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国栋提着包一直走回家。不伺候那些王八蛋了,自己干。主意已定,他浑身轻松,进了小院他长舒了一口气。�
正在院角翻木料的陶明山直起腰,“不对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陶国栋含糊道:“哎。”他指指里屋,小声地问,“今天怎么样?”�“一天没闹。奇奇一直陪着呢。唉!难为孩子了!”陶明山叹道。�
陶国栋放下心:“没闹就好。”�
“国栋啊,你别走。我正想问你,奇奇上学怎么办?他现在正是要劲儿的时候,可不能老请假呀。”�
“哦。我知道,知道。”�
陶明山叹口气:“交给我也不是不行,可谁叫我们俩处得不好呢,她见我就烦,更别说听我的了,我就怕……”�
“爹!您就别说了!我能想出办法!奇奇呢?”�
“在屋守着他妈呢。”�
陶国栋“哦”了一声,朝小仓库走去。�
“他们在屋里,你上那儿干吗?”�
陶国栋慢悠悠说:“瞧瞧。”�
一进仓库,陶国栋直奔陶明山做的那套家具,光线暗,看不清楚,他急忙拉开灯,围着家具转悠来转悠去。跟在他身后的陶明山有点晕,这鬼儿子打啥主意呢?�
“你也真是的!放着大问题不解决,老琢磨它干啥?”�
陶国栋抬起头,“我在市场看到的东西,比这可差远了。人家还问您能不能干呢。”�
陶明山叹道:“唉!我要是手脚灵便……”�
陶国栋心想有戏,赶忙说:“爹,要给您找个助手,您能把绝活儿再使出来吗?”�
“现在哪儿去找这样的助手噢!”�
“要能找到呢?”�
陶明山想了想,“那得是我相中的人,第一人品要好,信得过,不然,我可不能把什么都教给他。你知道,过去的手艺,都是传子不传婿,为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这您放心。我找的人,保您信得过。”�
陶明山疑惑地说:“是吗?你都选好啦?”�
陶国栋不言语。他转身往外走,“我瞧瞧他们娘儿俩去。”�
走进卧室,眼前是一幅动人的图景:吴家宜闭眼坐在床上,陶奇跪在她后面,默默给她拿捏着肩头。�
陶国栋一看就急了:“奇奇!你又不会按摩,别乱捏,看给你妈捏坏了!”�
陶奇还没开口,吴家宜睁开眼跟丈夫急了:“
他捏得挺好的!怎么就捏坏了?我刚舒服一点儿,你就拦?你就只愿意我疼!你心里才痛快!”�
陶国栋笑笑:“我是怕他捏不好,捏出毛病来。”�
吴家宜不依不饶,“我儿子就捏出毛病来,我也乐意!别听他的!捏!使劲儿捏!”�
妻子一番话弄得陶国栋尴尬不已,他悻悻地躺到沙发上。�
陶奇说,“我歇会儿。”他伸腿下床,抓起本书来要看。�
“这屋太闷了!奇奇,陪妈上院里走走去。”吴家宜伸伸懒腰。�
陶奇放下书,拿来鞋,扶她下了床,往外走去。�
看着他们出了门,陶国栋从陶奇的书包里找了张白纸,伏在桌上写了起来。�
刚写了个开头,陶奇就回来了:�
“爸,咱家扇子呢?院里小虫子太多。”�
陶国栋停下笔:“哦。我给你找。”�
爸爸从来不写什么,今天怎么了?陶奇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大惊:“爸!您要辞职?”�
陶国栋轻松地说:“是啊。你就可以不用再请假了。”�
陶奇担忧地问道:“可是,您怎么办?”�
“我还不好办?再找份工作呗。行了,快把扇子拿出去。你妈又该急了。”�
吴家宜果然在外面叫了:“奇奇!”�
陶奇拿了扇子就出去了。�
当天晚上,吴家宜又犯病了。�
她拿着遥控器乱换频道,搅得陶奇无法做作业。陶奇忍不住伸过头说了句:“妈,您别老调它嘛。”“不好看!不看了!”她关了电视机。�
见陶国栋端着碗热腾腾的中药走进来,吴家宜咯咯一笑。笑得很奇怪,陶国栋没注意,温柔地说:“来,把药喝了。”�
“不喝。苦死了。”�
那也得喝呀。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没病!为什么叫我喝药?”想不到,吴家宜一下子翻脸了。�
陶国栋这才发觉妻子不对劲了,他依旧耐心劝说,“没病也可以防病嘛。来,喝了它。”�
吴家宜脖子一梗:“不喝!”�
陶国栋神情严肃,他语气强硬起来:“不行!你是病人,一定要吃药!”他把药碗往她面前一放,命令道,“快喝了它!”�
吴家宜看看药碗,突然端起来,将一碗黑黑的药汁全泼在了陶国栋的脸上。�
陶国栋愣了。药汁从他的脸上、头上流了下来,滴到衣服上,鞋子上。�
吴家宜看他那个模样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陶国栋和陶明山一时都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陶奇忽然站起来,他痛心地冲着吴家宜大叫:“妈!你能不能不闹啊?”�
他叫得凄厉、痛苦、如撕心裂肺一般。�
这一声竟把狂躁的吴家宜镇住了。她呆呆回过头,看着陶奇那激动得有些变形的脸。�
吴家宜喃喃地说:“好。我……我听话,我不闹。”�
她慌乱地回到座位上,拿起遥控器,又把电视打开,老老实实地坐那儿看了起来。�
陶明山长叹一声,扭头走了。陶国栋悄悄地也走了出去。�
陶国栋打开水龙头,冲洗沾了药汁的头和脸。
一只手将干毛巾递了过来。他接过来,擦着头发。�
陶国栋以为是老爹,就劝道:“您啊,就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是个病人。”�
他边说边擦边直起腰来,忽然愣了,站在他旁边的,原来是陶奇。�
陶奇眼泪挂在脸上,他痛心地问:“爸!为我妈这样儿,您值得吗?”�
陶国栋进卧室看了一眼入睡的妻子,出来拍拍陶奇的肩:“走。到小仓库里头说去。”�
父子俩坐好后有些冷场。陶国摸出烟,点燃,慢悠悠吸了一口。�
陶奇开口了:“我妈她恨您!您还没看出来呀?”�
陶国栋语重心长对儿子说:“我这个人哪,胸无大志。倒不是没有理想,而是越来越悟到,一个人活在世上,想多了并没什么用,就好好尽到自己那份责任,做个好人,就行了。值不值,那得看是为谁?为了你,为了你爷爷,为了你妈,我做多少牺牲都值!其实你妈为你付出也很多……”�
“您别提她了!她为我付出什么了?那叫做是没办法!因为我是她儿子!我可以不再恨她,可是我不会爱她!这一辈子都不会!”陶奇很激动。�
陶国栋凝视着他:“你别忘了,可是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可她不管我!为自己赚钱,把我扔给您和爷爷。”�
陶国栋痛心疾首:“奇奇,可能你受的刺激太深,到现在也缓不过来,可是你这么说你妈,那是不公平的!你妈她容易吗?她赚了钱,又破了产,可是不管她是在赚钱的时候,还是破产的时候,她始终都没有忘记你呀。”�
“她根本就是个守财奴!她就知道赚钱!赚钱!”�
陶国栋动容地说:“那是因为,她穷怕了!她过怕了像咱们这样的日子。可她到了最后只剩5000块钱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把这些钱全都留给你!”�
“这是你编的!我不相信!”�
“我有证据,儿子。我有你妈自杀前留下的遗书。那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陶奇惊呆了,他忽然打了个寒噤。�
“你还能说,她对你没有爱心,没有关怀吗?你要记住,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永远也不要忘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让自己带着感恩的心去迎接每一天!这样,你的生活才有滋有味!这句话,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我相信这句话,我也希望你能相信这句话。”�
他重重地拍了拍陶奇的肩。陶奇望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