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国栋的床是冷的。今夜,他神情黯然。�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凉意袭来,他慢慢踱回屋里。屋里更加凄凉。清冷的月光洒在陶奇熟睡的脸上。陶明山手拿着给孙子轰蚊子的蒲扇,坐在那儿睡着了。�
小石磨在缓缓地转动着。�
陶国栋一只手转着磨,另一只手拿着小勺,往里添泡过的豆子。老头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手中的小勺拿过去。他坐在一旁,为儿子添豆。�
陶国栋说:“您去睡吧。我一个人就行。”�
陶明山继续往里添着豆子。父子俩谁都没有吭声。只听磨声隆隆。�
陶国栋终于开口了:“爸,家宜脾气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她说不跟你过了?”�
“哪能呢?那就是一句气话。她那脾气,您还不知道?”�
陶明山叹了口气:“儿子,是我不好,老糊涂了,我不该把媳妇气走。”�
陶国栋停下手:“爸,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教训我们,是对的。”�
“可现在儿子没媳妇了,孙子没妈了,我……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呀。”�
“爸,没那么严重,家宜也是一时性急顶撞了您,她自己不好意思,没招了,才搬了出去。过一阵子,她会自己回来的。这总是她的家呀!还有儿子呢!”�
“咱们这个家呀,就我多余!”�
“您多余?没您,能有我吗?没我,能有奇奇吗?咱家这棵树哇,您才是正根儿呢!”�
陶明山偷偷擦去眼里流出的浑浊的泪水。�
陶国栋接过他手中的小勺,石磨又开始一圈圈转动起来。�
陶明山说:“我老了!奇奇也大了,会跑了,看不住他了!万一哪天真出点事儿,你让我还怎么活呀?这责任太大!国栋啊,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爹呀!您老人家说什么呢?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谁能怪您?交给谁,也没有交给爷爷放心啊!”�
陶明山下了决心似的说:“行了国栋,你只管上你的班,跑你的车,回来你看孩子要是瘦了,你就冲我这老脸啐唾沫!”�
陶国栋热泪涌出来,他喊道:“爹!”�
“明天,你还是去把家宜接回家来吧!她是奇奇的妈,是你的媳妇,这个家的日子得过下去,可不能没有她呀!你就说,我想通了,保证以后决不再跟她吵了。啊?”�
陶国栋激动地望着陶明山点了点头,几滴眼泪落下来。�
第二天,陶国栋骑车去找媳妇。骑过人头攒动的闹市,在城市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吴家宜的居所。�
陶国栋找上门,吴家宜淡淡地点了个头,就坐到床上抹起眼泪。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以往打架,都是他先低头,对方吊够脸,厉害话说完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次可不同,吴家宜一点也没有和好的意思。�
陶国栋试探着说,“咱们这么着行不行?你呀,先搬回家。”�
吴家宜把泪一擦,人变得极为冷静:“还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呢?那是你的家!那儿有你的丈夫,你的孩子呀!”�
吴家宜好像被触疼了心事,她伤心地哭诉起来:“那个家留给我的,只是贫穷,是屈辱,是压抑,……我的丈夫,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路上。我的儿子,又因为我为生活奔波,经常不见面,现在把我当成陌生人。”她不堪回首地摇摇头,像要把这一切从头脑中甩掉。“算了吧!你还是让我离开一段时间,清静几天吧。何况,我现在根本没办法跟你那个爹相处!”�
“那也是你爹呀!对不对?”�
“我爹早死了!要是我爹还活着,他在我被别人灌醉回到家的时候,一定会先给我端上一杯热茶,递上一条热手巾,然后再说我,他不会对我那么冷冰冰,像审贼一样地审我,哼!我看,他是木匠当的年头儿多了,见个什么都想修理修理!竟然修理到我的头上来了!”�
陶国栋绝望地说:“那你的意思是,我爹在,你就不回去了?”�
吴家宜干脆地说:“是!当然,除非……”她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除非你让你爸爸搬出去另过。可我想这是办不到的,对吧?你这么个大孝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儿呢?”�
陶国栋愤愤地说:“你想得一点儿都不错!我是不能把我爹赶走!尤其他还是个病人!好啦,吴家宜!你就过你的自由生活吧!交不交生活费,无所谓,我的钱也够养活我爹,我儿子了!只要你良心上过得去,你爱干吗干吗!你!小心别摔着!再见!”�
他摔门而去。�
吴家宜呆呆地看着房门,忽然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