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就是纪周-恩情

靳敏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全家人,他们听后无不惊讶,袁苑尤其想不通。人家都看她的面子上,不追究这事儿了,她自己倒好,还要把事情住大里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就连老公都不能理解她的做法,骂她傻,哪里有自己把自己往法庭上送的道理?江南下发牢骚道:你能决定这么做,没准又是为了陶家!�

靳敏说:“为了陶家!也为了我们家!为了天下同样的人家!”�

如果你是为陶家,我们可以自己拿出些钱来,跟他们“私了”嘛。�

江海洲不干:“本来是公开的事,为什么要私了?南下你这个主意太不高明了!”�

爸!您没考虑她这么一来会多尴尬!�

靳士英和魏红梅听着他们在争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女儿问起,靳士英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道:“难啊!按道理说,小敏这样做是对的,可从实际上……”�

魏红梅也有话说:“小敏啊,问题在于你既不是一名普通的受害者,又不是一个普通的责任人。你以受害者身份起诉医院,这当然是对的,可是,作为医院的领导,你又不能不承担由这桩诉讼案所引发的一切后果!包括经济上的和名誉上的!你,仔细考虑过它的影响吗?”�

对,对!江南下说,我不同意她这样做,就是想到这一点。除非你从今以后不再干这个院长,或者干脆离开这家医院,否则,你绝对不能干这种傻事!�

袁苑点头:“对呀!医院的人还不得骂死你!”�

靳敏等他们都说完了,停顿了片刻。她想起今天在医院各科室有关领导和技术骨干会上,她对他们说过的话:事情出了之后,有人抱怨:真倒霉!二十年前的事故,凭什么被我们赶上了?也有人强调: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有责任,为什么让我们承担?这两种说法其实都是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没有站在受害者的立场,想一想这个错误给受害者带来的痛苦和伤害!想一想这种痛苦和伤害,应不应该得到补偿?……现在他们群起而攻之,反对她上诉,然而,她决心已定,任谁也改变不了。在这种时候,她必须向他们作出一个合理的、都能够接受的解释,她说:你们说的,我全都想过。我知道,你们也全都是为我好。爸爸,妈妈,公公,婆婆,还有南下……除了两个儿子,我最亲的亲人们全在这儿了。妈说,我的难处在于我的身份,就是说,我既不可能完全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又不可能完全站在医务工作者的立场。我想的恰恰是,我为什么不能既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又站在医务工作者的立场呢?做不到吗?我认为做得到!�

靳敏情真真意切切的言辞终于打动了老人。他们看她心意已决,便心软下来,纷纷改变了先前的看法,开始站在女儿这一边。江南下也对妻子万分敬佩,他紧紧攥着妻子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家人的支持使靳敏感动万分,她泪水盈眶。�

做通了父母亲和公公婆婆的思想工作,靳敏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陶家大院,把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向陶国栋夫妇作了解释:你们放弃自己的权利,其实是对犯错误的人的一种纵容!包括我,如果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就放弃追究医院的责任,实际上这是非常自私的!为什么要有法律?就是为了维护人的正当权益,维护社会的公平和公正!怎么能够为了照顾某个人的面子和感情,就轻易放弃这种权利呢?我们要的不是钱,是公平,是公正,是做人的权利!�

靳敏越说越激动,她拉住吴家宜的手,期待地看着他们。陶国栋与吴家宜对视了一阵,然后激动地伸出手来,同靳敏握在一起。靳院长作出这样一个决定,这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靳院长!我们支持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靳敏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她的眼睛湿润了。�

靳敏和江南下回到家里,开始在电脑上起草诉状。他们趴在电脑桌前,字斟句酌。然后把起草好的诉状交给律师,律师拿着诉状征求陶家的意见。陶国栋仔细阅读过诉状后,在上面郑重地按下自己的手印。�

当天下午,靳敏、江南下、吴家宜、陶奇和律师一同去法院递交诉状,嗅觉敏锐的记者们闻风而动,早已等在那儿。靳敏等人刚走下“依维柯”,就被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七嘴八舌地提着问题,噼哩啪啦地抢着镜头。�

次日,大大小小的报刊整版刊载关于串子案的新闻报道,一个个特大标题异常醒目:串子家庭法院讨说法!医院院长自己告自己!……。行人纷纷驻足购买,报贩子站在报摊前,应接不暇,忙得不亦乐乎。�

靳敏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只是医院被记者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靳院长,您为什么要把自己推上法庭?”�

“您作为当事人,准备向医院要多少赔款?”�

“您觉得法院会支持您吗?”�

靳敏面对照相机和摄像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镇定了一下,说:“我之所以一定要起诉我目前所负责的医院,是因为,这的确是一起由于管理不善所引发的严重责任事故。事故虽然发生在20年前,具体责任人也已经死亡,但作为责任单位,应该对于受害的当事人有一个公平和公正的交代。作为受害人之一,我可以这样说,赔再多的钱,对于我都是无意义的。我要求将此事有一个公正和公平的判决,是为了警告和提醒医疗单位,对患者的生命和权利决不可以掉以轻心!作为个人,我和我的丈夫会将判给我们的这部分款子,全部捐赠给因为那些得不到及时治疗而伤病致残的儿童。至于别人如何使用这笔款项,那是各人自己的权利。现在,还有一个孩子没有找到,我抚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江涛,也由于受到刺激,至今不肯回家。我希望通过这次起诉,推动整个事件的进展,让孩子们能尽快回到亲人的怀抱!”�

靳敏情绪激动,话还没有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江涛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为靳敏的果敢而由衷地感动。母亲为了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他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又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自己的不辞而别给母亲心灵上创出多大的伤痛,可她尽力了,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自己如果执迷不悟,那以后还有脸见人么?江涛哭了,为自己的不忠不孝而泪流满面,更为母亲的气魄和肚量而自豪。他呆在洗车场的角落里无声地哭着,哭够了,他拨通了靳敏的手机:“妈!是我!我看了您在电视上的讲话,特别激动!妈!我支持你!我永远都支持你!”�

儿子终于打电话了,靳敏一时失声痛哭起来。儿子受创的心灵终于被唤醒了,她激动万分。她为儿子感动,也为自己感动,更为了几个受到伤害的家庭感动不已。末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坐着江南下的车,载着杨非、陶奇,朝高速路奔去。洗车场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她恨不能长着一对翅膀飞过去。靳敏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一路上不断地擦着眼泪。陶奇在一旁不停地安慰着她。�

江涛按部就班地洗车冲车。一辆车开进来,稳稳地停下。江涛拿着高压水枪走过来,正准备喷水,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车牌号,他一下子愣住了。四个门同时打开,江南下、杨非和陶奇走了下来。最后走下来的是靳敏。�

江涛手持高压水枪愣在那儿,像一座鲜活的雕塑。靳敏看见儿子瘦削不堪的样子,泪水夺眶而出。她张开双臂,望着江涛,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江涛忽然惊醒过来,大喊了一声妈,扔掉手中的水枪,扑了过来,与母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靳敏紧紧地抱住江涛,如泉涌。�

江涛哭道:“妈,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涛涛,妈想死你了!妈不能没有你,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江涛流着泪点了点头。�

儿子,这些天你受苦了。�

妈,我每天都在想你和爸爸,想我们的家……�

杨非和陶奇激动地望着这一切,心里暖意融融。江南下走过来,将靳敏和江涛全揽在怀里。江涛早已不能自抑,他哭着叫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们回家吧,孩子!�

江南下动情了,他回视陶奇,陶奇走上来,与江涛相视一笑,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杨非含笑望着他们。这一切都吸引了周围打工的孩子和洗车场的老板,他们都停住手中的活儿,为他们鼓起掌来。�

在宾馆咖啡厅里,卫华放下手中的报纸,望着杨非:我想找你单独谈,也是为了这件事。怎么说呢?这话实在是很难开口,也算是藏在我心里二十年的一个谜团。�

杨非沉静地看着她。�

我怀疑,他们正在找的那个孩子,就是纪周。�

杨非心里一惊:这……怎么可能?�

其实我当时就有怀疑。我的儿子生下来就有7斤3两,可是后来,小慧抱给我喂奶的时候,孩子明显地轻了很多。我曾经问过她,她当时对我有误会,根本就不理睬我。后来,李玉兴来找我,我跟他说了真相,约定绝不向外人泄露。怕对孩子不利,我马上要求出院了。这孩子……怎么说呢?他是个好孩子,可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像晓天。�

那,……你等一等,我打个电话,叫一个人马上过来一趟。�

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的。不用多问。他来了,我带到隔壁桌上跟他说话。你也用不着打招呼,只把你们的感觉最后告诉我就可以了。�

卫华耸耸肩:你怎么弄得神神秘秘的?�

因为这种事,本来就扑朔迷离。我也吃不准。�

好吧,随便你。�

江涛回来了,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靳敏抚着江涛的床,百感交集。江南下想和妻子商量一下,给涛涛买套新房子,这让靳敏大感意外。江南下觉得,江涛这孩子太不幸了,他毕竟跟他们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江涛一直又很严格,管的多,爱的少。现在江涛成了这个样子,江南下只想尽力给他一点补偿,好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关爱。靳敏完全理解丈夫的良苦用心,他们决定给江涛一个惊喜。�

现在有了两个孙子,江海洲夫妇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们把女儿女婿陶奇江涛都叫过来,决定好好地聚一下。�

江海洲拍着江涛的脑瓜说:你这个小子!不跟爷爷报告一声,你就跑了!爸爸不是你亲爸爸,爷爷还是你的亲爷爷嘛!对不对?�

袁苑笑:“你气糊涂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呀?”�

靳士英夸道:“好话。很有道理的话。”�

江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魏红梅说:“涛涛,听说了吗?其实你爸爸……”�

我听说了,姥姥。比起老一辈人,我……我们的心胸的确是太狭隘了!�

靳敏走过来:“江涛,你杨非叔叔让你去一趟。现在就去。他在宾馆的咖啡厅等你。”�

噢?�

江南下要开车送他,江涛连忙摆摆手,要过了车钥匙。陶奇自告奋勇,要和江涛一块儿去,江涛不解。陶奇看了江南下靳敏一眼说道:“我得替爸妈看着你,别让你再溜了。”�

去你的!江涛骂了他一句,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大人们看着这一切,会心地笑了。�

江涛和陶奇下了楼,径直朝江南下的汽车走去。陶奇突然叫住了江涛,江涛,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吧。�

你现在也回来了。咱们俩维持原状好不好?�

什么意思?�

我看,你也不用再找你爸妈了。你就在你家,我还在我家。咱们只当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只当是大家一起做了场噩梦。行吗?说实在的,我对你们家还真不习惯,怎么也觉得还是我原来那个家好。再说,我爸妈至今还没找着他们的亲儿子,也不能没有人在他们面前行孝啊。�

江涛想想,摇摇头,不可能的,陶奇。你总是想得那么天真。�

怎么不可能?给我反对的理由。�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可能再跟原先一样呢?�

难道,你觉得大家对你……跟以前有什么两样吗?�

没有。可我还得找我的亲生父母,哪怕找遍天涯海角,我也得找到他们。我总得知道,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是什么民族?我总不能连自己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不顾啊!�

你说的对,可是……唉!也对!走吧。�

他们钻进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