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快听我读报!”李美娇下班后一进门便习惯性地嚷嚷起来。“‘昨天下午五时,本市一男子手持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当街给女友下跪求婚……’哇,好浪漫噢……”李美娇把报纸抱在胸前,陶醉地说。
“呸!真是没见过世面!”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阮红菱往地上啐了一口。她的脸这段日子圆润不少,看上去比以前温善许多,可说话风格依旧。“你是没看见以前李银宝是怎么对我的!别说玫瑰,就是九百九十九个钻戒我让他买他也得买!”
李美娇对于阮红菱的吹牛早已厌烦透顶,况且眼见着她成功的希望渺茫,便越发没了拍马屁的兴致。如今凡遇此类鬼话,几乎来一句撅一句:“哼,那是。你多牛逼啊!想要啥有啥,想要孩子就来孩子,只可惜不知道孩儿他爹死哪去了!生了给谁生啊!自己留着玩吧!”
“李美娇!你给我再说一遍!”阮红菱脸红脖子粗地站起身来。这些日子她没少被奚落,憋了一肚子气。
“我说一百遍都行!李银宝死哪去了?你说啊,死哪去了?”
阮红菱瞪着李美娇,咬牙切齿却无言以对。说心里话这些日子她着实有点沉不住气了。前几天她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手机充上五十块钱,见空就给李银宝打电话。可那厮一直不接。阮红菱这两天改拿公用电话打给他,可那边无一例外是关机。阮红菱心情荡到谷底,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非赶上李美娇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想一巴掌扇死她。
李美娇见自己占了上风,得意地埋头继续看报纸。过了一会儿,见阮红菱仍在沉默,心里也有点别扭,便假笑一下表示和解,大咧咧地说:
“得了得了,别撅嘴了。听我继续给你读报吧。唉,当今这社会啊还真是无奇不有。《四川一只两岁家养波斯猫爱学狗叫》。逗乐不?还有,这呢,《北京一笨贼偷钱偷到警察局里》,哈哈,服了。还有,《广东一职高女生公开拍卖自己初夜,要价5000》……”读到这儿李美娇偷偷瞄了阮红菱一眼。“哇塞,不少赚呢!挺有经济头脑啊。”
“看我干屁?”阮红菱正巧也在看李美娇有没有看自己。
李美娇不搭理她,吸吸鼻子,继续搜寻她觉得有趣的新闻。
“哎哎哎,这事儿劲爆!《一氧化碳中毒,富商偷情葬身车内》!”
“哼,色狼,活该倒霉!”阮红菱冷笑着啐了一口。
“可不是咋的!听我给你念啊。昨天晚上九时,失踪已两天的本市一李姓富商及其情妇的尸体双双被发现于久阳区远山路偏僻的尊宝公寓A座的车库里。据其秘书称,当他赶到时李某的奔驰600发动机仍在工作,车内打着空调,李某和一年轻女子裸体相拥……”
“久阳区远山路尊宝公寓?”阮红菱腾一下跳起来。
“是啊。你别一惊一乍的,把孩子闪着!”
“……”
“哎哎!红菱!阮红菱!阮红菱!你你……你怎么啦?”李美娇眼瞅着阮红菱从她的视线里慢慢滑了下去,在水泥地上摊成绵软的一团。
李美娇扔下报纸,慌张地把阮红菱搀起来扶到沙发上。拍拍嘴巴子,掐掐人中,揪揪头发,好不容易才把她鼓捣清醒。
“你……怎么的,要、要生了?”李美娇凑到阮红菱半睁的眼睛跟前磕磕巴巴地问。
阮红菱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角:“那个人……是……李银宝。”
“我的妈呀!不能吧!”李美娇惊声尖叫起来。
“我也希望不是。可那地方我去过多少次!又说他姓李!又开奔驰S600!那不是他又是谁!”阮红菱不知怎么又有了力气,腾一下坐起来,表情狰狞地抓住李美娇的胳膊。
“那……那也有可能是跟他住邻居,也姓李,也开什么600呢……”李美娇怯怯地说完,自己也发觉这种说法欠缺说服力。
“操。”阮红菱松开李美娇,轻声骂了一句,笑容惨然。
李美娇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这笑容吓到了,只鼓了鼓嘴就算发表完对这件事的意见。退到阮红菱后背的阴影里咬指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兴奋,紧张,肾上腺素激增。李银宝和他的奔驰S600从来只存在于阮红菱的嘴里。如今报纸总算证明了他的存在,甭管死的活的,总归有了一种活生生的刺激感。至于悲伤么,那倒没有。为什么要悲伤呢?别看阮红菱失魂落魄的,李美娇同样不信她是真伤心。也许肚子里的孩子会悲伤,但李美娇相信他也将不久于人世。这是唯一让李美娇感到不舒服的预感。
把右手五个手指甲咬完一圈之后,李美娇起身离开,边走边偷看阮红菱。弯腰驼背,披头散发,穿着满是褶子的大T恤,阮红菱从背后看去与一个绝望的中年主妇无异。
阮红菱是傻了。一直自认为聪明绝顶料事如神的她这回是真傻了。残酷荒诞的现实给了她干脆利落的一拳。还没反应过来,就四仰八叉了。用李美娇的话说,这事儿真劲爆!阮红菱的脑中不是空白,而像吃了毒蘑菇——有亿万个红绿小矮人在脑子里疯狂地载歌载舞,明摆着要把她整疯。
阮红菱把手放在心脏上。狂乱的心跳透过丰满的胸部脂肪传到手心,扑腾得她头晕目眩。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等最初的震惊过去,阮红菱的脑袋稍能思考问题,这三个字加一个大大的问号便扑面而来。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阮红菱哆嗦着嘴唇,站起身去看刚才李美娇读过的报纸。《一氧化碳中毒,富商偷情葬身车内》。她刚瞟了一眼,便心惊胆战地将报纸迅速合上,仿佛大标题里的每个字都像匕首,能一刀刀插进她心里。阮红菱对李银宝的憎恨从没像今天这样强烈到要爆炸的程度。这老畜牲自然是该死的,可谁让他死在这节骨眼上?还死得这么不要脸?我操你妈李银宝!
阮红菱振聋发聩地大吼一声,右手握成拳头照着床垫就砸起来。一边砸一边骂:“我操你妈,我操你祖宗……”
李美娇闻声赶来,拉住阮红菱。“干啥呀你这是!把床砸坏了晚上咱俩睡哪?”
阮红菱推开李美娇,暴怒地问:“你说,跟他一起那小骚货是谁?是谁?他居然敢背着我又找别人了!”
“那我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李美娇也叉起腰跟她对喊起来。“你管她是谁,都死了个屁的!再说你想想,他要不找别人,死的可就是你了!你该谢谢她才对!”
阮红菱听了这话,眼睛不由一亮,慢慢放下手,严肃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是!”李美娇也觉得自己思路特独辟蹊径,仰着脖子做得意状。“凡事得往好处想!你捡条命哪,这不比啥都强!”
阮红菱拢拢头发,坐下来,若有所思地抠脚丫子。她心里的确比刚才好受点了。
两个人正沉默着,里屋突然响起电话铃。
“你家安电话了?”阮红菱警觉地问。
“没有啊!”
“那就是我手机!”阮红菱噌一下窜进屋里。太久没接过电话了,反应慢也不怪她。
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阮红菱紧张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要知道她的手机号除了李银宝没其他人掌握啊。
“接!接啊!”李美娇瞪大双眼,兴奋地鼓动她。
阮红菱咽了口吐沫,哆哆嗦嗦按下绿键。“喂?”
“喂?你好,是阮红菱小姐吗?”那边传来年轻而沙哑的女声。
“是我。”阮红菱的心简直要炸开了。
“我是李银宝先生的秘书。
“啊?秘书?”阮红菱心里嘀咕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女秘书。
“李老板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那边的女声十分低沉。
“……”
“怎么你还不知道?”
“他是真的……”阮红菱还是不愿相信。
“嗯……”那边声音又低了八度。“真是太不幸,太让人震惊了。”
阮红菱这才不得不相信了事实确已发生,脑子再次混乱起来。
“阮小姐,我相信你也十分难受。不过今天我打电话也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阮红菱瞳孔放大。
“是啊。你知道,李老板在国内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今天我整理李老板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份遗嘱。里面有关于你的部分。他要留给你一部分遗产。”
“什么?遗……遗产?”
“是的,你没听错。”
阮红菱险些叫出声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在一旁偷听的李美娇也激动得直蹦高。
“具体的事儿我想跟你见面再说,可以吗?因为里面牵扯到许多复杂的事儿,你必须本人亲自来才行。明天你来我家,霜河路十五区2号楼305。楼底下有个药店,对面是图书批发市场。地方挺好找的。下午三点我在家等你。好吗?”
“去你家?”
“是啊,我考虑到你跟李老板的关系……还是找个私人点的地方比较好。你说呢?”
“好、好的。”阮红菱有气无力地回答。她已经完全被整件事给搞晕了。
头晕目眩地挂掉电话后,阮红菱立刻扑到床上,一动不动。
“不会吧?一激动死过去了?”李美娇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瞧了瞧,自言自语道。
说时迟那时快,阮红菱突然诈尸一般蹦起来,抓住李美娇就来了个熊抱。“啊哈!你说谁死啦?说谁死啦?”
“你他妈吓死我了!”李美娇不满地喊道。“乐了吧?爽了吧?一说有遗产就不闹心了吧?德行!”
“嘿嘿嘿嘿……换你你不乐啊?”阮红菱难掩脸上喜悦之情,手舞足蹈地说。
“你还真是幸运,祖坟上冒啥烟了?没想到那色狼还挺仗义。”李美娇也被阮红菱的欢乐感染了,美滋滋地冲她挤眼睛。心里盘算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能有多少。“唉,你估计能有多少钱?”
“这个嘛……我想凭他的实力,给我一百万应该不成问题吧?”阮红菱恢复了往日的慵懒神态,抚弄着披散在肩上的头发说。
“一百万!妈呀,那不得用卡车装?”
“哼,那你合计呢?”阮红菱眉梢微翘,使尽全力蔑视李美娇一眼——太出气了。
李美娇不吱声。别说瞪她,就是现在阮红菱想揍她一顿她都愿意,只要阮红菱匀给自己二十万……啊不,十万就行。十万啊,那也想干啥就能干啥了。她要给爸妈一万块钱,和男朋友租个大房子,买辆摩托车,把小雨点饰品店兑下来自己做老板娘……哎呀,十万可能不够。那还是二十万吧……
阮红菱的问话打断了李美娇豪华的构思。“我明天穿啥好?”
“穿啥不重要,关键是里面要套个收腹内裤把肚子掖进去。”李美娇受了金钱的刺激,智商明显提高了。
“对啊,这是个问题。哎不对!我为什么要掖着藏着?本姑娘的肚子也占一份遗产呢!”
“你别自作多情了。到时候还不知道咋回事呢!”
“你懂个屁!”
第二天下午,阮红菱精心化妆之后穿了一件窄小的明黄色露脐装,紧身牛仔裤,挑明了要把本不很鼓的肚子挤大了给人看。李美娇头摇得像拨浪鼓,依旧挡不住阮红菱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
来到霜河路十五区2号楼,阮红菱一边踩着肮脏的水泥楼梯一边想象着李银宝女秘书的模样。她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时髦还是老土……阮红菱想象出许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给她开门的女人是这样。
这女的说不上来是美是丑,却能保证让看她的人过目不忘。她有一头印第安人一般的长直发,炭黑,糙硬,极具质感,以中分缝为界,一边垂下一大片,勾勒出瘦长的苍白的脸。鹰钩鼻,欧式眼,一颗紫痣长在额头正中央。嘴唇扁长轮廓清晰,唇膏颜色是标准的中国红。她上身穿着桃红色对襟绸褂,下身穿鹦哥绿阔脚纱裤,侧缝线绣着暗金色的祥云图案,脚踏一双无装饰的黑绒平底鞋,右脚踝系着小巧的银铃铛,随着右脚有节奏的点地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听上去很痒。她年龄撑死不过二十五,可因为身上被一层艳俗而老迈的妖邪之气笼罩着,叫她女孩感觉太牵强。阮红菱长这么大只在《封神榜》里见过这般人物,一时目瞪口呆,杵在门口忘记动弹。
“把门关上,过来坐。”女人声音确是昨天电话里的无疑,但冷得却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
阮红菱顺从地关门换鞋进屋坐下。一边偷看这房子里的一切。逼仄,简陋,一股霉味。李银宝的秘书竟然住得跟自己家一个水平,心里真是平衡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人劈头盖脸一句话惊得阮红菱魂飞魄散,随后如梦方醒。她从看她第一眼就应该知道她不会是李银宝秘书的啊。
“不用猜了。我叫白乐优。是李银宝倒数第三个情人。”
“啊?”阮红菱大吃一惊,身子往后缩了一截。她意识到才发现自己中计了是多么蠢的一件事。
“有什么吃惊的?你不会觉得你是他唯一一个心肝宝贝吧?前天死的那个女孩是最后一个,你是倒数第二个,你之前就是我。不过我没有骗你,我以前确实是他秘书,生活秘书。”白乐优淡淡说完,点起一根烟。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阮红菱警觉地环视四周。最后目光重新落到白乐优血红的嘴上。她不知从那地方还能说出什么更惊人的话。
“那有什么难,我想知道就能知道。说实话我早就有你电话号。只不过一直没到该找你的时候。我就一直等这天呢。”
阮红菱汗毛竖立,双手紧紧抠着沙发。
“说实话,你长得挺漂亮,但没我长得有味道,你承认不?我想不出李银宝怎么就愿意为了你放弃我呢?因为你年轻?嗯,你唯一比我有优势的地方就是年轻了那么一点儿。”白乐优用右手大拇指按了按小拇指指甲,表示只年轻了那么一小点儿。
阮红菱立刻涨红了脸。不充分肯定自己的美丽是她从没遭受过的侮辱。
“你怎么不说话?被我吓到了?放心,我不能吃了你。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可以叫我姐。今天我找你来是有事跟你商量,答应我你就可以走。”
“……你说吧。”阮红菱的勇气被白乐优的傲慢重新激发出来,坐直身子扬起脸,尽量用同样傲慢的语气说。
“那我就直接说了。把李银宝给你的东西都还我吧。因为那些本来就应该属于我。”
“你说什么?”阮红菱懵了,她觉得这娘们儿一定是疯的,看打扮就知道。
“得了,妹妹,别装了。李银宝还在的时候也就算了。他现在死了,咱俩也该清算一下了。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我就知道李银宝会不得好死,没想到这么快。不错,不错。”白乐优摇头晃脑地说。“你把老头子从我这抢走了,现在我也不用你还人,还钱就够了。衣服什么的就算了,我指的是钞票、首饰,或者房子、车之类的。”
阮红菱激动地跳起来。“你脑子有毛病啊?说的什么屁话我一句没听懂!”
“你看看,我就知道你会有这反应,急什么啊,坐下!”白乐优微笑着挥手示意阮红菱坐。
“我不坐。你把话说明白!你凭什么跟我要钱?你跟李银宝怎么地了关我屁事?干吗把我骗来!”
“呦,还挺厉害!得,你不坐,那我站起来。”白乐优整整衣服,缓缓起身。清瘦的身子足有一米七五,比阮红菱高上一头。“小妹妹,我看你也不傻,就别跟我装了好不好?李银宝死后的钱怎么分那咱们都没资格管。可是他活着时候的钱,我跟你总得说道说道吧?那个陪他死的贱人呢,据我所知才认识没几天,估计也占不了多大便宜。再往前一推,那就只有你了。你跟他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划拉多少东西心里有数!所以就别瞪着你的大眼睛跟我装无辜了,我的好妹妹。”白乐优一边捏着兰花指吸烟,一边眯着她的欧式眼看阮红菱。
阮红菱气得浑身哆嗦,叉腰喊道:“你别冤枉我好不好!我得什么好处了我?哪个贱逼告诉你的?什么房子汽车,我倒想要,他啥时候给过?我到现在都已经三个月没见他了!谁知道他又跟谁好了?你算计我,我还不知道算计谁去呢!”
白乐优耐心地等她说完,慢条斯理地说:“妹妹我建议你以后去考电影学院或者中戏,长得又好又会演戏,别白瞎了天份。”
“我?我?”阮红菱急得使劲冷笑。她刚想大开骂戒,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先跟这个疯女人来软的试试。“姐……大姐,我跟你说的真的——真的是实话,不信你问我妈去。我真—没—钱—”
“妹妹,我也想相信你。可问题在于,这些事都是李银宝告诉我的呀!”白乐优得意地笑了笑,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烦人的小铃铛又丁丁当当地响起来。
“李银宝跟你说的?”阮红菱睁大眼睛,眼皮一动不动。
“是啊。我就明白告诉你吧,你们好着的时候,我找他闹过三四回,说白了,就是跟他要钱。可李银宝说了,钱全花你身上了!说你是个花钱特凶的小婊子,他手头根本没余钱。”
“他放屁!绝对是放屁!诬蔑!!”阮红菱高声喊叫。
“是吗?哼,那我就不知道了。”白乐优耸耸肩。“反正他每次都这么说。我最后一次找他是上个月。他跟我说刚给你买完一套房子,在理工学院那边,七十多平米,还精装修。可你还嫌不够,哭着闹着让他给买辆车。说不买就去告他强奸幼女……”
“我操他祖宗!”阮红菱差点把牙咬碎,眼泪夺眶而出。“这话说出来你信吗?这是人话吗?我要干过这事儿我都死去!”
白乐优走过来扶着阮红菱坐下,柔声细语地说:“话说这么狠干吗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都是女孩,你的这些小手段我都理解,真的。谁不是为了日子过好点?可咱都得讲点理对不对?我和李银宝虽然没登记,可毕竟好了三年哪!你突然从中间杀出来,说得难听点,那也算是第三者嘛!”
“我真没……”
“别打断我。你说你在我俩中间这么一搅和,李银宝甩了我不说,还把我炒鱿鱼了。虽然这秘书当初也是他安排的,那也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啊!我跟他耗了三年青春,啥都没得着,饭碗都没了!你说这对我公平吗?我现在跟你要钱又有什么错吗?”
阮红菱望着白乐优高高的鹰勾鼻子,一时语塞。“可、可是……那是李银宝对你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真没钱……”
“我说这么多你还是没听明白是咋的?”白乐优终于不耐烦了,东北味由淡转浓。“你看看我家这房子,是人住的地方吗?我爸妈睡那屋才五平米,我自己的屋更是狗窝都不如,你去看看屋里能走几步?你知道我现在干啥工作呢吗?我在夜市跟我妈一起摆摊卖胸罩呢!我今天搞成这样,难道你就没责任啊?你该我的就得还我,少废话!”
阮红菱扯着嗓子喊道:“你这人讲不讲理啊?自己混不好就赖别人!李银宝在的时候你咋不敢找我呢?现在欺负起人来你倒劲劲儿的!告诉你,我没钱!也没车!没房!爱信不信拉屁倒!再说了,我就算真有钱,也不给你这种人!我气死你!你能把我怎么的吧!”
白乐优火冒三丈,站起来一把拉住阮红菱胳膊。“小逼崽子!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咋的?别逼我动手啊,你可不是个!”
“放开我!放开我!”阮红菱挣脱白乐优,一把把她推到沙发上。“想钱想疯了?街边要饭的也比你要脸!”
“什么?你骂我什么?”白乐优跳起来对着阮红菱脸就是一巴掌。“你再骂?”
“你敢扇我?”阮红菱勃然大怒,扑到白乐优身上揪着她头发就扯起来,疼得白乐优吱哇乱叫。两个人在沙发上撕扯翻滚,进而上演女子摔跤。
“你松开!”
“你先松!”
“哎,我就不!”
“那你也别想好!”
“我操!你挠我?”
“你他妈活该!”
两个面目狰狞的女孩从沙发上滚到地上,虽然是花拳绣腿却充满张力,招招式式都极具观赏性。几回合下来,身高腿长的白乐优终于占了上风。趁两人身体之间出现缝隙,她抬起脚对着阮红菱肚皮就飞踹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阮红菱顷刻间人仰马翻。
白乐优带着胜利的微笑擦擦飞出界的口红,整整被阮红菱揪成《午夜凶铃》里贞子式样的长发,冷笑着坐回沙发。片刻过后,见阮红菱蜷在地上还不起身,白乐优厌恶地说道:“行啦,装差不多得啦。像我把你咋地了似的!”
见还没有声响,白乐优疑惑地脱下一只鞋,扔过去砸在阮红菱身上。见还是没有反应,她不禁有些慌了,地走过去查看。只见阮红菱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脑门上全是汗。白乐优用脚尖碰碰阮红菱。“喂,你咋了?有话说话,别装可怜行不?”
“我肚……肚子疼……”阮红菱带着哭腔说。
“得了吧!我也没踢多狠啊!”
“我……我……”
“你咋的?”白乐优又急又怕。“说话呀!别吓唬我啊!”
“我……怀孕了。”
“啥???怀孕?谁的?李银宝的?”
阮红菱艰难地点点头。
白乐优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阮红菱的肚子。
阮红菱痛苦地去抓白乐优的手。“你扶我到沙发上坐一会儿行不?”
白乐优打了个寒战,连忙扶起阮红菱。“能挺住不?用去医院不?”
“不用。”阮红菱躺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半晌无语。
等阮红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诧地发现坐在她身旁的白乐优正在擦眼泪。
“操,你少假惺惺。”阮红菱挣扎着坐起来,狠狠地说。
白乐优擦掉眼泪,看也不看阮红菱。
“哎,我说你别装家长给我脸色看行不行啊?”阮红菱烦躁地用脚轻轻踢白乐优。
“做孽。”白乐优幽幽地看着窗台上一盆快烂掉的仙人掌,叹了口气。
“你说谁?我?”阮红菱心里又燃烧起打架的欲望,无奈肚子还是疼,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我,都一样。”白乐优苦笑了一下。“我跟你说个事,你别一惊一乍。我以前也给他怀过孩子。三次。”
“什么?”阮红菱猛地坐起来,险些被口水呛到,一阵咳嗽。
“我都告诉你了别一惊一乍的。”白乐优瞪了阮红菱一眼。“头两次他都哄着我做掉了。怀第三次的时候我说啥都不想再打了。一是医生说容易弄成习惯性流产,二是……嗨,要说那时候我也够傻的,以为给他生个孩子,一切就妥了。所以那回不管他怎么说我都没听他的!他不是怕我生吗?我偏要生!孩子落地那就是铁的事实!我这人要是上来倔劲,谁也拉不动我!那阵子我妈天天骂我逼我去医院做了,我说死都没去!”
阮红菱傻傻地看着白乐优,脸色刷白,刚消下去的汗再一次在额头上冒出来。“后、后来呢?”
“我生了。”
“那孩子呢?”
“生出来就被我妈悄悄送人了。”白乐优说完,又哭了。用初中语文课的流行写法描述就是,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送人?”阮红菱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肚子。
“说卖了也行。”白乐优冷笑道。“有一对不能生孩子的夫妇,到处找弃婴,被我妈给碰上了。他们给了我五千块钱营养费。当然了,因为是男孩才给这么多。”
阮红菱发觉脸上有些痒,去摸脸,却惊讶地摘下了几颗眼泪。在这几滴眼泪的鼓励之下,她失声痛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回轮到白乐优愣了。刚想说“这都过去了,用不着哭”,随即又想到阮红菱大概是在哭自己,便在一旁点起一支烟,静静地抽起来。
“再后来呢?”阮红菱哭累了,抬起头问白乐优。
“那段日子,李银宝那畜牲就跟死了似的消失了,连屁都没放过一个。等后来我再去找他的时候……就在他车里看见你了。”白乐优意味深长地看了阮红菱一眼。
阮红菱躲开白乐优的眼神,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我……我对不起你。”
“嗨,咱俩都是一路货,谁也别扯这个了。谁对不起谁啊!要真说对不起,我真对不起我儿子。”说到“儿子”两个字,白乐优再次潸然泪下。
阮红菱疑惑地看了看她。“为什么我没有那种感觉?什么当妈当儿子的?我觉得小孩还不如小狗好玩呢。”
“等孩子生下来,你看到他的小样,看你到时候还这么说不?”白乐优叹了口气,摇摇头。
“所以,为了避免那种情况的发生,我得把它打掉。”
白乐优看看阮红菱的肚子,点点头。“是啊,趁着肚子还不大,趁早打了吧。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别等到时候跟我似的,生下来孩子都不知道给谁生的。你说说,也真奇怪。我怀他的时候一点没感觉。但生出来那一瞬间我就喜欢得不行了。他长得像我,不像那王八蛋……也不知道现在啥样了。”白乐优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阮红菱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白乐优肩膀上。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想拿下来又不好意思了。“别想了。那小孩流着李银宝的血,天天看着多闹心?不如让别人好好养着,你说呢?”
“你这丫头心还真挺狠。”白乐优苦笑了一下,抽了一口烟,然后噘着嘴吐烟圈。
阮红菱趁机摸了摸白乐优的衣服,表情狡猾地问:“我说,你这一身衣服肯定挺贵的吧?哭什么穷啊哭穷。”
白乐优看了阮红菱一眼,扑哧一声笑了。“的确是挺贵,是李银宝前年给买的。我平常都不舍得穿。今天穿就是想吓唬吓唬你……哎,失策了。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应该装可怜,说不定你就把房子分我一套了。”白乐优冲阮红菱挤眉弄眼。
“你!你还不相信我!”阮红菱又急了,半真半假地伸手要去打白乐优。动作刚完成一半,突然僵住,表情痛苦地呻吟:“哎,肚子又有点疼……”
“走吧,别磨蹭了,我带你去医院。这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白乐优扔下烟,扶住阮红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