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村归来之后,嘉华高中高一(一)班的内部格局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归根结底,这变化是由袁如意和韩远的愚蠢造成的。唐紫茗不是没提醒她,袁如意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告状的后果,但她还是在某种无法忍受的冲动之下把白兰村的惊魂一夜告诉了韩远。韩远没有公开在课堂上对此事评价过一句,他做的事比这更蠢更搓火:他把袁如意的座位调到第一排,而把钟小薇调到倒数第二排,而且让她们的座位形成直线距离最远的一条对角线。傻子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袁如意最大的愚蠢就在于,她忘记了人们永远同情弱者的定律。拱手把受害者的位置让给钟小薇之后,她便失去了在女生群里最后的支持。男生里虽然还有几个痴情种在力挺她,可惜这几个男生在班里本身都处于弱势地位,星星之火难以燎原。尽管袁如意毋庸置疑仍然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尽管在间操时间为班级举牌子的时候她仍然高高抬起那骄傲的头颅,尽管各种考试前三名总是有她的名字,尽管韩远仍然并且继续对她青眼有加。但袁如意就是再也无法被视为班花,再也没有占据班级中心的位置,尽管她距离那个位置曾经那么地接近。
袁如意的倒台,产生了为数众多的受惠者。对于班里那些除了学习还另具野心的女生而言(这类人显然不占少数),从此以后尽可以各自占山为王,组织或加入某个小团体。而她们对于袁如意的嫉妒却也并没有停歇——作为女性的天性,嫉妒之心永不会停歇。现在她们可以用更明显更轻蔑的方式来排击袁如意,或许直到她全面失势那天才会罢休。而钟小薇,在换座事件过后,于同情心中吸取了力量,逐渐成长为一个小团队的领袖。经管看上去她还是那个戴着古板的圆眼镜,留着娃娃头,喜欢穿白色碎花衣服的乖乖女。但可以明显看得出来,她的底气和邪气都比以前足了很多。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欠激发而已。对于袁如意,虽然她再也没显示出想抡炉钩子的冲动,但所谓水火不相容,用在她们两个身上十分贴切。
对待唐紫茗,钟小薇的态度倒还一如既往地亲近。虽然她不再求唐紫茗作她的如厕陪同员,但却几次三番想把唐紫茗拉入自己的帮派从而帮助她成就班花伟业,但都被唐紫茗用实际行动拒绝——尽管班花宝座已是唾手可得,但唐紫茗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像她们这样的八十年代出生的独苗一代,谁都不会真诚服谁。想毁谁就把谁往死里捧,是个百试不爽的真理。虽然她的智谋胆略比袁如意要高出许多倍,绝不会落得她那样的境地,但要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去压服一帮高智商又高情商的女孩子们,还要时时与她们在各个方面暗中斗法,实在是个困难无比的事情。况且有过小学和初中作出头草的不堪经历,唐紫茗现在觉得还是做一名自由人最安全:既可以潇洒穿梭于各个小团体,又可以随时安心归隐于自己书桌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做自由人也需要很好的技巧和耐心才行。与A轻声低语,与B大声谈笑,和C探讨作业题、跟D、E谈论最近的电视剧,听F说某个牌子的去痘洗面奶很神奇,一转身再去听G抱怨A这个人呀,身上有很多怪脾气……在刚来嘉华的时候,唐紫茗根本没有想到这帮爱学习守纪律样貌又清纯朴实的女生们竟然也会如此早熟,能在班里建立如此复杂的社交网络。可是尽管十分厌恶这套与成人世界几乎无异的社交套路,她还是不得不置身其中。庆幸的是她发现自己在交际方面还算有些天赋,应付这些女生不仅不感到吃力,有时也还觉得十分有趣。
而所有这些事情里面,真正让她开心的,是当初把钟小薇调走之后换来的新同桌是柯笛。唐紫茗的开心,并不在于虚荣心的满足——这个家伙在女生堆里的确十分受欢迎,唐紫茗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女生在私下里议论他眉眼长得像金城武,穿衣服又有型(嘉华高中除了间操时间以外不要求穿校服)等等。对于女生们的这些观点,唐紫茗的意见相差很远。但和柯笛一座的好处在于,他上课时不管学不学习都从不无端干扰唐紫茗。下课时,则会喊他的铁哥们儿颜秋过来说话聊天——这才是真正让唐紫茗高兴的事情。从白兰村第一次对话开始,唐紫茗和颜秋就都有了一点相见恨晚的意思。此处的相见恨晚,与某种可恶的化学反应毫无任何关联,只有在这种坦荡的前提之下,两个人才敢享受彼此之间由志趣相投导致的愉悦亲近感。
在认识颜秋之前,唐紫茗还从没体会过“相见恨晚”的意思。虽然她与她的母亲绝对算是好朋友,但那样一种早已绑定的强大的缘分,用“相见恨晚”这个词形容显得有些无厘头。而她从小到大认识的其他朋友同学,尽管唐紫茗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她从没跟谁建立过真正拨动心弦的友情。阮红菱算是一度跟她心贴得最近的朋友,然而现在也走得最远。至于叶勃朗,那个曾经被唐紫茗笃定可以成为她心灵伴侣的人,唐紫茗现在可以平静地承认,他和她除了在分手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之外,不曾有过半点的心灵契合。
然而和颜秋建立的这种友谊,则完全促使“相见恨晚”这四个大字实实在在从唐紫茗脑子里冒了出来。虽然现在对他才刚刚有所了解,但就已经了解的那一小部分性格来看,唐紫茗已经开始兴奋地预见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颜秋完全可以成为、或者说已经正在成为唐紫茗一直梦寐以求的——知心朋友。
尽管唐紫茗一直在极力避免加入某个小团体,但不知不觉之中,她和颜秋柯笛还是组成了一个趣味十足又赏心悦目的三人组。虽然柯笛和颜秋在放学后是同住一寝室同喝一瓶酒的好哥们儿,但在白天,下课时间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柯笛便时常处于听半天没听懂,想说话又插不上嘴的地位——《爱德华大夫》里面达利绘制的梦境是怎么怎么回事?某期《国家地理》里介绍的某些少数民族的走婚制度又是怎么搞的?太平天国时期女性到底是被解放还是被进一步摧残?凡高割耳朵到底是因为和高更吵架还是想取悦妓女?英格玛专辑里有一首歌到底是不是唱到了毛主席?
看着颜秋和唐紫茗总是手舞足蹈地谈论这些他听不懂的东西,柯笛常常觉得他俩是一对外星人。要知道柯笛平时的业余爱好是那么的简单——金庸,BEYOND,美国大片,CS(曾经还有泡妞的爱好,现在已渐觉兴趣寡然)。自己依此生活轨道舒舒服服过了这么些年,突然遇到两个人跑到自己面前说外星话,他既觉得来气,又感到新奇,急急闹闹要参与。所以,当颜秋借给唐紫茗《教父》碟片的时候,柯笛抢了来先看。看完喜欢得直拍大腿,被唐紫茗催了一个星期才依依不舍地交出来。唐紫茗给颜秋带时尚杂志,柯笛又抢先霸占了两天,方才知道除了NIKE和adidas,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看时髦的男装品牌,还记住了诸如“多吃豆制品会让你的屁股更翘”之类健美小贴士。当然了,柯笛也并不总是处于无知的弱势地位。当大家的话题终于凑巧转到了屠龙刀或者《终结者》,那么谁也别想让吐沫横飞的柯笛在说够之前停下。除此之外,他们三个也经常能找到一些平等的共同语言。比如一起为米卢带领中国队闯入世界杯而欢呼,再比如一起谩骂一下莫名蹿红全国、把东北人都唱成傻土包子一样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和颜秋柯笛在一起的时光无疑是十分快乐的。虽然对于柯笛的百般闹腾和搅和,唐紫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产生想揍他一顿的冲动。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她觉得这男孩还是挺不错。虽粗鲁任性,却善良豪爽。眼睛里有无邪的纯真,笑的时候毫无遮拦——就算明知道牙缝里有韭菜叶,还是要执意露出八颗上牙。他的一切率性行为,似乎都更配他以前的名字。为什么要改呢?柯小虎这名不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