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熙的装修生意越做越大发。虽然近两年因为整日忙活而衰老得厉害,但终于赚的花的都是自己的钱,而且已经恢复并很快会超越过去的生活质量,这使得她每每抱怨自己的鱼尾纹时,苦笑里会带着些沧桑的自豪。
唯一的痛苦是没时间陪女儿,但这痛苦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看着唐紫茗每天训练有素地过着几乎是一个人的生活,成绩却优秀稳定,章文熙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暑假本来是想放下两星期时间陪女儿出去走走,怎奈政策突变,补课成为第一要务。物理化学生物班成为唐紫茗每天去得最勤的地方。章文熙想来想去,给女儿买了时下最时髦的彩屏手机。看她兴高采烈抱在怀里鼓捣的样子,章文熙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唐紫茗兴高采烈固然因为彩屏是个新鲜玩意,更重要的还是她终于可以和早有手机的颜秋用短信联系——这对于她一直是一种小小的新奇的渴望,终于实现之后,也的确发现发短信的种种妙不可言之处。她和颜秋从来都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坚定反对者,如今对彼此爱意的表达在短信里绽放出一片诗情画意的新天地,两个人都尽情地释放了书面语的浪漫力量。每天夜里和颜秋互发十几条短信的压轴节目,成为暑假里支撑唐紫茗白天苦读的几乎唯一精神力量。
当然这精神力量偶尔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当唐紫茗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突然被手机信息的振动弄醒。
“宝贝,我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想你。”
“我也是,小磕巴。”唐紫茗迷迷糊糊地笑着回复。
过了好久,唐紫茗又被短信吵醒:“我真想完全拥有你。”
唐紫茗一激灵,睁大眼睛看着屏幕。傻子也知道这话的意思,但怎么回复却是个有讲究的问题。她和颜秋虽然一直以极纯洁的方式交往着,但这单纯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一点她和颜秋都心知肚明。十七岁的身体,性的欲望早已经在拥抱和接吻中徐徐觉醒,两个人却压抑至今。默契到这种份上,唐紫茗既暗自庆幸,偶尔也有几分失望。她不止一次地幻想,假如有一天颜秋突然发飙,死活要和自己深入发展,她推搪几下之后恐怕也不会拒绝。但这种幻想在颜秋温暖的怀抱里从不曾变作现实,唐紫茗也只有谴责自己放荡的份儿。然而面对刚刚收到的颜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如其来的暧昧短信,唐紫茗顿时方寸大乱。
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唐紫茗在黑暗中捂住自己涨热的脸。她被欲望烧得有些痛,然而又被一种模糊的恐惧感勒得不能呼吸。那是所谓的贞节观和道德感在用力,还是其他什么未知的力量在使劲,唐紫茗搞不清。她脑袋里嗡嗡作响,颤抖着拿起手机,晕晕乎乎地看着那一行字,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复。
正痛苦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短信突然又来了。唐紫茗像被烫到一样扔掉手机,捂着胸口做了个深呼吸,怯怯地把手机拿回来。
打开短信,里面简短地写着:“接上条:的灵魂。”
唐紫茗前后琢磨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的紧张顿时化作宽心又有点无奈的松弛,让她软软地倒在床上。
“你的虚伪让我很感动。”她回复。
过了一会儿,短信又来了。“重来,不虚伪的回答:本人认为,性是生命中最迷人的行为,但如果能跟最迷人的爱情结合,其美感增加千百倍。为此我愿意等待。在此之前我可以先自给自足。”
唐紫茗把羞红的脸捂在枕头下面笑了一通,过了半天才回复:
“批准。但须控制,小心铁杵磨成针。”
“女流氓!”那边又回。
“:D”打了一个笑脸,唐紫茗傻笑着钻进被窝。她所熟悉并依赖的平静的幸福感重新袭来,哄着她很快闭上了眼睛。恍惚之中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和阮红菱请笔仙的趣事。想着想着,便笑意朦胧地睡去。
类似的小插曲在假期里再没发生。尽管唐紫茗承认这种小插曲具有一种令人陶醉的魅惑力,但在真正修成正果之前,她是不想再受这种刺激了。
临近开学的一天晚上,唐紫茗突然收到了柯笛的短信:“我现在要见你。”
唐紫茗奇怪地皱起眉头。这一假期她没少收到柯笛短信,但都是些傻到不能再傻的笑话,像这样在晚上九点突然发短信说要见自己,实在有些诡异。
“赶紧的。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马上下来。”
如果母亲在家,唐紫茗是断然不会下楼的。但今天章文熙有饭局,唐紫茗寻思寻思,带着手机下楼,一边走一边给柯笛回信:“别嚷嚷,老实等着。”
离老远看到柯笛的时候,唐紫茗就觉得这家伙哪有点不对劲。外表看上去生龙活虎依旧,精神状态却十分异常,仿佛刚被一个“二踢脚”蹦到天上又掉下来,浑身带着惊呆过度后的傻气。
“咋地了你,吃错药了还是被电击了?”唐紫茗对柯笛说话向来不客气,今天更觉得有必要狠一点。
柯笛毫不在意地傻乐着,上前一把按住唐紫茗的肩膀,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啥事还至于特意跑来告诉我?”唐紫茗不屑地扒拉掉柯笛的手,“大黑天的别动手动脚。”
柯笛不管不顾地再次抓起唐紫茗的双臂,使劲摇晃着说:“我找到菱菱了!”
唐紫茗刚想挣脱,一听这话就愣住不动了:“阮红菱?你找到阮红菱了?你确定?赶紧说赶紧说,咋回事?”
柯笛吐沫横飞地说:“我就简单跟你说啊。我这不离婚了吗?然后我不就闲着无聊合计再泡一个嘛!正好遇见个女的叫‘泥潭玫瑰’,见我级别高,有一身顶级装备,就一劲儿缠着我。我这回也长教训了,结婚可以,先视频!然后今天上午我就去网吧跟她约好视频。我合计我长得这老帅,得长点心眼儿,别跟上回似的,被那逼样的再给看上。就让我旁边一哥们儿替我露脸。结果你猜这么着?”柯笛一拍大腿,“那他妈就是阮红菱啊!要是看错了我吃屎去!”
唐紫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意思是,这回要跟你结婚的女的,在摄像头上见面,竟然是阮红菱?”
“没见面!我看见她了,她没看见我!”柯笛兴奋地大喊:“我牛逼不?当时老他妈镇静了!我就怕我一露脸她该跑了,再不上线了,那以后我可上哪找去!”
“行,你这种人这么冷静真是不容易。”唐紫茗发自内心地表扬。“那然后咋办了?”
“其实我旁边那小子长得贼苛碜,不过她好像也不在乎我是啥人长啥样,就一劲问聘礼的事。”
“还聘礼?”唐紫茗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整的还挺像回事!”
“那是。结婚不就是互相图利嘛。她就是看上我装备了,我都知道。”
“哥们儿,要啥你就先给啥吧。咱们得先把她稳住了。”唐紫茗也跟着紧张起来了。“这得多巧啊让你给逮着了。高兴不?”
“那还用说!”柯笛激动地甩了一个响指。“她要啥我能不给?别说是装备,要多少人民币我都给!”
“这话我咋不爱听呢。”唐紫茗推了柯笛一下,“成天钱钱钱,你还能有别的本事不?你要还想跟阮红菱好,不用非在钱上使劲,关键是真心,你地明白?”
“你了解她多少?”柯笛冷笑一下。“有人就是喜欢钱。那就得给她钱。”
唐紫茗皱起眉头,不知该说什么。
“剩下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过些日子我就约她见面,肯定把她拿下!”
“拿下?”唐紫茗挤挤眼睛,“听着咋这么下流呢?”
“啥玩意啊,这就看听的人心里纯不纯洁了。”柯笛哈哈笑着一伸手,“我太他妈高兴了,能抱你一下不?”
“控制!控制!”唐紫茗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却一下被柯笛抱住转了个圈。“疯了你!放我下来!”
从柯笛怀里挣脱出来,唐紫茗气呼呼地抻了抻衣服,一抬眼,却看见颜秋在不远处站着,怔怔地看着自己和柯笛。
唐紫茗顿时傻了,柯笛也愣住了。两个人像机器人一样一动不动地傻站着看着颜秋。
“干吗呢你俩?”颜秋没有往前走,在暗处幽幽地说:“九点半了,你俩在楼下抱着转圈玩呢?”
柯笛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心急火燎地嚷嚷:“绝逼是个误会!老大误会了!”
“别碰我。”颜秋打掉柯笛伸过来的手。
唐紫茗尴尬万分,站在原地轻声说:“真的是误会。”
颜秋冲唐紫茗露出惨淡的微笑,扭头离开了。
“别追。”唐紫茗有气无力地叫住柯笛,“你跟着瞎掺乎只能越说越乱。”
“那咋整?这像啥玩意啊!整得我好像抢哥们儿媳妇似的!”柯笛捶胸顿足地说。
“谁让你飙呼呼地非要抱我?自己事自己乐去不行啊!色狼!”
“我操,你还真别这么说!我要有半点占你便宜的意思我死去!”
“那你就是多动症!大脑炎!小儿麻痹!二十一三体综合征!”唐紫茗恨不得把她这两天在生物课本里看到的病症都说出来。
“我滚你妈,你才二十一三体综合征呢!”柯笛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唐紫茗。“惜得抱你!你以为自己是李嘉欣关之琳!照我家菱菱差十万八千倍还不止!”
“对对对,你家菱菱是仙女!王母娘娘下凡行了吧?赶紧找她去,去去去!别在我面前晃悠了,看你上火!”
两个人越戗戗越来劲,谁也没发现颜秋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来了。他看了看唐紫茗,又看了看柯笛,做了个深呼吸,有些急躁但仍算平静地说:“我想了,你俩肯定没事。”
“我操,兄弟你真盖了!这就叫真爷们儿。”柯笛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唐紫茗也转忧为喜,双手使劲搓了搓颜秋的脸,“秋秋——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的……”
“哇操,还秋——秋——,恶心人不偿命啊!唐紫茗,你要非让我在你家门口吐,我可就不客气了。”柯笛在一旁龇牙咧嘴地说。
“我乐意我乐意!”
“乐意吃屁!”
颜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得,打住。不用这么证明你俩不来电。”
“你看!还是我哥们儿明白人!”柯笛高兴地蹦跶过来搂住颜秋:“咱仨这交情,还说啥了,相当感人啊……”
“拉倒吧,”颜秋恢复了往常的戏谑笑容,“你赶紧说,碰上啥兴奋事了?”
“哥哥我好事将近了!”柯笛又手舞足蹈地把情况复述一遍。柯笛和唐紫茗边笑边点头。正在此时,小区门口停下一辆出租车,章文熙带着醉酒后的笑容从车里钻出来。看了半天,她认出女儿,便晃里晃荡地走上前问:“小茗,是同学吗?怎么不请人去家里坐?”
“没事啦阿姨,我们这就回去了哈哈。”柯笛挠着脑袋冲章文熙傻傻地点头哈腰。“我们就是来问唐紫茗几道数学题。”
唐紫茗真觉得这个谎话傻到家了,冲颜秋抛了个求助的眼神。
颜秋却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点头冲章文熙笑了笑,拉着柯笛走了。
看着两个男生运去的高大背影,章文熙俯在女儿肩头,笑嘻嘻地问:“是不是都是你的追求者啊宝贝?”
“完了,又喝多了。”唐紫茗扇了扇母亲嘴里冒出来的酒气,苦笑地说:“我哪来那么多追求者啊。”
“嘻嘻,谦虚啥呀。妈妈觉得呀,穿白衣服的那个长得比较斯文洋气,但是穿蓝衣服的那个更帅一些,浓眉大眼的。你觉得呢?”章文熙笑着问女儿。
“我觉得呀,你该睡觉了,赶紧回家吧。喝成啥样了,咋也没个人送你?”唐紫茗搀着母亲往回走,嗔怪地问。
“啥呀,那帮老爷们儿都争着抢着要送我哪,是我不让!我跟他们说呀,这么晚了,让我姑娘看见算是咋回事啊!你说是不宝贝?那你不得看不起你妈呀……”章文熙口齿不清地说着,脸上泛着玫瑰红。说着说着,她又高兴地唱起歌来:“‘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唱得好不?都说我唱得好……”
扶着东倒西歪的妈妈,唐紫茗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