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现在已闹得满城风雨,大大小小媒体倾巢而出,记者见缝插针,爆炒个没完没了。他们找医院,找江南下的公司,甚至找到陶国栋家的小院来,试图从中挖出一点骇人听闻的新鲜玩意儿。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绷紧了警惕的弦。�
吴家宜正在院子里晾衣服。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夹着公文包找了进来。�你找谁?�
请问这家是不是姓陶?�
对呀。你是干嘛的?要是记者,我们可没什么新鲜话了,你去看报纸吧。�
您误会了。我不是记者,我是正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姓郑。�
自称姓郑的律师递过一张名片。吴家宜半信半疑地接过名片看着:律师?我没打电话找你们啊。�
是啊,您是没打电话,……�
陶奇从屋里走出,妈,谁呀?�
是个律师。自己找上门来的。�
律师眼睛一亮,你就是陶奇吧?正好。我也要找你。�
陶奇警觉地看看他,找我干嘛?�
我想帮助你们。�
这是好事啊,可他怎么个帮法?再说,人家凭什么自愿帮咱们?吴家宜和陶奇想了想,决定让陶国栋拿个主意。他们把郑律师让进院子,带到小仓库里。陶国栋一边用砂纸打磨着一个木器,一边听着律师的意见。�
你们可以联名起诉,也可以分别起诉。追讨的款项包括抚养费、因寻子耽误正常工作的误工费、陶先生因受到刺激影响身体健康的医疗费等等,当然还包括目前尚无法确定数额的精神损失费,因为关于这方面我国法律尚无明文规定,还是个未知数。我大概算了一下,你们可以提出的赔偿费用大概是50万到100万。�
吴家宜问:“这么多?人家会不会说我们敲竹杠啊?”�
陶国栋没吭气。�
妈,您听律师把话说完。�
律师一笑:“提,可以这么提,当然不可能赔这么多,但是我估计,20万以下,比方说,十五六万?十七八万?还是很有可能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于像你这样的家庭来说,这笔钱虽然不多,也可以说不无小补了吧。”�
陶国栋开口了:“那你呢?你帮我们这个忙,你拿多少?”�
律师谦逊地笑笑:“这都是有规定的。我们照比率拿,也就是说,如果帮您打赢了这场官司,您拿得多,我们也提得多,您拿得少,我们也提得少。当然,钱是次要的,主要是我们对于这个案子比较有兴趣,……”�
陶奇笑道:“这话说得对。俗话说‘无利不起早’……”�
陶国栋打断他:“陶奇!给我倒杯水来!暖瓶没水了。”�
陶奇答应了一声,提着暖瓶走出去。�
陶先生,希望你们不要误解我们的意思。我们想打这个官司,的确主要是关注这个案子本身。一家医院,竟然会出现这种可怕的错误!是可忍,孰不可忍?给你们的精神上造成的损失,即使给100万,能够补偿过来吗?律师说。�
吴家宜插话:“真的没法儿算!你知道吧?这孩子从小特别不好养!可费劲了!中间还病过一场,有好长时间恢复不过来,后来还是……”�
您等一等!我得把这个情况记一下,这很重要。�
郑律师说着,就打开公文包要拿纸和笔作记录,陶国栋阻止了他。郑律师来得太突然,不能他说告就告,自己还得考虑考虑,至少目前还没有这种打算。如果真想打官司,再找律师也不迟。再说,听郑律师的话,他只是想插手这个案子,从中捞取点好处,名利双收。现在,这件事情本来就搞得背沸沸扬扬的,他这一弄,不是给媒体又添了佐料?不行。他对吴家宜说道:“帮我送送客人。”�
律师诧异地望着陶国栋:“陶先生!您绝对有权利可以起诉这家医院!……”�
我知道。起诉不起诉,都是我的权利。�
吴家宜不耐烦了:“行了,走吧。”�
律师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说:“那,……那希望您在有起诉意向的时候,将敝事务所作为您的首选,因为敝事务所信誉卓著,收费合理,……”�
行了行了,别做广告了。走吧走吧。�
她连劝带轰地把律师撵出了门。陶奇提着暖瓶走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有点糊涂,疑惑地望着父亲。陶国栋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爷爷在干嘛?陶奇心不在焉地说,还是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瞌睡。�
话还没有说完,陶明山扶着拐杖,艰难地从屋里往小仓库挪。吴家宜送完律师回来,正好看见了,便走上去扶住他:哟,老爷子!怎么出来了?干嘛呀?�
两天不见国栋,我瞧瞧他去。�
您不用瞧了。他挺好,正赶着活儿呢。�
那我也得瞧瞧。就忙成那样儿?他嘴里嘟哝着就往小仓库走。吴家宜一看急了,朝小仓库大喊了一声:“陶国栋!老爷子看你来了!”�
仓库里黑咕隆咚的,陶明山一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才挪进去。屋里是一片繁忙景象。到处都堆着半成品的木器家具,几乎难以插足。陶国栋坐在床上,正用砂纸打磨着刚做好的木器家具。陶奇在一旁蹲着,帮他调漆。�
陶明山愣在门口。�
陶国栋抬起眼睛:“爹!您怎么来了?陶奇,给爷爷腾个地方!”�
算了。你这么忙,我就不进去了。�
陶国栋抱歉地笑笑:三儿已经把这套东西卖给了人,我得赶紧给人家上完漆,就像养大的闺女,要打扮好了让她早点过门儿。要不我干嘛不回屋睡呢。吵了您了吧?�
没有,没有。你呀,活儿要赶,身体也得注意。啊?�
知道。要不您来坐坐?我陪您说说话?�
陶明山直摆手,算了。我还是回去看电视吧。家宜,扶我回去。�
陶国栋放下手中的东西,强撑着站了起来:“您慢走啊。”�
陶明山回头看他一眼:“别起来了,你忙你的吧。”他看见儿子站在那儿给家具上漆,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放心地走了回去。陶国栋愣愣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肌肉有些变形,显然是那种痛苦的表情。�
陶奇小声地问:“爸!您是怎么站起来的?”�
陶国栋苦笑:咬牙呗。快,扶我坐下!又站不住了!腿软!�
陶奇连忙扶他坐了下来。�
爸,您为什么不想起诉他们?�
起诉有什么用?错都错了。就算赔点钱,这损失能挽回来吗?再说,你就不考虑你妈?�
我妈?�
你靳姨呀。她现在是院长,你打官司,不是跟她过不去吗?�
这……这我倒没想过。�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就想能尽快把自己的孩子找着。唉,20年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长成什么样子?他爹他妈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上学了没有?20岁,该跟你一样上大学了吧?�
爸,您别想太多。我想,他一定也会跟我一样,遇到像您这样的一个好爸爸!不会错的!�
陶国栋停下手中的活儿:你,恐怕得上江家去看看吧?�
我不去。�
那怎么成呢?你总得去看看你的亲奶奶、亲爷爷,……�
爷爷身体不好。您现在又这样,我怎么能走呢?我不去!�
陶国栋急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呢?这是认祖归宗的事儿!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你快去吧!还等人家拿轿子来抬你呀怎么着?”�
爸!那您也不能赶我走啊!陶奇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快要涌出来了。�
陶国栋狠下心肠:“我就是要赶你走!我不能让人说,我陶家养的孩子,连个规矩都不懂!你走!你这就给我走!”�
陶国栋忽然发怒了,陶奇惊讶地看着他,泪水慢慢淌了下来。�
�
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美国,受害人的家长们早就上了法庭。可这是在中国,许多事情是用法律没法解决的。中国的传统文化束缚着人们的思维,他们不得不照顾血缘情感和面子,当然,还有异常复杂的各种利益关系。�
靳敏陪着江南下和杨非走出了办公室。杨非想了想,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觉得靳敏他们恐怕还得做好上法庭的准备,这么大的事情,不通过法律途径,看来是不可能解决的。�
江南下问,这官司怎么打?我们还是受害者呢!�
对呀。你们也完全有权利起诉。�
靳敏问:“起诉谁?起诉医院?别忘了现在我是院长!我是法人!”
杨非苦笑:“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靳敏送他们走出医院大门,靳敏的手机忽然叫起来。她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杨非对江南下说:“靳敏的日子很难过呀!”
“是啊,我心里也好过不了。”
“这样吧。不管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找我。帮不了大忙,跟着跑跑腿,出出点子也好嘛。”
杨兄!真对不起你!我还怀疑……�
杨非大度地说:“说这干嘛?”
正说着,靳敏走回来,表情十分严肃:“你们走吧。我得赶到市里去一趟。这事儿闹大了!”
江南下关切地问:“怎么了?”�
申副市长召见。卫生局的局长、书记全在那儿。唉!这次等级评定,我们医院只怕又危险了!�
江南下和杨非同情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