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完摸底考试的卷子，唐紫茗估摸自己不拿第一也下不了前五，没想到当天下午年级组便神速地公布了分数排名单子，并贴在各班黑板旁的白板上。

大家围在前面看分数的时候唐紫茗按兵不动，她指望扎在人堆里的杜宾会突然一扭头冲她喊道：“唐紫茗，你他妈真神，考第一哪！”

杜宾的确大喊一声告诉了唐紫茗她的名次。只可惜不是第一而是二十一。

听到自己的名次是二十一，正在和钟小薇说话的唐紫茗嘴巴呈O形定住，脸色惨白，眼睛在瞬时间无法聚焦了。二十一？班里一共才四十人哪！自己，怎么可能……

在一边的钟小薇打断了她的恍惚。“接受不了吧？我也才考了十八名。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拿第一呢！不过你别忘了，能考到这儿的可都是各个初中最拔尖的人。你考二十一也不丢人。”

唐紫茗虚弱地点点头，心里依旧震惊着。钟小薇的话虽然在理，唐紫茗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排名。以前在世凯虽然还曾考过倒数，可她那是因为黄金珠的缘故有意为之。自从开始发奋读书，还从没考到这么寒碜的名次。

“算啦算啦，哥们儿我考倒数第二呢也没咋的呀。”杜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对唐紫茗说。

“还有人没考过你？”唐紫茗虽然心情糟糕仍不忘讽刺一句。

“有啊，她！”杜宾快乐地指指坐在教室角落里的长发女孩说。

唐紫茗顺着杜宾的手指看过去，撇撇嘴说：“你跟人家韩国人比有什么意思。”

“哎你说金桢希干吗来这念书啊？”钟小薇好奇地插嘴道。

“家里在这做生意呗，当然要把孩子扔到最好的学校了！”杜宾说。“你看人家韩国小姑娘，皮肤就是好，跟鸡蛋白似的！”

金桢希发现杜宾他们在望向自己，躬身冲他们浅浅一笑。披肩黑发从耳后垂下来，又被她轻轻捋回去。杜宾不由地又赞叹起来：“看人家，你们都学着点啊。”

唐紫茗刚想说什么，杜宾突然打了个响指，瞪大眼睛说：“嗨，你们猜！这回咱班谁考第一？打死你也想不到！”

“你这么激动干吗？谁啊？”

“我告诉你吧。”钟小薇冷冷地说：“袁如意。”

“不可能吧？我不信！”唐紫茗听到考第一的是袁如意，险些背过气去。

“我也不信，但她确实是第一。”钟小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跟她初中是同班同学。”

“同班的？也没见你们说过几句话呀。”

“我跟她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钟小薇没好气地说。“她是那种你只在小说里见过的女的。”

“什么小说？黄色小说？”杜宾眨眨眼睛。

钟小薇不理他，继续和唐紫茗说：“长得好看，家里特有钱，学习还特好。好多男生都暗恋她。”

“这样女的还真少见哪！希望今晚能梦见她。”杜宾眯着眼睛打量正在和韩老师说笑的袁如意。

唐紫茗边听边微笑，心里静静淌着血。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费尽八力却只做到六七分的目标，竟让这小妞轻轻松松占全了？怎么可能？

唐紫茗看得出来，对于钟小薇来说，袁如意是个无法企及却又毫不相关的人；对于杜宾来说，袁如意只是个美好的恋爱幻想对象。而对于唐紫茗自己来说，袁如意不仅是一个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更像是一颗突然而至的眼中钉，一把插入她胸口的尖刀，一道阻挡她成为嘉华高中校花的高墙。更可怕的是，钟小薇和杜宾之流似乎并没有把唐紫茗置于与袁如意匹敌的位置上，而是邀她一起在远远的地方观望。仿佛这个叫袁如意的女孩简直是个传奇。

难道自己注定永远不能出头当第一吗？原来有阮红菱，现在又杀出来个袁如意。唐紫茗心都快碎了。

放学的时候，唐紫茗把杜宾拉到一边。鼓起勇气问：

“杜宾，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和袁如意谁长得更好看？”

“这个问题……”杜宾仰头摸摸并不存在的胡须，表情很是为难。“真要我说实话？”

“嗯。”

“那我说了？袁如意。”

唐紫茗点点头，拖着虚弱的身体转身离去。

“翠蓝姐，问你个事，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回到家里，唐紫茗病殃殃地倚在厨房门口问正在炒菜的翠蓝。

“咋突然问这个？你让我说？当然好看哪！”

“有多好看？”

“反正比我好看。”

唐紫茗郁郁地吃完晚饭，在屋里憋屈一晚上，临睡前敲开母亲的房门，第三次提出那个困扰她大半天的问题。

章文熙正坐在梳妆台前记账，身穿她最喜欢的宽袍大袖的暗紫色丝绸睡衣，款式像极中世纪的达尔马提卡。她卸妆后的苍白面孔也呈现出一派中世纪流行的病态虚弱感。

“妈。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你说，我长得怎么样？”

“这还用问？我女儿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章文熙放下笔，回身掐了掐唐紫茗的脸蛋。

“妈，客观点行不？”唐紫茗料到母亲会这么说，不耐烦地摆摆手。

“客观……当妈的看孩子可怎么客观哪？”章文熙亲昵地挤挤眼睛。

“尽量客观！就假设我现在跟你没任何关系，把我当成静物来看！”唐紫茗越发地不耐烦了。想问句真话怎么就这么难？

“那行，你坐正，让我好好看看。”章文熙眯上眼睛，用她当年初学素描时的姿态打量唐紫茗。“嗯，眼睛眉毛长得十分好，每只眼睛的长度都正好是三个瞳孔的直径长，这是最黄金的比例。鼻梁也算直，但是不够挺拔。嘴唇轮廓不错。下巴嘛，弧度再圆润一点就好了。总体而言，中等偏上吧。”

唐紫茗气呼呼地瞪了一眼说真话的母亲，随后又叹着气低下头。“我知道，你其实还是给我留面子了，我充其量就是个中等，谈不上中上。”

章文熙转了转眼睛，并不急于重申她认为女儿的确长得属于中上等的观点，尽管她知道唐紫茗就想听这个。“唐紫茗同学，我帮你分析一下，你听听对不对啊。你在新班级里是不是遇见了比你漂亮的女孩。或者，你并不觉得她漂亮，但是别人都那么觉得？你觉得她比你更有可能成为班级的中心，对你构成了威胁？是不是？”

唐紫茗大吃一惊，“妈，你……你怎么知道？”

章文熙的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我是你妈。”

唐紫茗低下头，实话实说：“是有这么个人，让我很不爽。”

“她就是比你漂亮？”

“还……还比我学习好。这回摸底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一！听说，家里还特有钱。”

“怪不得，这样的女孩身边肯定会围很多人。”章文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因为这些，你就来气了？”

“……”

“你就那么想当班花？”

唐紫茗被母亲一层层戳穿了心思，又恼又羞。“是啊，我是想当班花，怎么了？我还从没当过呢！敢情你上学时就是班花了，也没人跟你争。也没听说你不愿意当啊？”

章文熙淡淡一笑。“孩子，我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世界上，美女真的特别多，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各个地方，各个角落，都有各式各样长得漂亮的人。”

“什么意思？”唐紫茗不大乐意地哼了一声。

“意思就是，如果你想在相貌上跟人竞争，永远没止境。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你被气死！你说你班那个女孩，她再漂亮，漂亮过你以前的同学阮红菱吗？”

“你怎么会提到她？”唐紫茗惊讶地问。

“因为她长得实在很好看，我拿她举例子有说服力嘛。”

唐紫茗想了想，服气地点点头。

“可是阮红菱她再漂亮，能漂亮过苏菲玛索吗？”

“哼，那当然没法比！”

“哼，那就是了。可有人就觉得梦露更美，或者有人就是觉得李嘉欣最美。争出一个谁最美，有可能吗？有意义吗？明星之间作比较都没意思，何况咱们这些不靠脸蛋吃饭的老百姓呢？”

唐紫茗皱着眉头用小蚊子的音量嘀咕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说得没错！没人阻挡你追求美！可你真正明白什么是美吗？美学理论就不跟你谈了，咱现在就说狭隘的女人之美。你认为最体现女性美的是什么？”章文熙挺直腰板，翘起二郎腿，拿出她的老师架势。

“女性美？怎么说到这了？女性美……那要看怎么看了，我觉得……”唐紫茗翻着眼珠子看天花板，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妈妈告诉你，是气质。”

“嘁！”唐紫茗极其不屑地撇撇嘴。“我就猜你会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你们大人动不动就提什么气质。你说说看，到底啥是气质？摸不着，看不见，跟空气似的。连个标准都定不出来。蒙谁啊？长得丑就拿有气质安慰人，哼。”

章文熙露出预料之中的笑容。“宝贝儿，你这动不动就咄咄逼人的劲儿跟你爸可真像。你妈表达能力不太好，没办法确切跟你解释气质是什么。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气质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妈妈现在只是想告诉你，漂亮是天生的，气质是后天修炼的。容貌的美丽会随着时光消失，但是由内而发的气质却会伴随你终生，而且年龄越大越有味道。只有漂亮脸蛋的女孩只会被一部分肤浅的男人喜欢，而做一个有内涵有气质的女孩，却会让男女老少都喜欢，那才是真正的有魅力的女人。你记住妈妈的话。”

唐紫茗默不作声，眼神中流露出迷惑的向往。

“孩子，我知道让小姑娘在相貌这个问题上面对现实是不太容易。但你必须学着面对真实的自己。”章文熙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继续说，“妈妈把你生得还算天生丽质，但还远算不上闭月羞花。在你这一生之中，将会不断遇见比自己漂亮的女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是永远不可能拔尖的了，除非你去整容。可与其去受那份罪，咱们不如多花点力气在内在修养上面。那样你一样可以让自己成为焦点，而且持续的时间会更长久。这是可以通过努力做到的，小茗你明白吗？”

唐紫茗沮丧而无奈地点了点头。母亲的话虽然很残酷，可唐紫茗觉得多少有些道理。她甚至还从母亲的话里得到了一点点鼓舞。

“妈，你口才真不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真知道该怎么做？”

“哎呀，无非是增加内在美呗……要真诚，要自信，要独立；多读书，多思考，多运动，要对生活充满激情，要永远保持对艺术的热爱……妈，你都说过一千多遍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唐紫茗一边拉着长声一边腻进母亲怀里。

章文熙淡淡地笑了笑，干咳了一声。“小茗，妈妈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一下变这么严肃？怎么了？”唐紫茗见母亲眉头微蹙，纳闷地问。

“嗯……你要有点儿心理准备，说出来可能会有点儿不好接受。你爸他……要结婚了。”章文熙压低嗓音，声音微颤。

一瞬间，唐紫茗的心跳随着她母亲嘴里蹦出的“结婚”两字而偷停了。虽然近几年来她不断接受着生活赋予她的大大小小的震惊或悲伤的锻炼，但今天这个主题对唐紫茗来说还是过于新鲜和突然，所以打击也是那么新鲜和突然。

章文熙看到女儿呆滞的傻样，不由紧张起来。“宝贝儿？宝贝儿？别这样好不好？这不算什么，你看妈妈都很坚强呢！”

唐紫茗缓过神来，挠了挠头发，有气无力地说：“妈，我一点不难受，只是有点突然。当然，其实也没什么可突然的，你们离婚都几年了？反正都不想复婚，不如早点重新成家。这是好事，呵呵，好事！我早就说过了。”

“孩子，你……真这么想？”章文熙紧紧抓着女儿的胳膊。

“妈，我没骗你。你们离婚的时候我都没要死要活，现在这点事算什么？你根本不用劝我，我什么都明白。我爸结婚了，有了新妻子，你和他的故事算是结束了。但我是他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就算他再结八次婚，我和他的关系还是不变。所以，我一点儿不难受，只不过是替你担心。如果你也不难受，那就更好了！”

章文熙捂住颤抖的嘴唇，激动地说：“宝贝儿。如果你心里真是这么想，妈妈就太……太欣慰了。”

“我发誓我就是这么想的。有什么啊!”唐紫茗挤挤眼睛。“我们的生活不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吗？”

“嗯……也许，会有一点儿，经济方面。”章文熙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收起下巴说。

“哦……”唐紫茗欲问还休，心不由又凉了一截。

“不过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妈妈养你还是没问题的！”章文熙十分不优雅地猛拍胸脯，唐紫茗觉得她的动作假得很。

“那，睡吧，明天还得上课呢。乖啊。”章文熙拍拍女儿的头，下了逐客令。

唐紫茗顺从地走出母亲房间，长出了一口气。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她没有去开房门，而是顺着墙角蹲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需要夏日的穿堂风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