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恩情

沈星星怯生生地站在靳敏的办公室门口。�

靳敏一抬头看见了,她有点意外,“沈大姐?您怎么来了?来来!”她热情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请进。坐啊。您还好吗?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有点憔悴的沈星星挪进来:“听说,您又提副院长了?恭喜呀。”�“杂事儿忙不完,有什么可恭喜的。找我,有事儿吗?”�

“不不。我是因为偶尔有些不舒服,这儿老疼,来检查一下。听说您高升了,就绕过来瞧瞧您。您……您公子该上大学了吧?”�

“已经上大学了,就快要走了。您跟高牧师联系上了吗?”�

“高牧师真是个好人。一开始,他跟我说认罪悔改,我不懂,还跟他发了脾气呢。她自己笑起来,文化革命那阵儿,老认罪,把人都弄烦了,叫什么‘认不完的罪,流不完的泪,站不完的队,……’其实,跟这哪是一码事呢!”�

“这么说,你打算受洗喽?”�

沈星星脸上掠过一丝忧伤:“还早呢。我觉得我还没有预备好自己的心。真的,越读圣经,越省察内心,我越觉得我这一生犯的罪孽太大。有的罪过真是无可饶恕!我简直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罪人!”�

靳敏摇摇头:“您说得太严重了。其实,我们哪个人没有过错?没有软弱的时候?”�

“不。您不懂我的意思。”�

沈星星话还没说话,就被人打断了。进来两位医生要向靳院长汇报工作,她知道今天又说不成话了。到医院来的路上,她翻来覆去地想,总算说服自己,把一切向靳敏坦白清楚,显然,靳敏并没有觉察她的意图。�

在分手时,沈星星对送自己到门口的靳敏说:“您回去吧。见到您,跟您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您的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还得过两天吧。到时候我再来。”�

让靳敏惊讶的是,给沈星星看病的姜医生说,她可能得了癌症。�

电话铃在顽强地响着,周小慧走过来接电话。�

周小慧接到江涛打过来的电话,一听说找李颖,她就来气:“找她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阿姨,是这么回事儿,我们不是要去学校报到嘛。我爸爸说,准备开车送我去。我想问问,李颖是怎么打算的?要是她同意,我可以跟我爸爸妈妈说一声,跟我一块儿走。”�

周小慧松了口气:“噢,这事儿啊,就不麻烦你了。李颖她爸爸已经跟别人说好了,有车送她去。再说,我还要去。你们的车也坐不下。”�

江涛显然不甘心,“哦,这样!那,……您能让她接个电话吗?”�

“太晚了,她已经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周小慧把电话挂了。”她不想让女儿这么早就分心,得斩断一切情丝。�

陶国栋每天都忙着干木匠活,胳膊酸胀,也不觉得累。原来只是为了养家糊口,现在儿子考上大学,需要更多的花费,他得比原来更卖力才行。秋老虎厉害得很,整天开着电扇也大汗淋漓,陶奇这孩子懂事,经常过来陪爸爸聊会儿天,递杯茶什么的,陶国栋心里很舒服。这会儿,儿子又端壶茶进来了,“爸。歇会儿吧。”�

陶国栋停下手中的活,陶奇把茶杯递给他。陶国栋喝了一大口,擦擦背上的汗,一下子凉快不少。他问儿子,“你爷爷呢?”�

还在看那部韩国的电视剧,我妈也在看,还抹眼泪。陶奇说。�

“你怎么不看啊?”�

“我不喜欢,太嗲了。况且,我就要走了,想跟您多待一会儿。”�

陶国栋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他嘴角动了动,可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想关心关心儿子,就问,“听你妈说,最近有几个女孩子都在约你?”�

“我妈真是的!想哪儿去了?那都是同学!”�

“你跟女孩子交往,我不反对。可得记住两条。一个,别误了正事儿,当前你的正事儿那就是学习。再一个,不能害了人家。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宁可人家对不起咱,咱不能对不起人家。如果不负责任,那就不叫男人!这话,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要记住。”�

陶奇点点头。�

陶国栋点着烟,言犹未尽:“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找不找得到一个好的伴侣,对一个男人来说,影响太大了!你不要学我。”�

“爸,您和妈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陶国栋叹了口气:“是啊,现在是正常化了,可你哪里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偷偷流过多少泪!……你妈曾经有过一个男人,你知道吗?”�

“爸,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陶国栋苦笑:“这种事,我哪能不知道呢?可是,我又能说什么?说来说去,还是怨自己没本事,满足不了一个女人的期望。他长叹一声,像你妈这样的女人,就是心气儿太高,虚荣心太强了!你要找老婆,可别找这样的……”�

陶奇望着他点了点头。�

天亮了。�

吴家宜看看闹钟,还不到七点。她赶紧把窗帘拉严实,生怕亮光惊醒儿子。昨天晚上,她也没睡着。儿子就要走了,她的心空落落的。鸟要飞了,飞到她不能控制的高度去,她没有在儿子身上花什么力气,还曾经以为儿子拖累了自己,后来,特别是她生病之后,她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成了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儿子拿到通知书后,她就扳指头过日子,每天都和儿子交谈,一起做事,可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时光,她体会到了做母亲的乐趣。欢乐总是短暂。八点钟,儿子就要起程了。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

陶奇吃了爷爷做的荷包蛋就上路了。陶国栋叫了一辆面包车,将两个大旅行袋和一个装着被褥的编织袋放进去,车厢就快塞满了。他叫儿子坐到副座上,自己守在后面,怕行李掉下去。�

到了长途汽车站,看着乘务员把两个大包捆在车顶,他才放下心来。车快开了,他对儿子叮嘱道:“记着,上面有两个大包,都捆在一起,写着你的名字。加上你身边的这两个包,大包小包一共五个。到了地方数一数,别拉下了。”�

“爸!我知道了。您回去吧!不然爷爷和妈妈要着急了。”�

“不行,我得看着你走。哎哟!水没带上吧?”�

“不用。路上可以买水。”�

“车上这么多人,下车上车,挤来挤去的多不方便哪。都给你装好了,一忙又给拉家了!瞧我这猪脑子!你等着啊!”�

他转身就跑。几步跑到售货亭前面,陶国栋大声叫道:“矿泉水!来五瓶!”�

等陶国栋拎着一捆水跑来,却发现原先停车的地方已经空了。他脸上的汗立马急得流了下来。�

这时,他听到陶奇的喊声:“爸!爸!”陶国栋一看,陶奇乘坐的长途车正要开出大门。陶奇从开着的车窗里在向他招手。陶国栋不顾一切地去追汽车。�

陶奇朝他直摆手,喊道:“不要啦!爸!回去吧!”�

陶国栋依然追赶着汽车。汽车已经开到大门,陶奇的身子伸在窗外,向他挥手。�

汽车加快速度,绝尘而去。�

陶国栋一脸灰,一脸汗,站在车轮扬起的灰尘中,望着开走的汽车,急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