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内驻军按兵力对比,最强的是新附军,汉军次之,蒙古军的精兵都被抽调去欧洲了,虽凶悍却力寡。汉军与新附军联手之后,双方力量对比更为悬殊。新附军一边用嘉龙大炮把探马赤军的火力压下来,一边派出两千多人增援汉军,联手把冲进大营的蒙古军包了饺子,消灭得干干净净,然后乘胜追击,挥师攻向虎头山蒙古军大营,半个时辰便占领了大营。汉军奥鲁立即派人向东门街多家海鲜野味美食栈订购了数百桌酒席,并要求送餐服务,在营里大肆庆祝。就在这个时候,三千多探马赤军突然从泉州东门进城,杀了汉军一个措手不及。蒲寿庚在书房的会议结束后,探马赤奥鲁即与蒲家三十名武林高手带着三千兵马直扑东岳山,捉拿少林住持西山铁担。当三千官兵把东岳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奥鲁大人率领武林高手在少林寺门前摆下阵仗,准备与少林武僧联手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功夫大片时,却意外地发现少林寺内空无一人,成了一座空寺。不但佛殿、禅堂这些地方见不着一个和尚,就连茅厕都没发现一个光头的。
奥鲁大人乘兴而来一无所获,未免有些生气,一生气就觉得肚子有些饿,想起了誉满全球的少林佛跳墙,便进了佛跳墙专卖栈,点一份加料特大顶级佛跳墙,意外地逮到了一个和尚。应该说,奥鲁大人逮到的是一尊跳墙的佛。在奥鲁大人刚刚揭开热气腾腾的佛跳墙锅盖时,这尊傻佛便“扑嗵”一声从墙上摔下来,然后迅速爬起,两眼直盯着奥鲁大人的佛跳墙,两个鼻孔像吸尘器一般使劲吸气,摆出饿狼扑食的姿式,配以草上飞轻功,扑到香喷喷的佛跳墙前,再“扑嗵”一声摔晕过去,演了一出货真价实的佛跳墙,把自己送到奥鲁大人的手心。
审讯这个忠于职守的和尚没费什么工夫,刚刚来得及把佛跳墙吃完。把最后一勺佛跳墙汁咽下之后,奥鲁大人便问清了西山铁担的去向,原来是到泉州西边的双阳山举行圆寂仪式去了,少林举寺和尚也全部跟去了双阳山,因此寺内空无一僧。
事情是这样的,今日西山铁担一早起床,带着四个老园头(寺内菜园种地的低级和尚),抬着一口棺材走出禅房,一路向寺门走去。许多和尚觉得奇怪,便问方丈大师扛棺材做什么。西山铁担说,他已测算清楚,今天就是他圆寂的日子,圆寂的位置就在城西双阳山,因此抬格前往,估计时间刚刚好,迟了就来不及了。
西山铁担离寺后,和尚们才如梦初醒,执事高僧们即刻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西山铁担方丈圆寂的仪式和规格问题。大家一致认为,西山铁担乃泉州佛门第一高僧,宗教领袖,假如让他老人家孤零零地圆寂,必定有损少林声望和地位,被佛界同门耻笑,被宗教界人士所不齿,破坏少林佛跳墙专卖栈的形象,影响少林全方位立体式多种经营创收集团的生存与发展。考虑到如此众多的不利影响,高僧们便作出决议,除佛跳墙专卖栈继续营业外,所有同门即刻赶赴双阳山,为方丈举行圆寂追悼大仪,并令罗汉堂派出轻功上佳的武僧,奔赴城内各寺庙宫观,把铁担方丈圆寂大仪的时间、地点通知佛门同道及其他宗教单位,敬请他们派代表出席。
虽然西山铁担是罗汉斋派,少林寺众僧是佛跳墙派,大家派系不同,观点不一致,但还有一点相同之处,都是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是最根本的。眼见铁担大师即将圆寂,众僧慈悲之心油然而生,立即齐齐下山追赶西山铁担,瞬间走了个干净。
大约是不想招摇,西山铁担没有进东门横穿泉州城直奔双阳山,而是沿城墙绕北门西门而行。少林僧众向北追赶,很快追上了西山铁担。罗汉堂的罗汉们最先赶上,四个罗汉上来便抢过园头们肩上的棺材,扛到自己肩头,恳请铁担方丈上棺材就坐,让他们把方丈扛去圆寂。西山铁担也不推辞,立即把那四个老园头打发走,自己爬上棺材,盘腿打坐棺盖上,在一千多个和尚的护送下,一片沉痛庄严的颂经声中,飘然向西而去,俨然佛祖下凡,菩萨降世,释迦牟尼视察人间。
少林大队人马路过城北朝天门外时,城门已聚集了一大群和尚和道士,他们来自城北崇福寺、净真观,城东释迦寺、承天寺等寺庙宫观,由于距离少林寺较近,最先接到通知,即刻赶往朝天门恭候,相伴铁担大师一同前往双阳山。这批和尚道士比少林和尚多好几倍,在朝天门会合后,合起来足有五六千人之众,浩浩荡荡地沿城墙开往西门。朝天门内不时奔出更多的和尚、道士和穆斯林、基督教士、天主牧师、婆罗门教徒、摩尼教徒等各教各派的宗教信徒,都是闻讯赶来参加西山铁担圆寂大仪的,迟了一步,错过了在朝天门会师,都发足向西追赶。
泉州素有古风,宗教鼎盛,故被称做“泉南佛国”(可惜在20世纪改称了“世界宗教博物馆”,宗教已成博“物”,足见后人之无耻),特别是在宋元时代,全世界各种宗教在泉州都有立足之地,各教各派的宫观寺庙遍布城内城外,道观有天庆观、广孝观、净真观、柏庭观、碧虚观、佛寺观、天后宫、纯阳道观、东岳行宫等数十座,佛庙有开元寺、招庆寺、承天夺、少林寺、崇福寺、水陆寺、延福寺、光孝寺、法石寺、明心寺、封崇寺、北藏寺、广福禅院、万安掸寺等近百家,还有伊斯兰清净寺,婆罗门教毗湿奴神庙、湿婆神庙,天主教大圣堂,基督教兴明寺,白莲教白莲仟堂,摩尼教草庵,等等等等。各教各派虽信仰不一,神明各异,但在少林方丈铁担大师西行圆寂这天,大家都抛开宗教分歧,摈弃门户之见,齐为德高望重、谦冲恬退、大慈大悲的铁担大师送终。
队伍到达西门时,云集门外的和尚道士与各教信徒已达数万,西门外灰蒙蒙一片——道士,黑压压一团——基督教与天主教士,白花花一群——穆斯林,光溜溜一堆——和尚,还有其他各色服饰的宗教派别人士,大家诵念着自家教派经文,为西山铁担颂赞、祈祝、诵咒、唱仟、祷告等等,一起浩浩荡荡地开向双阳山。
泉州俚语有云:佛靠扛,人靠装。西山铁担被扛在棺材上飘然西去,身周更有万人送终;场面壮观,气派恢宏,老和尚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在棺材上不断向各教人士挥手致意,合十为礼,不时伸手拨开眼前浓眉,欣赏送终盛况。
西门外的热闹场面,探马赤奥鲁是看不到了。他带领三千兵马把东岳山围了个铁桶一般,只逮到了一位高度敬业的跳墙和尚,白耗了许多体力。使得奥鲁大人非常生气,把整整一锅四人分量的加料特大顶级佛跳墙吃了个底朝天,也不付钱结账,一脚踢翻了那跳墙的佛,奔出门去,把三千兵马重新招集起来,下山开向泉州东门,直奔西门捉拿西山铁担。但这时候,要想穿越泉州已经不可能了,城内交通已彻底瘫痪,东西大街上人横猪竖,散架的轿车堵塞了所有街道,除了满城刺耳的杀猪惨叫之外,南边还有隆隆的炮声,而泉州城的标志性建筑:城北那两根摩天大厦与摩云大楼都消失了——被嘉龙大炮轰塌了。奥鲁大人看不懂城里的新景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即抓来两名浑身浴血的士兵询问。这两士兵一名来自蒙古军,一名来自汉军,两人都指责对方叛乱谋反,反元复来。探马赤奥鲁的脑子比较清楚,计算出汉人反蒙古人的概率要比蒙古人反蒙古人的概率高,便下令把汉军士兵砍了脑袋,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向北增援蒙古军,自己亲率两千人直扑草埔尾汉军营。
汉军在虎头山蒙古军大营大摆筵席庆祝平叛大捷,开怀畅饮,毫无防备,被探马赤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好在汉军人数占优,喝酒后又勇武异常,一场混战之后,总算把来袭的探马赤军消灭殆尽。但留守草埔尾军营的汉军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探马赤军一阵冲杀,冲得七零八落,四散逃命,军营被占领。查知新附军正在炮轰棋盘园,探马赤奥鲁顾不得收拾那些散兵游勇,即挥师西进,攻向百源川池。新附军则掉转炮头,轰向草埔尾,并派出三千人迎头抗击。汉军主力也从虎头山上下来,挥军南下收复草埔尾军营。探马赤奥鲁料敌如神,预先在东门街伏兵五百,把汉军挡在了东门街北,自己则率军奋力攻击新附军。但由于兵力不足,探马赤奥鲁的努力也只是添乱而已。
形势正向新附军和汉军这边逆转,东门外却又杀来了一支队伍。该队伍身着水手服,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蒲”字,进城后不分三七二十一,见到穿军装的就杀。正在东门街南北对峙的汉军与探马赤军,都搞不清来者是敌是友,被这伙蒲字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准确地说,这支军队并不是军队,而是蒲仲昭统辖的天风海云楼武装,以及蒲家船队的武装水手。蒲仲昭接到蒲寿庚的命令后,立即组织下属部众和船队水手共数千人,急奔泉州镇压叛军。至于谁是叛军,一时没搞明白,反正进了城自然就会知道。冲进东门后,蒲仲昭才发现,城里的不但局势严重,而且全乱了套,汉军从蒙古军营向汉军营进攻,探马赤军却从汉军营向蒙古军营反攻,新附军的大炮不但轰击棋盘园,还轰击探马赤军和汉军大营,而蒙古军的散兵游勇全在东街上驱赶暴民,在满街的废车堆里翻找财物。这四国大战到底谁是谁非,估计不花上十天半个月的调查是搞不清楚的,现在要紧的是制止战火蔓延,解棋盘园之困。于是蒲仲昭下令蒲家水兵迅速投入战斗,不分叛军友军一律格杀勿论。
战火在泉州城东、城南、城北迅速蔓延,谁也搞不清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为什么打的,只知道不能打输。打赢了还可以抢到话语权利,跟蒲寿庚解释战争不是自己发动的;输了就陪上了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特别是新附军,他们很清楚这场战争的爆发与嘉龙大炮有直接关系,这关系虽然一时很难理出头绪,但如果他们不打赢的话,也就没什么关系不关系的了。不过局势却对新附军非常不利,探马赤军向这边步步逼来,南教场的另一队探马赤军在达鲁花赤的率领下,沿多条小巷北进,企图穿过涂门街攻击百源川地。汉军主力迟迟下不来增援,却冒出了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武装,不但与汉军和探马赤军为敌,还分兵攻击百源川池。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嘉龙大炮的炮弹打光了。
嘉龙大炮的炮弹是碗糕大小的石块,这种东西虽然便宜,福建地区又特别盛产,但由于大宋已灭,福建已非战争地区,军营里积存不多,一百门大炮连轰了两个时辰后,库存火药还有一大半,碗糕石块却打光了,连瘤蛋炮打过来的瘤蛋,都给装进炮筒轰回了南教场,整个军营再找不出一块姓石的东西。新附军奥鲁一下子傻了眼,昏令乱出,先是叫人把刀枪剑戈扔进炮筒轰将出去,后来又叫人提桶打水,准备以水为弹,来一个水淹南教场,均被左右劝住,才没做出这些傻事。奥鲁大人仍不死心,突发奇想叫士兵们上街拆居民大厝取石头。一位幕僚劝往奥鲁大人说,泉州大厝虽也用石头做基,但都是方石,体积太大,根本装不进炮筒,虽可以把方石拆来后再敲碎,但眼下一时召不到那么多惠安石工,等到砸碎方石,足够军需之用,估计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到时还需要不需要炮弹,怕是另一回事了。奥鲁一听之下,万念俱灰,便要举刀自刎,刀子举到一半,想起斡脱所的存款,使命令侍卫到斡脱所把银子兑现出来,速送福州老母家中。奥鲁大人的孝心感动了另一位幕僚,过来给奥鲁大人献计说,大人何不派人去抢斡脱所?奥鲁抬手就给了幕僚一巴掌,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出这种馊主意,死到临头了还抢什么银子?幕僚摸着被打疼的脸,很委屈地说,就是死到临头了才抢银子来做炮弹嘛!
幕僚的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奥鲁大人炸醒了。众所周知,泉州近年施行数字流通,银子被信用牌取代,基本失去了流通作用,只有碎银还做零钱使用,大部分银锭都被各家斡脱所收了回去,存放到地下金库,堆积如山,形同废铁。还有一项众所周知的是,在棋盘园主义时代,斡脱所比米铺多好多倍,一条街充其量只有一家米铺,而斡脱所却会有十几家,就在百源川池附近的桂坛巷、打锡巷、井亭巷这一带,就遍布二三十家斡脱所,如果算上南边的涂门街,数量便能翻几倍。一家斡脱所的库存银锭,足够一百门嘉龙大炮发射三五次之用,比起拆民居搬石头再雇惠安石工把方石敲成碗糕的办法,显然可行得多。
奥鲁大人顿时乐得手舞足蹈,仰天狂笑。
片刻之后,一团团白花花的银子从百源川池轰隆而起,向东、北、南三个方向呼啸而去,泉州上空白光闪闪,银声萧萧。南教场、棋盘园、草铺尾、东门街等地,银子纷纷如雨狂落,官兵们抱头鼠窜。
以成本计算,这些新式炮弹统统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一炮轰出去起码三四千两银子,百炮一轮齐发就打掉三四十万两银子,看起来很不划算。但对新附军奥鲁来说,扰乱金融秩序的罪名远比谋反叛逆小得多,受到的惩罚也轻得多,说不定因自己指挥得当,应变有方,得到蒲寿庚的表扬,奏请朝廷提升他为达鲁花赤,取代那个笨蛋傻瓜蠢驴,当然,达鲁花赤的官职一般是给蒙古人做的,期望值有些过高,那就做个副都元帅或者宣慰使什么的也行。
城里,劳动力货品们都看到了银子升空的奇景,他们不清楚这是奥鲁大人升官的手段,却都明确地知道是他们自己发财的机会,于是都瞧准银子轰击的方向,拎起麻袋,提上箩筐,扛着箱子,发足狂奔追赶银子。人们冒着被银子砸死的危险,从城内各处冲向革埔尾、南教场、东门街。泉州街头刹时人头攒动,群情激昂,你追我赶,充分体现了“时间就是银子,忙碌就是生命”的新风尚。
应该说,泉州的劳动力货品虽不再是驯良百姓,但在正常情况下,还保留着一些勤劳善良的百姓特征,因此还算是善良勤劳的劳动力货品,但从他们拎上麻袋提起箩筐扛着箱子冲出家门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使用价值便被彻底伪造了,从劳动力变成了破坏力,破坏金融秩序,破坏社会安定,破坏城市,破坏自己。一暴民扛着银子往家赶时,左右眼眶都被砸进了一块大银锭,像戴了副反光墨镜,把所有能见光都反射掉了,结果进错了家门,把一整袋银子送给了邻居。一暴民还没跑进南教场就被钉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银锭,看上去像个银甲武士,歪靠在墙边,脚下还依偎着一只同样被扎了无数银子的猪母,不知情的能把他们看做一尊雕塑。一般而言,能活着把银子扛回家的,基本上都得受点伤,不是脑袋上长了几个银子角,就是满嘴牙齿被打掉,头破血流者不计其数。据很完全统计,当天在草埔尾、南教场、东门街以及通往这三个地方的街巷上,官兵与暴民死伤于银子的怪异形式,共有一千四百多种,有被整箱银子压断气的,有被银子进喉活活呛死的,有被银子打断双腿,有被银子震聋,有被银子砸傻,有被银子活埋,等等等等。
世人皆知,银子是用于流通的货币,其使用价值是替代一切货品进行交换,但在棋盘园主义时代的某年某月某日,泉州的银子被赋予了另一种使用价值,成为了杀人武器。虽然银子确实既能杀人,但被伪造出这样直接的杀人使用价值,可算是空前绝后。连棋盘园主义的创始人蒲寿庚都看得目瞪口呆,频频点头。目瞪口呆是为银子,频频点头是为新附军奥鲁——此人打仗见机随性,异想天开,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蒲寿庚爱惜起新附军奥鲁的才干,只是转瞬的念头,但已说明他下棋不够专心,被打搅了,就跟上次棋局半途日本海盗偷袭一样,假如再有个告急的军官站在他面前,搅他的棋局,一定下令把人家的脑袋砍了。于棋盘园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了,蒲寿庚倒无所谓,下完棋再说。
对蒲寿庚来说,泉州就是变成了废墟,也不如这盘棋重要,他明白得很,天灾人祸对棋盘园主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战乱过后泉州经济将会得到一个新的发展契机,棋盘园主义将更加顽强壮大。这不是天方夜谭。假如你知道20世纪日本阪神大地震虽震死不少日本鬼子的后代,却使得日本通过灾后重建获得了新的经济增长点,帮助日本经济走出了低谷,获得复苏;又或者你了解美国跑去欺负伊拉克人民,用飞机导弹轰炸南斯拉夫百姓,制造一系列人间惨祸,却让美国经济通过军火生产与售卖而获得了新的发展契机,从而推动了全球经济的共同发展,你就知道蒲寿庚的思想超前了七百多年。
这也是棋盘园主义极大高明之处,连天灾人祸都能被伪造出重要的使用价值,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有力工具,使灾祸完全不成为灾祸——虽然要死很多人。由此可见,口交会在对棋盘园主义的理解上,比蒲寿庚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终极诛贼计划”,用棋盘园主义使用价值伪造原理对付棋盘园主义始作俑者蒲寿庚,根本就是个荒谬已极的策略。哪怕天上掉下金子,泉州变成废墟,蒲寿庚也不会在乎,棋盘园主义自会让泉州继续繁荣,更加繁荣。蒲寿庚在乎的是棋盘上那匹红衣卧槽马,还有楚河边的那个头顶大炮的莺莺,这两只棋子紧紧钳制着蒲寿庚一半的子力,如果能把红马赶走,如果那个脑袋竖着大炮的不穿红衣改穿绿衣,那该多好呀!
虽然蒲寿庚不在乎,但发展到后来,天上确实掉下了金子——新附军的填弹手不小心把整箱金锭倒进了炮筒,泉州也确实变成了废墟——此事要怪蒲仲昭。
被银子大炮打得晕头转向的蒲仲昭,率领部众冲进了草埔尾汉军军营,把探马赤军全部消灭,把劳苦功高的探马赤奥鲁斩落马下,之后遇见了一位身负重伤,全身共中二十锭共一千两银子的武林高手,才知自己消灭的是友军而不是叛军。但此时已管不了那么多了,蒲仲昭立即重新部署兵力,进攻百源川池,这时一个部下报告说,在汉军兵器库里发现了一批新式先进武器——火箭炮。
每次研制出新式武器,达鲁花赤都先装配给新附军和汉军,让他们进行实战试验,这是因为新式武器带有危险性,常常伤及使用者,不该让高贵的蒙古军和探马赤军冒险。比如给新附军配备的一百门嘉龙大炮,镇压三包工时就轰烂了八门,轰击探马赤军和蒙古军时自爆了十九门,发射银子炮弹时,由于银子的比重超过石头好多,不符合大炮的设计规格,到现在已经炸掉了四十多门,前后总共折损了六百多名炮手和填弹手,足见新式武器之危险性。配给汉军试验的火箭炮是最新式武器,只试发过三次,实验数据都还没统计出来。这种火箭炮的创意来自泉州孩童玩的一种烟花,在一个小竹筒里填装了火药,点燃后带着竹签呼啸上天,在空中爆炸,本没有什么杀伤力,经机巧淫技院的院士们加以改良,小竹筒换成大铁管,填装的火药里还掺有铁砂,小竹签被换成一支五尺长的大铁箭,用一种大型弩机发射,铁箭飞出时,铁管边的引线会与弩机上的硫磺纸发生摩擦,火箭在空中被点燃,加速飞行,射程提高了四倍,杀伤力更是提高了二十倍。但试射的时候出过好多事,有时火箭会卡在弩机上射出不去,引线却已点燃,把弩机和射手一并炸个灰飞烟灭;有时发射很顺利,但火箭在空中点燃后却自动改变了方向,飞回军营,把营帐里正在睡觉的士兵赶了出来。有一次试射更加离奇,火箭不知怎么挂住了射手的蛇皮腰带,把射手一路送上了天,所幸这枚火箭没有爆炸,升空不久就掉了下来。那位汉军射手上天遨游了一番后,带着火箭直直插进新附军驻地百源川池,竟然没有摔死,事后被淫技院请去讲述火箭升空的速度、轨迹和状态,帮助院士们改进设计。
蒲仲昭听说过火箭炮,知道它们威力极大,杀伤力极强,却不知它们的安全系数,就算知道也来不及请淫技院院士改进。蒲仲昭年轻气盛,又被银子炮弹炸红了眼,立即下令押来几名汉军俘虏,让他们简要讲解了发射技巧,就让水兵们架起三百台火箭炮,全部对准百源川池,一声令下,三百支火箭炮同时升空,在空中陆续点燃,四散而去。
所谓四散而去,就是目标很不一致,喜欢朝哪儿飞就朝哪儿飞。其中一部分倒是遵照蒲仲昭的命令,飞向了百源川池,落在新附军炮阵,炸响了整箱整箱的火药,把大营撤掉了一半。但大部分的火箭炮却飞向了各条大街小巷,落进各家大厝。
泉州的古式大厝都是砖木结构,方石做基,地面与外墙铺砌红砖,屋顶砌三槽筒瓦,此外就全都是木头构造,有些房屋甚至整栋不用一根铁钉,从梁柱、门窗到小巧家具,全以木样攒接,技艺非常高明,21世纪的后辈们是做不出来的。这种大厝的防火性能本来也不差,要把居于烧掉比较费劲,需要四处点火,用风箱煽风,并且不予施救,把井口用石头埋了,将大门紧锁,这样才毁得成。假如在往常,火箭炮对大靥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它们并不能射穿大厝的瓦顶,也射不穿红砖墙,没有几支能飞进厝里。事实上,这三百支火箭炮并没有直接烧掉几座大厝,假如不是有个蛇话网络,泉州城内的民宅大厝是不会在一夜之间烧个精光的。
我们知道,泉州城有个长蛇绞缠而成的蛇话网络,给城市增添了五彩斑斓的景色——也有人觉得恐怖,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使用价值:通讯上的方便,窥探的乐趣等。现在这个蛇话网络又有了更新的使用价值,把星星之火迅速燎原。所谓网络,就是把大家连系在一起,捆绑在一起,有信息就共享,有火灾也得同当。经过技术处理的蛇皮管子,不但传声效果奇佳,导火的性能也很棒,被蒲仲昭的火箭炮点燃后不到一刻钟,全城所有大靥里的蛇头都同时张开大嘴,向外吐火,蔚为壮观。假如当做烟花来欣赏,倒也好看,但这些火蛇却喷燃了桌上的时装、假毛、当票、棋盘园牌滋润肌肤养颜益寿永棵青春玫瑰油胭脂(黑将发明的这种胭脂属于易燃易爆危险品)等等物品,迅速点燃房间,然后四处蔓延,把整座大厝烧掉。假如厝里有人正在玩发风机,火焰便会从各条蛇皮管子汇总到两个椰子壳耳机,让那位发风机发烧友当真发烧,直至烧焦。
巧的是,全城蛇头一起喷火的时候,居里的大部分男劳动力货品都出了门,有的去了草铺尾,有的去了南教场,有的去了东门街,目的地都比较集中,留在后里多半是女劳动力货品,因此许多大厝只传出足以震碎玻璃的声音,却全不见有人灭火。更糟的是,泉州极其发达的铁墙业,其使用价值在此时出现了完全的颠倒,再与安全无关,而与危险紧紧关联。大靥的铁闸门一般都上了三道锁,大家一急起来,要么把钥匙遗落在火里,要么就怎么都想不起搁在哪儿,慌乱逃命中,不是一头撞到防盗门上,把头毛烧光,就是一屁股撞在铁网上,屁股烙出许多方格,撞歪鼻子跌肿脸找不到胳膊的不计其数,(之声此起彼伏,却怎么也逃不出自己的家。
火箭炮发射半个时辰后,大半个泉州城全是一片(之声,与街上的惨叫声遥相呼应,络绎不绝。这个时候,泉州城内一切使用价值都乱了套,轿车不再是交通工具,成了垃圾;驱动猪不再是有机动力,回归为野兽;火药不再是烟花爆竹的药芯,成了嘉龙大炮和瘤蛋炮的杀人动力;铁墙局产品不再是安全设施,成了杀人助手;蛇话网络不再传播信息,改为传播死亡;银子不再是流通工具,成了致命武器;劳动力货品不再是劳动力货品——也没有回复为百姓,而是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使用价值的伪造在此时达到最高潮,登峰造极兼骇人听闻之至。
据小山全会纪要证实,口交会本来只是想搞一次终极诛贼行动,彻底消灭蒲寿庚,并没有打算把行动升级,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从一开始就走了样儿。根据三包工殴打交通行役杀害官兵的情况来看,它很像是一场反动暴乱;考虑到新附军在事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它也可以称做武装起义;但从银子金锭满天飞的效果来看,又算得上是一场金融风暴;根据最后的废墟焚毁的结果来说,也可以称之为世纪末惨案。
这就难倒了史官们,不知道该把这个污七八糟的事件怎么个编法。按照中国历史编撰习惯,此事最好是编成农民起义,这样就能堂堂正正地装进史册,放进教科书里。但问题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关农民大哥的事,就算可以把发动起义的功劳送给那些三包工,但这些外来工的成分却非常复杂,有城市小贫民,有破产资本家,有失业工人,有外商,有怀才不遇的知识分子,有匿藏在劳动群众队伍中的车匪路霸,当中虽有部分原本是农民,但整个集体却完全算不上农民阶级。从性质上看,三包工的行为一不是推翻封建主义统治压迫,二不是反抗种族主义侵略战争,因此既不能算是反封建的农民起义,也不能算做爱国主义民族战争。假如光把蒲寿庚这一个香客列为反抗斗争的对象,倒也勉强可以算是反抗殖民统治,但这未免太过抬举蒲寿庚,也不妥当。总而言之,史官们始终无法把事件编出阶级压迫和阶级斗争,无法把性质和意义拔高。这就让史官们脑袋大了十几倍,编不出意义显得自己无能,胡编意义却会给更擅长编意义的后代史官们耻笑,于是他们就串通起来,使用了一个既不无能又不被耻笑的赖皮招数,就是不予记载,全当此事从没发生过。因此,大元帝国某年某月某日泉州发生的这场既像是武装起义,又像是金融风暴,也可以称之为世纪末惨案之类的东西,一律没有在正史和野史里出现,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类似于东门达观玩的禅机。
史官们虽狡猾赖皮,却抹杀不了历史,根据口交会留存下来的资料,我们终于还是知道,在大元帝国时代的某一天,泉州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场“使用价值伪造运动”——这是最准确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