到父母身边时,她突发奇想,非让父母喝杯交杯酒。她的创意马上得到黎明夫妇的赞许。也是无奈,栗致炟与罗虹缠不过这些人,真的喝起交杯酒,与此同时,小萌萌说出她的“祝愿爸爸妈妈和和美美、白头偕老”的祝酒词。随着萌萌的祝酒词,罗虹又一次落下泪珠,栗致炟的面色却涌动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当酒宴进行到尾声时,黎明夫人吩咐保姆上主食,她特地在黎明面前放上一小碟豆腐乳和一个热馒头。萌萌看着那一小碟特殊的菜肴,有点奇怪。黎明夫人解释道,老黎这人最喜欢吃的主食就是热馒头就豆腐乳,不怕你们笑话,我跟他二十年啦,日子就是这样过下来的。黎明接着妻子的话说,是啊!我觉得吃什么都没有馒头夹豆腐乳可口香甜,没办法,从当学生到如今当院长,一直都是这口味。萌萌听到黎伯伯对豆腐乳和热馒头这样偏爱,就叫伯母也为她准备一份。她对黎明总是喊伯伯,对黎明的夫人叫伯母。保姆听到小萌萌的要求,没待女主人发话,就进了厨房为萌萌端上了豆腐乳和一个热馒头,萌萌学着黎明的吃法,咬一口馒头,就一下豆腐乳,就立即叫道,好吃——好吃,还马上吩咐母亲罗虹,以后只要在家吃饭,也要准备这别致的饭菜。罗虹又马上对刘嫂说,听见了吗,从明天开始,就把这事落实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眼看饭局已经结束,两个保姆就慢慢地收拾餐具,到厨房洗涤。两家人也慢慢离开餐厅,萌萌随小真到她的书房,两个花季姑娘想背着爸妈去说悄悄话。黎明拉着致炟,叫着罗虹,一道移步宽敞舒适的客厅。待大家刚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保姆就先后为每人端上热腾腾的茶水,唯独黎明面前放的是一杯白开水。栗致炟端着上好的毛尖新茶,有点不解地问黎明,放着这么好的绿茶不饮,何以要喝那难以下咽的白开水?黎明笑哈哈地说,这个问题你就不懂了吧,这白开水就像居家过日子的老婆。它虽然平淡乏味,可你还真离不开它,要是用心去喝,也是能品出常喝常新的滋味哩。嘿嘿,他边说边狡黠地笑着看一眼妻子,妻子瞪他一眼,边笑着对罗虹说,你黎大哥就好开玩笑,别听他胡诌。说得罗虹也咯咯地笑起来。黎明却不服妻子的说法,立马反驳道,这哪里是玩笑话,这是至理真经,你们不信?我说啊!白开水是老婆,酒和茶是情人,别看那东西喝着有滋有味,别看白开水喝着少滋少味,你可以试试,致炟,要是把白开水戒了,叫你永远别喝它,你还真受不了。可是,要是把酒把茶戒了,保准没问题,信不信?不信你可以试试,一试就信啦!黎明的话说得客厅里的四个人都朗朗大笑起来……
当黎明夫妇送栗致炟一家离去时,黎明将萌萌搂在怀中,十分亲切地说,别忘了,明天的全家福游览,是你点项目,你黎伯伯我安排。小萌萌激动地说,黎伯伯真好,我想好了,黎伯伯,明天就去“万山湖”,行吧?黎明马上说,小公主真是与你黎伯伯想到一块儿了,自那万山湖景点开发以来,只是听说怎么好怎么奇妙,至今你黎伯伯还没舍得去呢。好,遵照萌萌指示办。黎明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