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冬冬虽然走了,阮红菱征服爱情的小脚步却没停歇。上到五年级之后她开始走马灯似的换“男朋友”(其实这双引号加得有些多余,只是为了照顾那些不相信五年级就会谈恋爱的人们的心情),有意无意之中训练着自己的媚功。唐紫茗认为她这绝对是因为郝冬冬那事而自暴自弃,心中总怀有歉疚。可阮红菱却搂着唐紫茗的脖子得意地说,郝冬冬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这么多喜欢我的男生我还应付不过来呢。
唐紫茗黯然看着她,脑子里摆出大问号。直到有一天她看到阮红菱嬉笑着去掐一个男孩屁股的时候,从阮红菱灿烂的笑容中唐紫茗突然就明白了一个事——阮红菱可能从来就不会去具体喜欢哪个男孩吧,她就是喜欢被男孩喜欢,就是受不了她势力范围里的男孩去喜欢别人。
之所以明白这个事儿,乃是因为唐紫茗自己也有同样的心理。她虽不懂得也不喜欢像阮红菱那样勾引男孩子,却也一直享受着被身边忠诚的暗恋者簇拥的快乐。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罢。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她是想不通的。“爱情”——对于现在的唐紫茗来说还是一个崇高得让她唇齿发烫的忌语,一个只存在于屠格涅夫的颤抖和简奥斯汀的低叹中的伟大理想。既然它是遥远而高贵的,哪能现在说有就有呢?绝不可能。也绝不可行。
不过说归说,五年级的时候唐紫茗还是偷偷地喜欢上了学校里唯一的男性美术老师。这位董老师年轻高大,长发黑而柔软,下唇微微外突,眉头永远紧缩——唐紫茗认为他一定是在思考很深奥的哲学事情。董老师上课很少说话,甚至很少画画,仅是倚着讲台淡淡呢喃几句,然后便挥挥手,让学生们天马行空地想画啥画啥——虽然有些学生跟家长告状说美术老师忒不负责任,从不教学生画立方体和大鸭梨,但董老师自己觉得让学生们展开自由之翼是作为美术老师最负责任的高尚举动。学生们画画的时候,董老师便对着窗外的大槐树发呆,同时用经常沾着泥点子的波希米亚式大皮靴有节拍地点着地。我们的唐紫茗,素来是严肃而拘谨的,却无法阻止自己痴痴地看他,就连她视若珍宝的进口四十八色针管笔被同学拿走十七八根也毫无察觉。她就是喜欢……搞艺术和看上去像搞艺术的人。要是他再和爸爸一样,戴上雕花的墨西哥帽子就更完美了。唉,爸爸?干吗想起他?唐紫茗闹心地摇摇头,继续托腮看老师。
也是因为董老师的缘故,本来就从小画画的唐紫茗更加热爱美术了。没过多久她就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课代表,交美术作业的时候总是磨磨蹭蹭地把作业本分几批拿到办公室,当然只是为了多看老师几眼。
直到有一天,她满心欢喜地抱着一摞图画本推门走进美术办公室的时候,撞见她心爱的董老师的大手正按在一个女人浑圆的臀部上。臀部慢慢转过来,唐紫茗慢慢往上看。哦,是她,学校里最漂亮的女音乐老师。唐紫茗倒吸一口凉气,默不作声地把作业本放到老师桌上。董老师倒是没有半点尴尬,懒洋洋地对唐紫茗说道:“下回进屋前先敲门啊”。
唐紫茗顺着拐走出门,这场暗恋就此打住。好在难过只持续了几天。看到董老师开着帅气的大摩托载着那长发美人的一瞬间,唐紫茗承认音乐老师的确比自己更配董老师。她原谅了他们。
后来到六年级的时候,美术老师和音乐老师双双辞职去了南方。到唐紫茗上高中的时候,偶然间听老同学说他们一起出了车祸,都死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段暗恋给唐紫茗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促使她养成了每天画画的习惯。虽然她有时也顺着母亲的意愿画些素描小稿或白描,但大多数时候仍是随心所欲地涂鸦。后来日本漫画逐渐盛行,唐紫茗还偷偷买了硫酸纸描摹起《美少女战士》和《圣斗士星矢》。对此她是虔诚而醉心的,所以完全没发现自己所画人物的脸部比例越发失衡,腿则长得漫无边际。正统苏联画派科班出身的章文熙对此相当不以为然,却也不加阻拦。直到有一次她发现女儿正在临摹漫画书里硕大无边的乳房时,实在忍无可忍,把漫画全部没收。
“宝贝,既然你喜欢画画,我送你去学画画好不?我指的是正规的绘画,从透视开始。你画的那些东西比例都不对。”章文熙诚恳地说。
“不。我不想学别的,我现在就想画漫画。”正为漫画痴狂的唐紫茗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画的那根本不是人,是两个西瓜下面插着两个筷子。”章文熙无奈地说。
“西瓜就西瓜吧,我乐意。”唐紫茗摇头晃脑地放下笔,笑得很挑衅。
唐紫茗醉心画画的同时,那厢的阮红菱继续快乐地制造着更多的失恋惨案。谁都不能否认,她长得越发漂亮了。相应地,在女生中的口碑也越发地差。可她的成绩仍然很好,老师也仍旧对嘴甜如蜜的她疼爱有加。更不用说男孩子们对她的趋之若鹜。每周一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主持升旗仪式的时候,阮红菱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看五星红旗飘扬起来,她的野心也挂在上面一并冉冉升起。
某个清凉秋日的傍晚,阮红菱精心挑选了一个帅男孩在她家楼下进行她的初吻。嘴唇刚刚黏合,不幸被下楼倒垃圾的王春枝劈头撞见。王春枝惊得往后窜了一下,明白过来之后立即上前把阮红菱拎回家,二话没说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阮红菱趔趄一下,顺势躺到地上,发癫一样边打滚边嚎叫,嗓音之尖利比一般人都受不了的粉笔尖划过黑板的声音还要毛骨悚然。王春枝汗毛倒竖,被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威力震倒。傻愣了半天之后上前死死抱住阮红菱,发誓以后再也不打她了(这已经是第六次发誓了)。阮红菱哭声几乎立刻停住,倔倔地站起来,冷笑着走进自己的小屋。
那一晚很少失眠的王春枝失眠了。在黑暗中翻滚好一会儿之后,她踹醒熟睡中的丈夫,心烦意乱地说:
“你说,咱这孩子咋这么早熟?还在那学大人样亲嘴儿呢!她懂个啥啊就亲!还挺来劲儿哪!可臊死我了!我不就打了她一下?你没看着她瞪我那眼神!啧啧,简直要把她亲妈吃了!那叫一个毒!”
阮钧打了个没睡醒的哈欠,“随你了呗”。
“放你妈狗屁!”王春枝蹬了阮钧一脚,“你这咋还损到我头上来了?我受完菱菱的气还得受你气!我上辈子欠你爷俩的啊?唉,我这一天天的……真命苦哟……”声情并茂地呻吟了两声,王春枝又突然打住,转着眼珠子说:“哎你说,咱这孩子这么野,不能……不能吃啥亏吧?”
阮钧翻了个身,用鼻音咕嘟一句:“放心吧。你看你吃亏了吗?永远都是你身边的人吃亏。”
王春枝被噎得一时无语,便狠命把一床被子全拽到自己身上。“冻死你得了!”
此时的阮红菱,正躲在自己的被子里笑。男孩子的嘴唇,柔软,湿濡,像粉红色的果冻。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