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游戏成瘾的柯笛来找这对小情侣的时间越来越少,逃课去网吧的时间越来越多。颜秋和唐紫茗都分别劝过柯笛,但八十年代孩子之间劝学,本身就是一件难度极大极不讨好的事情,操作起来也只可嘻嘻哈哈蜻蜓点水,绝不可语重心长。但嘻嘻哈哈蜻蜓点水的效果就必然十分清淡微弱,所以两人的规劝对柯笛来说只是耽误他去“练功打怪”的扯闲淡而已。
当然,在唐紫茗的私心里,三人行中柯笛这个大灯泡的退出对于她的小爱情有利无害。没了他不分时间场合的瞎搅和,没有来自学校的荆棘伸出来挡路,家庭那方面两个人也瞒得密不透风。唐紫茗和颜秋的甜蜜生活如行云流水一般推进。转眼间就到了高二下学期。
学校开设了油画选修课,给被剥夺了美术课的高二高三学生提供中午和晚上修身养性的小机会。唐紫茗和颜秋双双报了名,午休时间不再一起趴桌子打盹,而是跑到学校给准备的大画室里跟着老师画油画。这里的学生大都没有绘画基础,但都有着被课业折磨从而视画布为净土的崇高态度。在洒满阳光的午后,大家有的创作有的临摹,虽然水平参差不齐画面千奇百怪,但人人心静如水气氛和谐。唐紫茗与颜秋背靠背坐着,偶尔偷偷转过身看一眼对方的画布,乐在其中。
松节油的气味,一开始总让唐紫茗想起不复存在“麦田群鸦”,想起不复存在的精灵王子。这种联想曾让她十分忧伤和扫兴,但去画室待得久了,气味的回忆被刷新,两三年前的感伤逐渐淡出,被眼下这崭新的平静而温馨的景象所取代。
“我跟你说过吧?我以前还想过,当个时装设计师呢。”一天中午正画画时,唐紫茗扭过头碰了碰颜秋。
“说过啊。我还记得呢,一把辛酸血泪史么。”颜秋放下笔,转过来温柔地看着唐紫茗:“现在又想当了?”
唐紫茗摇了摇头,“没想法了。而且要考美术,我专业课也不行,没受过系统训练,现在也来不及了。”
“你要想就来得及。”
“拉倒吧,真不想了。我妈说干这行也不像想得那么风光,其实特别累,又得有想法又得会干裁缝的活。而且在咱们国家服装产业就是劳动密集型,给人国外加个工啥的,根本没自己设计,就是一顿抄,但自己闹腾得还挺欢,市场都饱和了,想出头很难。”
“小样,好像你还挺明白。”颜秋像看婴儿一样笑眯眯看唐紫茗。“那你大学想学什么?”
“嗯……还想跟艺术有关,但学艺术又得学专业课,我还没想好啊……”
正闲聊着,画室门口被拉开一条缝,伸进一只手示意唐紫茗出去。看到是班里跟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女生丘纯惠,唐紫茗便放下画笔走出去。
丘纯惠刚一张口,唐紫茗便闻出来她今天中午一定吃了韭菜。丘纯惠神色紧张地说:“紫茗,我要告诉你个秘密,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你先答应我。”
“特意来告诉那得多大的秘密啊?我答应你,赶紧说吧。”唐紫茗笑呵呵地说。
“袁如意,原来咱班的袁如意,出事啦!”
“她出什么事了?”唐紫茗紧张地问。
丘纯惠看了看左右,用母蚊子的音量说:“我也是听说的……”
“快说!急死人了。”唐紫茗不耐烦地晃荡丘纯惠的肩膀。
“怀孕了!”丘纯惠故作沉痛的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唐紫茗带着没反应过来的迟钝盯着丘纯惠的嘴:“再说一遍?”
“怀孕了!不敢相信吧!钟小薇跟我说的时候也把我吓死了!”丘纯惠努了努嘴。“不过听说确实是真事呢。她这几天都没来上学,刚做完人流,啧啧。”
唐紫茗过了半天才说话:“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多少人,那我不知道。不过年级主任都怒了。”丘纯惠那温婉的脸上极力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想起袁如意那张苍白单薄总是雾蒙蒙的美丽的脸,唐紫茗不由悲伤起来,“学校准备怎么处理她?”
“不知道。不过小道消息说学校决定封锁这个消息。你想想,咱学校,在全省都这么有名,要是突然爆出来一个女学生怀孕了,妈呀!那社会上还不炸锅了!再说了,袁如意是尖子生,从没掉过年级前二十,也属于考北大清华那批人里面的,学校也舍不得说开除就开除啊。”
“你分析得还真明白!”唐紫茗冷冷地冲着墙壁出神,“这事……你别再跟别人说了。”
“哼,你以为我嘴就那么碎啊!”丘纯惠不高兴地说。“我为啥跟你说这事?我是怕啊,从此以后学校可能要狠抓谈恋爱的了。你俩呀,得小心点。以前不管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懒得管,明白不?”
唐紫茗讪讪地拉起丘纯惠的手,“姐们儿,谢了啊。”
“谢啥。你以为我为了你?我是为了咱班长。要是你俩被抓成典型杀一儆百,颜秋这班长还能保住?”
“你是不一直对他贼心不死啊?”唐紫茗拍拍丘纯惠的脸蛋。
“早死啦,放心吧。他眼睛里还能容得下别人哪?可你总得允许咱有暗恋的权利吧!”丘纯惠半开玩笑地眨眨眼睛。
唐紫茗拍拍丘纯惠的肩膀,又看了看在屋里聚精会神画画的颜秋,喃喃自语:“我明白。”
回到教室后,唐紫茗趁下课时候把钟小薇拉出教室。
“怎么,有悄悄话跟我说?好荣幸啊。”钟小薇推了推眼镜,酸酸地微笑。
唐紫茗尴尬地歪嘴笑了笑:“小薇,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钟小薇脸上拉下一道青灰的帘子,嘴角仍挂着笑。
“袁如意的事,我知道了。”
“呵呵,你也知道了?”钟小薇的眼睛躲在镜片后面轻快地眨了眨,“不可思议吧?”
“嗯。”唐紫茗点点头,“不管到底怎么回事吧,反正这不是啥光彩事。你别再往外说了。”
“什么?”钟小薇的表情介于没听清和没听懂之间,“你说什么?”
“听见了就别再让我说第二遍。”唐紫茗的烦躁劲上来了,一字一顿地说:“你别没完没了的,没劲。”
“哈?哈?”钟小薇的笑声显示她听见了全世界最荒谬的话,“唐紫茗,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我没说我有资格。我就是嘴欠,行不?”唐紫茗咄咄逼人地看着比自己矮将近一头的钟小薇,“对你自己也没好处,何必呢?”
钟小薇往后退了半步:“唐紫茗,你要是这么说话,那咱俩就做不成朋友了!”
“你把我当过真正的朋友么?你有真正的朋友么?”唐紫茗一边说一边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
钟小薇不知何时酝酿了两泡眼泪,使她那原本就楚楚可怜的脸上更赋予感染力,“你……”
虽然深知她套路,唐紫茗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感染,仿佛觉得自己一定说了什么罪孽深重的话,刚想弥补,就被钟小薇的话噎了回去。
“我的嘴,我自己管,但我要劝你,小心一点。”
从泪眼婆娑的钟小薇嘴里听到威胁的话,唐紫茗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常的。上课铃声很觉景地响起,她强迫自己冲钟小薇微笑点头,然后快步走回教室。在唐紫茗的印象里面,这是高考之前她和钟小薇的最后一次对话。
三天之后,学校在间操期间召开校风整顿大会,用无数个大喇叭公布了校方的新举措——严打“早恋”风潮。袁如意事件却未提及半点。听到这项通知时丘纯惠颇为得意地给唐紫茗使眼色,唐紫茗则专心致志盯着斜前方颜秋的后脑勺。她很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回到教室后唐紫茗急迫地问同桌:“刚才在操场上我盯着你一顿看,你咋一点心灵感应都没有呢?头都不回一下。”
颜秋从桌子下面抓住唐紫茗冰凉的左手,温柔地说:“放心。”
这一句“放心”像一把带火苗的小箭,一下戳中了唐紫茗的心,让她又暖又痛。避开颜秋的眼睛,她低声道:“我是不怕。但你是班长,又……”
“别说这些没用的。”颜秋打断唐紫茗,“我的心到什么时候都不变。能记住我这话么?”
唐紫茗感动地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那你说韩远会把我们分开吗?”
颜秋看了看唐紫茗,略带责备地微笑:“这不像你风格啊。怎么怕这怕那的。”
唐紫茗冷笑一声,“我自己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但我必须替你想这想那的,你明白我意思不?你要是因为我……得了,不说了,你体会不了我的心情,颜大班长!”
“你看你看,说说又来劲了。”颜秋笑着用钢笔敲了敲唐紫茗的手指头,“我明白,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赶紧看书吧,期中考试还要进前五呢,有谱没?”
唐紫茗哼了一声,拿出语文书。翻几页书,她就偷偷看颜秋一眼。她脑子有点乱。
两个天后的一个下午自习课上,从十分钟迷迷糊糊的小憩中醒来后的唐紫茗发现颜秋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空了。拿掉自己身上颜秋的校服,唐紫茗纳闷地问旁边同学:“颜秋去哪了?”
“被赵魁叫走了。”
唐紫茗佯装镇定点了点头,表示颜秋身为班长突然被年级主任叫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又过了一节课时间颜秋才回到教室。冲唐紫茗笑了笑,接着翻开自己的习题册。唐紫茗也不言语,盯着颜秋的脸盯了一分钟。
“我知道我英俊,可你总这么看我还是不好意思。”颜秋头也不抬地说。
唐紫茗冷笑一声,“我就是要看你什么时候说话。”
“自习课咱俩说什么话?”
“你就告诉我赵魁找你干吗了?”
“下课告诉你。做题。”颜秋依旧不抬头。
唐紫茗抱着一个大问号熬到下课。刚一打铃,她就拽住颜秋的袖子,“哥们儿你快说行不行?”
颜秋转过身和唐紫茗面对面,轻松地咧开嘴:“真爱瞎打听。”
“别废话。”
颜秋好脾气地笑笑,看看周围,低声说:“他找我,告诉我校学生会要换届选举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下一任学生会主席。他意思是说大家现在比较看好我。”
“嗨,就这事啊。”唐紫茗放下心来。虽然她表面上十分鄙视学生会之流,但听到大家都公认自己的爱人是做主席的人选,无疑还是十分自豪。“那你怎么说?我可事先声明,虽然我不支持你当那玩意,但我也不反对。现在学生会那帮人太恶心了,屁能耐没有还咋咋呼呼。你要真去当主席,整整风啥的,我们也能清静点。”
颜秋淡淡一笑:“我拒绝了。”
“为什么?”唐紫茗略感失望地问。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当什么学生会主席啊?多二啊。”颜秋有点不耐烦地说。
“你别蒙我,我觉得你有事。”唐紫茗也有点不高兴了,凑近颜秋。
“真没事,傻瓜。”颜秋做了个鬼脸,“咱俩千万别变这么俗啊,因为当不当学生会主席的事生气。”
唐紫茗仔细看了看颜秋澄澈的眼睛,“那好吧,我信你。”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露出年级主任赵魁的大脑袋,“那个,唐紫茗,你来一下!”
唐紫茗缓缓站起身,迷惑而警觉地去看颜秋。颜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出其不意地拉住唐紫茗的手,低声说:“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不许忘。”
唐紫茗心中一惊,在同学们好奇又兴奋的注视中走出教室。她觉得自己的步伐有点苍凉。
“嘿嘿嘿,唐紫茗同学啊,”人过中年的赵魁主任秃顶秃得极概念,和蔼的笑容也因为过于脸谱化而显得十分猥琐。“最近怎么样?听你们老师说你这一年来学习进步挺快的?不错不错。”
唐紫茗这些年面对老师们这种没水平的开头已经十足麻木。她不卑不亢地抿嘴微笑,诚恳地眨着大眼睛,“谢谢主任。我还得继续努力。”
赵奎十分满意地眯眼微笑:“好好好,真是不错。”
等着赵奎往下说的唐紫茗见他好一会还不说话,烦闷地问:“主任,找我有事么?”
“啊哈哈,是,是有事。是这么回事。”赵魁摩挲着他的大手掌,“你看呢,咱们学生会马上要换届选举了。这在咱学校可是一件大事。咱们嘉华是全市乃至全省高中的领头羊啊。咱们的学生会在全省也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干部队伍,可谓远近闻名啊。”
唐紫茗微笑着点头:“那是那是。”
“呵呵,咱们原来的学生会主席现在得准备高考,工作就得移交。按惯例就是从高二年级里面选。这事虽然得学生会投票,但我们老师的意思也很重要。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唐紫茗依旧笑靥如花。虽然她知道赵魁很快就要切中主题了,而且她也猜到那主题是什么。
“我们年级组呢,其实已经选出来一个合适人选了。这个人无论从学习成绩,工作能力,号召力,各个方面来讲,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他要是当学生会主席,那可谓众望所归啊,呵呵。”赵魁一边笑一边抱着自己的肚子,“你能猜到他是谁不?”
唐紫茗力不从心地笑着,心里疯狂骂着眼前慈祥的赵主任。“我能猜到,是颜秋吧?”
主任愣了一下,“真聪明。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
唐紫茗摇摇头:“您说。”
赵魁收住笑容,弓下身子,正色道:“唐紫茗,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颜秋也是好孩子。好孩子难免也有犯错的时候。不犯错误哪能进步?你说对不对?”
唐紫茗实在笑不起来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左脚的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颜秋踩开的呢。
唐紫茗的反应正是赵魁想要的。他点点头,继续娓娓说道:“你俩的事,现在在学校里传得也挺大。造成的影响极恶劣。”
听到最后三个字,唐紫茗惊愕地抬起头来。她琢磨琢磨,简直想笑。
赵魁无辜地一探手,“不是我想拆散你们。但你们确实在跟学校的规章制度对着干啊!而且现在学校准备严抓男女生早恋的典型,你们是第一选择啊。”
唐紫茗睁大眼睛,闭紧嘴巴,她想听赵魁继续往下说。
“你看,我放下手头那么多工作不做,提前来找你俩谈话,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关心你们,爱护你们!我可不想让我的学生哪天被拎到操场上示众!那你说,真要有那天,丢人不丢人?丢人不丢人?”
去死吧。唐紫茗在心里字正腔圆地说。
“而且……这话怎么说呢……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啊,”赵魁脸上又荡漾起慈爱而猥琐的笑容。“你呢,当然也是好孩子。但从咱们学校的角度来讲,你只要好好学习,别的事情我们是无所谓的。但颜秋不一样!他是咱们年级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他的下一步发展。要是走错了一步,那可能就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现在他已经走错一步了,但只要现在把脚收回来,那还不晚,还不晚!”
唐紫茗用尽全身力气憋住泪,冷冷地看着赵魁。
“可问题就在于啊,这孩子现在有点犯糊涂。我今天都跟他说了,只要保证不再跟你早恋,学生会主席啊,马上就是他的了!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赵魁几乎激动起来了。
好一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唐紫茗悲怆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您继续说。”
“可是这个孩子,居然跟我说什么,说他不稀得当这个学生会主席!说他肯定不和你分开!你说这是什么话?”
唐紫茗听了这话,冷笑凝结,慢慢背过脸去,用一只手按住眼睛。
“孩子,我知道,你们之间感情不错。”赵魁拍了拍唐紫茗肩膀,“但你是女孩,女孩都比男孩早熟一些。我知道你懂事,你好好想想,现在你俩谈恋爱,能有什么结果?它根本就不可能有结果!颜秋是考北大清华的料子,过几天当了学生会主席,高三我还准备发展他入党呢!你自己看看,你们是一个层次上的吗?老师不是想伤你自尊心,但你也是大孩子了,什么事都得实事求是,勇于面对现实对不对?颜秋现在犯糊涂,你不能也跟着犯糊涂啊!你要是真对他好,就该为他着想!你说你现在跟他好,是,你们成绩是没掉下来。可你要是不跟颜秋好,那他不就可以拿出更多心思学习,成绩更上一层楼吗?我们对他的目标可不是班级第一,而是要年级第一!你觉得你,能这么拖他后腿吗?你要真喜欢他,难道你不希望他以后考出状元,光宗耀祖,进入名校,成为以后为祖国作贡献的精英人才吗?”
面对赵魁的滔滔不绝,唐紫茗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的鞋带。
“唐紫茗,你说你学习也不错,长得也挺好,干吗急着谈恋爱呢?以后找啥样的找不到?干吗现在非得缠着颜秋呢?”
唐紫茗心如刀割,愤怒地抬起眼睛。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真正的爱情都是无私的。你明白吗?”赵魁看见唐紫茗大张着的双眼,不由往回退了半步。“放过颜秋吧,你俩以后肯定走不到一起。老师今天就想求你,求你去找颜秋谈一谈,让他快点清醒,别在那犯傻了。你俩赶紧分了吧,这样对谁都好。你能答应吗?”
唐紫茗抽抽鼻子,一言不发。
“能答应吗?”赵魁咄咄逼人地靠近唐紫茗。
唐紫茗还是不抬头。
“我再问你一遍,能答应吗?”赵魁声音变得有些神经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这事能解决咱们就私下解决,别逼我去找你们老师,找你们家长。要是真被学校抓个典型,记大过也不是不可能的,咱别闹到那一步再后悔。记住了吗?回去好好想一想!”
结束自己这大段大段声情并茂的教导,赵魁把卡在肚子下面的腰带往上拽了拽,叹息一声,夹着他那永远随身的金利来小皮包快步走开了。
放学铃声在唐紫茗耳边爆炸一样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走廊里很快便人头攒动。唐紫茗整个人像纸片一样贴在墙壁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等她有力气走进教室,里面只剩颜秋一个人,正在收拾唐紫茗的书包。
唐紫茗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她脚步停在讲桌旁,看着颜秋面无表情地收拾她那一大堆散乱的书本笔纸。
“回来了。”颜秋头也不抬地说。
“回来了……”唐紫茗轻轻走过去。
颜秋似笑非笑地盯着唐紫茗的眼睛:“哭了?还是没哭?”
“介于哭和没哭之间。”唐紫茗苦笑了一声,“看着他的脑袋我哭不出来。”
颜秋温存地笑了起来,一把把唐紫茗搂在怀里。
唐紫茗难过地挣扎开,“这是教室,你疯了?”
“爱咋咋地。”颜秋不由分说又把唐紫茗搂住。
唐紫茗在颜秋怀里遭遇了某种强大的眼泪催化剂,不由轻声抽泣起来。“我……”
“别说话,听我说。”颜秋紧紧搂住唐紫茗,“赵魁跟你说的话,一句也不要听。什么都不会变,知道吗?什么都不会变。”
唐紫茗泪如雨下:“不行啊……我……你……”
颜秋抓住唐紫茗的双臂,直视着她的眼睛,“别跟我说你想说的话。我下定的决心谁也改变不了。”
唐紫茗也急了,她擦擦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颜秋,你听我说。赵魁的有些话,我觉得也有点道理。”
“他说的全是屁话。”颜秋冷冷地说,“要我说他就是一傻逼。”
“你别这样颜秋!”唐紫茗烦躁地大喊:“你现在理智点行不行!”
“你让我理智点?”颜秋冷笑一声,“我就问你紫茗,你喜欢我吗?爱我吗?”
“当然啊!”唐紫茗委屈地大声说。
“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但是……”
“那就没有但是。”颜秋眼睛里带着他特有的潇洒的不耐烦,“我们相爱,招谁惹谁了?谁也别想拆散咱俩,谁也别想。”
唐紫茗发觉在强烈的感动之下想清醒地唱反调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她还是带着哭腔艰难地说:“听我说,听我说,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但你必须好好想一想,你为我这么跟学校对着干值不值得?失去那些,值不值得?”
“我失去什么?”颜秋冷笑着一摊手,眼中盈满泪水,“失去什么能跟失去你比?”
唐紫茗虚弱地一屁股坐在颜秋的椅子上,“你……为了我,你真觉得值得吗?值吗?”
“我知道你爱我没有我爱你深,”颜秋笑着叹了口气。
“才没有!”唐紫茗痛苦地争辩。
“没关系,”颜秋摆了摆手,“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让你看到我对你的感情。这点小事,你就把它当考验吧。”
“我不需要考验,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唐紫茗烦躁地一拍桌子,“可我就是不明白,我、我到底哪里好到这种程度,值得你这么豁出去了?如果你以后后悔,怎么办?怎么办?”
“我爱你。”颜秋平静地看着唐紫茗,“在我心里你哪都好。我为你做什么都值。”
“疯了,疯了。”唐紫茗又喜又悲地捂住双眼,眼泪从指缝里潺潺流出。“要是因为我,什么职位都被撤了,被家长臭骂,再背上个处分,大学考不到北大清华,你都觉得无所谓?”
“不当干部能怎么的?处分能怎么的?考不上北大清华又能怎么的?这些东西根本就不能跟你比!”颜秋声音里带有一种极动人的深情的力量,让唐紫茗哭得更厉害了。
“紫茗,我马上就十八岁了。从我有意识以来这么多年里,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颜秋轻轻握住唐紫茗颤抖的手,“我知道爱和喜欢的区别。我也讨厌整天把爱呀爱的挂嘴边。可我现在就是没法控制我自己。我就是喜欢你,欣赏你,愿意和你在一起,想每天都说这些肉麻话。”
唐紫茗涕泪横流,站起身来抱住颜秋,“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我承认,我不能保证以后一定不后悔。但现在如果我不全心全意对你,把你放跑了,那我可以肯定,我以后绝不会原谅自己。所以现在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别想让我改变决定。除非,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你不想要我了。”颜秋说完最后一句话,脸上显出孩子般可怜的神情,紧紧抱住唐紫茗。
唐紫茗闭上眼睛,此时此刻的她突然感到内心异常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彻底投降了,“我永远不会说那种话。相信我。”
她感到颜秋身子一震,一点点把自己箍得更紧。
“我快憋死了。”她温存地拍拍颜秋的后背。
“你要答应我,再也别说这些动摇的话了。”
“我答应你,不说了。”
“那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面对剩下的事吗?接着被老师批判,找家长,或者给处分什么的。你都不害怕,不会动摇吗?”颜秋用颤抖的声音问。
唐紫茗微笑着踮起脚,在颜秋嘴上轻轻吻了一下,“如果爱你是错的,那这世上没什么是对的。我忘了这话是谁说的,我借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