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宾馆回来的路上,陶奇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杨叔叔找他们来干嘛?不会就为请吃个冰激凌吧?他问江涛,江涛也说不清楚。可细心的陶奇发现,纪周的妈妈很喜欢江涛,她一直都在看着他。�
江涛嫌他扯得远了,就把话题转移开,问他最近见李颖了没有?陶奇告诉她,前一阵儿,李颖也在到处找他,最近好像她妈病了,所以好几天都没露面。江涛建议去看看李颖,陶奇觉得是个好主意,两个人便加快速度朝李颖家开去。�
李颖托着腮,闷闷地看着茶几上的金鱼缸。鱼儿在水里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无忧无虑。李颖羡慕极了,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去,忽然门铃响了。李颖一开门,陶奇笑嘻嘻站在门外。李颖一看是他,气不打一处来,“砰”地又将门关上。�
陶奇摸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江涛走上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陶奇连忙将他又推下去。果然,门又开了。李颖看了陶奇一眼,也不招呼一声转身就走。陶奇朝江涛做了个鬼脸,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跟进去。江涛悄悄地走上来,站在门口听着。�
陶奇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也不换鞋。李颖白他一眼:进不进来呀?进来就换鞋,不进来就出去。�
我……我是想,带你出去,见一个人。�
我烦着呢!谁也不想见!�
真的连他也不见?�
陶奇一把把江涛拉了进来。江涛看着李颖,站在那儿微微笑着。�
江涛?!李颖一阵狂喜,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江涛。江涛也笨拙地搂住了李颖。陶奇响亮地长叹一口气,李颖立即从江涛的怀抱中挣脱,冲他嚷道:“你叹什么气呀,我是太兴奋了!”�
看见没有,江涛?人家对你热情似火,对我冷若冰霜。陶奇嬉笑道。�
哼!你呀,你活该!江涛,快!快进来!李颖斜眼看着陶奇:喂!你再不马上换鞋,我就把你一脚踢出去了!�
陶奇笑着连忙去换鞋子,阿姨呢?病好些没有?�
上街买菜去了。她一直是那样,时好时坏。你们这件事发生之后,她情绪好像特别烦躁,都犯了好几次病了。�
我们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李颖耸耸肩:搞不清楚。江涛,这些日子你躲到哪儿去了?大家四处找你!�
我知道,陶奇都给我说了。�
都给你说了?他说了跟我的那次谈判吗?�
什么谈判?�
他没跟你说吧?�
陶奇在江涛背后呲牙咧嘴地示意她别说,李颖不听他的,偏偏要说,陶奇急得拿眼直瞪。李颖一笑:“算了吧,你人都回来了,说也没意思了。”�
我回来了怎么就不能说?说啊。�
你真是的!人家女孩子不说,你还非要问!干嘛呀?陶奇叫起来。�
李颖一乐:“真的没什么意思。反正,你知道,他对你呀,可真是非常关心!”�
江涛笑笑:“是啊。你没见我们真的成了铁哥儿们了嘛!”�
他使劲搂了搂陶奇的肩。陶奇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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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慧提着菜篮子,慢慢地在菜场转悠着。卖菜的小贩见来了主顾,忙走上来盯着她。周小慧看到小贩的眼睛,心里一慌,连忙走开了。两边尽是卖肉的、卖豆腐的、卖酱油醋的,她每到一处,就感到小贩盯着自己看,感到十分心虚,最后提着空篮子逃也似地离开了菜场。周小慧失神地在街上走着,路人的目光让她感到如芒剌在背。她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偷儿,混迹在人群中,却时刻要提防会被人抓住那只干坏事的手!每只眼都像在盯着她,每个人都好像知道了她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经过报栏、报摊,走过在路边聊天下棋的人们,周小慧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报上写的是抱错孩子!摊贩叫卖的是抱错孩子!人们聊的还是抱错孩子!……难道除了这个,人们就不再关心别的事了?难道这件事对于他们真的就那么重要?要是他们知道,她就是那个闯下了大祸的人,他们会怎么样?�
正要走过十字街头,忽然红灯亮了。周小慧竦然站住。大型货车和大型公交车像一群群愤怒的公牛,鸣着笛疯狂地从她面前冲过!她差一点被左边驶过来的卡车挂上了。她快速倒退几步,靠在栏杆上,扶着栏杆直喘气。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她。一个清洁女工走过来,关切地问了句:不舒服啊?上医院看看呗。�
医院?�
对呀,那不就是医院?清洁女工指了指不远处那幢大楼。�
周小慧望了望那座熟悉的门诊大楼,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周小慧站在医院门前,心情很不平静:我怎么又到这儿来了?20年躲着它,还是躲不开。看来我是该到这儿来。从小就听说,在哪儿跌倒,还在哪儿爬起来。我这一跤跌下去,还爬得起来吗?�
她目光迷离地望着这熟悉的地方,关于过去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医院大楼前,年轻的她像小燕子一般高兴地跑进医院大门;�
医院走廊,她端着托盘,轻盈地走着;�
医院大楼前,她在李玉兴的陪同下,逃避似地匆匆离开了医院;……�
周小慧木木地望着医院大门,不由自主地走进医院。忽然,她看见了沈星星!沈星星的照片镶着黑边,贴在医院的公告栏里。白纸上,苍劲有力的魏碑体讣告标题映入她的眼帘:“本院退休职工、原妇产科护士长沈星星同志因病不幸去世。”�
她看着沈星星的照片,站在那儿发呆。身后汽车喇叭响起,周小慧吓得连忙往旁边一闪。汽车开过去停了下来,靳敏从车下走下来,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周小慧一眼。咦,那不是她要找的周小慧吗?周小慧觉得有人在看她,低头转身就走。靳敏突然跑上去拦住她:“你……是不是姓周?”周小慧抬起眼,迷茫地看着她。�
靳敏突然高兴起来:“周小慧?咱们总有20年没见了吧?你是来找我的吗?”�
周小慧猛醒般地笑笑:“靳医生,您没怎么变啊。”�
哪儿呀,老多喽!听说你要来,我一直都在等你。走吧走吧,上我办公室谈。�
靳敏亲热地把周小慧拽进了大楼,推进自己的办公室。她给周小慧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去接电话。周小慧捧着水,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靳敏打电话。�
靳敏放下电话,朝周小慧走过来,她苦笑道:“你看,这事儿惊动大了!连副市长都亲自过问了,我们医院也算出名儿了!对了,小慧,你当时不也在婴儿室值班吗?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的?”�
周小慧嗫嚅地:“我当时……是在那儿实习,……”�
靳敏安慰道:“我知道。责任不在你。这一点,沈护士长在临终之前讲得很清楚,责任在她。”�
周小慧震惊:“她……她是这么说的?”�
是啊。她说,她对不起我们,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还提到了孩子。这时候我们已经发现孩子的血型错了,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唉!一个那么敬业,在平凡岗位上干了一辈子的老护士,最后却用这样一个忏悔画上了生命的句号!也幸亏她最后作了这次忏悔,不仅帮助我们了解了实情,自己也总算可以不无遗憾地去见上帝了。�
周小慧突然一阵晕眩,手上杯中的水泼翻在衣服上。靳敏大惊,忙问:“小慧!小慧你怎么了?”�
周小慧声音微弱:“没事儿,……头有点儿晕。”�
靳敏跑出去,不一会儿,她带着医生匆匆走进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杯没动过的开水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周小慧显然已经走了。靳敏愣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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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兴把车开到楼前,熄了火,靠在汽车驾驶座上,拿起一根烟叼在嘴里。他对着空中自言自语道:小慧,我想过了,我觉得你不能……。也许觉得这种说法太生硬,于是换了一种说法:小慧,事情既然发生了,我想是逃避不了的……。他摇摇头,仍在寻词摘句:小慧,你看这样子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去一趟,咱们……�
示范了几次,李玉兴都不满意,他长叹一声,烦躁地把烟掐灭,趴在方向盘上。他想让自己的头脑再冷静了一下,忽然觉得旁边的汽车有些眼熟。�
他下了车,仔细一看,自语道:这不是江总的车吗?莫非他们两口子找来了?李玉兴忽然觉得有些慌,大步冲进楼门。他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传来年轻人的欢声笑语,李颖、江涛和陶奇一起回过头来。�
爸?您又回来了?�
江涛、陶奇分别跟他打了个招呼。李玉兴问江涛:“你回家了?你爸你妈没来?”�
“他们都在家。我开他的车出来办点事儿,顺便来瞧瞧李颖。”�
李玉兴问李颖:“你妈呢?”�
“我妈她买菜去了。真的。我妈怎么到现在也没回来?”�
李玉兴急了:“你为什么不陪她去?她那个样子,昏倒在路上怎么办?”�
李玉兴说着,匆匆跨出家门。李颖嘀咕了一句:“神经兮兮的。”�
李玉兴冲进菜市场。偌大的菜场,一个菜摊连着一个菜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一下子傻眼了!李玉兴掉转车头,向医院奔来,刚走到楼前,忽然看见周小慧匆匆从大楼里走出来。他赶忙跳下车,迎上她:“小慧!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见靳院长了吗?”�
周小慧喘着气:“走。……回家。”�
李玉兴一愣,将她扶上了车。汽车迅速驶上街道。李玉兴了边开着车一边问:“小慧,你没事儿吧?”�
周小慧斜躺在后座上:“没有。”�
你上医院干什么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
小慧,我已经跟靳院长打过招呼,说等你病好之后,带你一起去找她。我看,是该把事实讲出来的时候了。�
周小慧突然尖着嗓子冲着李玉兴喊道:“沈护士长已经说了是她的责任!为什么你还要把责任往我的身上拉?”�
我没有啊!我只是说,你可以告诉他们,那第三家的家长是卫华,孩子是卫纪周!�
卫华呢?卫华愿不愿意我把这事告诉给别人?啊?你说啊!�
你不要急嘛!咱们慢慢商量,不行吗?�
周小慧安静下来:如果我不说出来,行不行?�
不行。小慧,哪怕担着天大的责任,咱不能让活着的不放心,死了的不安心。�
周小慧闭上眼,颓然倒在车的后座上。�
小慧?你不要急。你要是没想好,咱们可以……�
你别吵我!让我安静会儿!周小慧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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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纪周拧了一把热手巾,递给埋头干活的陶国栋。陶国栋觉得这个孩子比陶奇心还细,会伺候人,感激地朝他笑笑。卫纪周也冲陶国栋笑了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卫纪周从小没爹,妈也一直忙着她的事儿,后来又出了国,所以他的自理能力很强。他自信地告诉陶国栋,有他伺候着,保证不比陶奇差。�
陶国栋笑了,可不敢。弄个解放军伺候我,我成什么级别了?�
我不是说了吗?您啊,最高级别——父母级。陶叔,歇歇吧。卫纪周蹲下来,帮陶国栋捏着腿。捏了这么些天,也不知道他有点儿感觉了没有。陶国栋告诉纪周,经他这一捏,现在好多了,可还是动不了。外头太阳暖烘烘的,卫纪周把他背到院子里,放在椅子上。�
多少天没见太阳了!纪周,你扶我起来,我想走走。�
您行吗?�
试试吧。�
卫纪周扶他站起,要架着他走。陶国栋摇摇头,要自己走。他让纪周就在前边等着,别让他摔跤就成。卫纪周走开两步,转过身,张开手,像照护初学迈步的孩子一般,看着陶国栋。陶国栋咬咬牙,想努力挪动腿,但腿犹如磐石般岿然不动。卫纪周鼓励陶国栋,让他再试试。陶国栋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艰难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这一步很小,只是在地上蹭了那么一点点,但这毕竟是他自己迈出来的第一步啊!迈出了这一步,陶国栋早已满头是汗。他抬起眼来看着卫纪周,眼里充满了惊喜和渴望!�
卫纪周拍手喝采:“您看!您能行不是?来!再试试!再迈一步!”�
不行吧,纪周?我……我这腿像有千斤重,……�
行!您能行!您试试看嘛!来!上我这儿来!卫纪周拍着手,引导他。陶国栋又迈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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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宜正和陶明山在屋里看电视,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就扶着陶明山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们愣在那儿。这时,陶奇和江涛也出现在院门口。他们刚进门,看到这一幕,便止步观望。�
卫纪周看着陶国栋,陶国栋两眼只看着脚下的路和自己的腿,他们都没有发现院中已经多出了四个人。陶国栋艰难地迈出了第三步。卫纪周欢叫着:“您别看地!看我呀!来!上这儿来!您摔不着的!来呀!”他张开双手,等待着。陶国栋两眼看着他,真的一步一步向前蹭了过去。�
爸!您能走了!陶奇第一个欢呼起来。�
陶国栋!你真行啊!吴家宜也叫起来。�
陶国栋像被他们的叫声震住了,他想转过头来看,忽然脚下一崴,差点儿摔倒了。陶奇和吴家宜几乎同时扑上来,和卫纪周一块扶住他!陶国栋惊魂未定,一脸惊愕。汗珠顺着他的脸流到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