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紫茗红菱

临毕业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大队辅导员分别找她俩谈了话,主要内容是学校有一个保送区里最好初中雅伦中学的名额。唐紫茗和阮红菱都当之无愧,学校难作取舍,所以就阴险地让她俩自己协商。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失眠了。盼这机会盼了五年啊。如今小学升初中都是对口直升制度,没有保送名额就只能随大流去念对口初中。和明月小学对口的是三流的永乐中学,汪大海就是那的优秀辍学生。想脱离这种命运,要么得到保送名额,要么花钱找人择校。现在有这么好的保送机会,谁不想要呢?如果这事放到两个人关系最好的时候,也许她们会为对方牺牲自己。但近一年来她们的关系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让她们真心实意地把保送名额让给对方,别逗了。

第二天中午,两人站在大队部办公室桌子的左右两角,假模假式地互相谦让着,同时都在等待最佳时机把名额应承下来。这是一场无聊至极的厚脸皮比赛,最终在阮红菱一句突如其来的:“那我就不让了,谢谢你啊”的抢断中结束。唐紫茗早料到自己会输,在推让的过程中她就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狠不下心跟阮红菱抢。自己不能保送到好学校不见得就完了。可阮红菱要是去永乐,那一准就毁了。唐紫茗深深吸了口气,在阮红菱微笑的欢送下,推门走掉。

随后的两个月里,二人就干等着散伙了。

保送的消息一传出去,阮红菱在校园里的风头达到六年来的顶峰。对即将开始的美好新生活的向往让她每天笑足二十四小时,流光溢彩的狐狸眼四处接收仰慕的眼光。她的双脚慢慢离了地,踩着七色彩云在明月小学上空飘。校长也好,教导主任也好,唐紫茗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在她眼里都越来越模糊了。

要是没有后来发生的那次意外,她应该就此一路飞上去了。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日中午。大地像一个巨型糖炒栗子,嗞嗞冒着火气,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穿着一件小黑背心一条橙黄小热裤的阮红菱正在操场上慢悠悠地散步。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爱好之一,目的是干扰那些在操场上做体育活动的男孩子们。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不明飞行物——哦,是足球,从天而降正中阮红菱脑门。说实话这一下子其实并没把阮红菱给怎么的,但聪明的她当然懂得利用机会,轰然倒地,千娇百媚地呻吟起来。按理说把校花欺负成这样,犯罪嫌疑人应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道歉才是。但出脚这小子是个刚转来没多久的愣头青,以出乎阮红菱意料的冷静懒洋洋地把她扶起来,看也不多看一眼,掉头就走,还不忘扔下一句:

“一天到晚就知道装。”

阮红菱恼羞成怒,欲发作又怕破坏形象,只好恶狠狠地盯着那男孩的背影直到他消失。

放学之后,阮红菱气势汹汹地跑到黑天鹅旱冰场——汪大海在这“看场子”已经一年半了。要说起当年S市的旱冰场,一个个都是一言难尽的地方。震耳欲聋的舞曲,眼花缭乱的灯光,此起彼伏的烟雾和浪笑,肆无忌惮亲热的情侣,不定期爆发的暴力事件……唯独没有专心致志滑冰的爱好者存在——在这弥漫着烟黄色的暧昧之地,认真滑旱冰反倒会被看成是个笑话。当年,在那些充满玄机的旱冰场里,有多少男生被熏陶成混混,有多少男生迷上了在黑暗中占女生便宜,又有多少女生奉献了她们的初吻,成为某某的“马子”?其数难以估量。只不过经历过这些的人,要么在长大后回归主流社会,羞于提起;要么从此彻底混了下去,不屑于回忆这些幼稚的初级勾当。

继续说阮红菱。当她捂着耳朵瞪大眼睛在昏黄的灯光里寻觅好大一圈之后,终于在一个角落的吧台旁看到了汪大海,他穿着印有荧光骷髅的黑T恤,正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喃喃细语。阮红菱火冒三丈,套上旱冰鞋就冲了进去,滑到汪大海面前,揪住他领子往前一扽,汪大海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看清是阮红菱之后,汪大海连忙抱住阮红菱小腿,嘻皮笑脸地请求原谅。阮红菱踢了他一脚,转身就走。汪大海狼狈地追了上去。

第二天明月小学放学时,立志要将功补过的汪大海,找来几个小喽啰,身穿统一的透明紧身针织衫,手拎板砖,闯进明月小学,把得罪他小情人的那个小子从操场上揪出来,不由分说就给拍了。没有多少智商的汪大海连打人也缺少技术含量,阮红菱明明只叫他给点皮外伤就行,汪大海愣把人家肋条骨打折两根。

对流血事件向来持视而不见态度的校方这回却出奇地雷厉风行。汪大海当天即被抓进派出所,然后又被扔进劳教所。学校虽然力保阮红菱免受处分,但上雅伦中学是没戏了——谁让骨折那家伙是雅伦中学副校长的公子呢——东北话里对这种事只有一句话好讲:你点背不能赖社会。

学校决定把名额转让给唐紫茗,唐紫茗不要。大家都被她此举震撼了,钦佩她重友情有骨气,连正在郁闷中的阮红菱都有点感动了,请她吃了五块钱的烤羊肉串,劝她没必要因为自己耽误前途。唐紫茗一边把羊肉串上的肥肉吐到地上一边解释说自己就是不想去,跟别人没关系。

阮红菱看着唐紫茗嘴巴子上的孜然辣椒末,很是欣慰。永乐中学虽然很烂,但有这样善良而愚蠢的朋友陪伴着自己,日子还会很舒服的。

随后的日子嗖嗖地飞驰而过。期末考,欢送会,大扫除,移交工作……照毕业照那天,唐紫茗和阮红菱不约而同地穿上了她们五年级时一起买的石磨蓝牛仔背带裤。微笑,咔嚓。喊茄子那一瞬间阮红菱拉住了唐紫茗的手。

“唉,真么快就他妈的毕业了。”阮红菱说脏话还不是很熟练,听上去怪里怪气。“别忘了下礼拜去永乐中学看分班的榜,希望咱俩还在一个班。”阮红菱冲唐紫茗挥挥毕业证,笑容十分真诚。

唐紫茗怔怔地看了阮红菱一眼,走上前去死死抱住她。一滴眼泪,很有技巧地直接落在地上。阮红菱幸福地窒息着,把唐紫茗箍得更紧。

这就算毕业了?

嗯,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