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紫茗红菱

念到三年级的时候,阮红菱和唐紫茗已经成为明月小学最具人气的姊妹花,一到三年级里最闪亮的偶像。她们开始各自收到一些稚嫩的情书、纸条,当然还有女生嫉妒的坏话——虽然是坏话,却没什么不好。出于妒忌的恶意攻击可以看做是更高规格的赞美,她们从中得到了正面褒扬所达不到的满足感。

成长中的常玉老师还是没有做好从学生到老师的心理过渡。语文课讲得奄奄一息,还经常被顽劣的男孩们气哭。后来就发展成几乎整日以泪洗面,把管纪律的责任全部下放到恪尽职守的班长唐紫茗那里。唐紫茗由常玉的左膀右臂演变成整个躯体。唐紫茗是个有模有样的小班长,训责不守纪律的同学时毫不含糊,私下里却不爱跟老师打小报告,让同学们很是放心。阮红菱仗着和唐紫茗的关系,经常越权呵斥撩拨她感兴趣的男生——三年级的孩子,正处于对异性从厌恶到爱慕的转变期当中,“喜欢谁就骂谁”是这一阶段的典型症状。如阮红菱般早熟的女孩子更是已经学会在对异性的攻击中添加撒娇成分。

同样情窦初开的男孩子们当然也是喜欢撒着娇骂人这一套的,更何况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骂。男生们常常在私下里给班里女生的长相排名(这时候女孩们的身材还都几乎千篇一律地平板,男孩们也还没那根筋),阮红菱占据了他们中大多数的心房。班长虽然长得也不错,可惜不够活泼。阮红菱呢,不仅娇俏可人还是文艺委员,这职称增添了她的魅力——在小学里,班长总被认为严肃而难接近,文艺委员却莫名地和班花画等号。若能当上大队文艺委员,那基本就是校花了。

那就是阮红菱的目标——校花。虽然现在她已经从男生们的眼光里读出了自己就是班花,但这点荣誉哪够呢?天生丽质难自弃,十岁的小姑娘也不例外。妈妈常说自己天生美人胚,长大能嫁有钱人。要是连学校里的男生都镇不住,有钱人会看上自己吗?

有了目标是一件很快乐的事。阮红菱想当校花,和唐紫茗想在四年级以前看完《红楼梦》的目标一样雄伟可敬。两个丫头还像以前一样要好,但也开始有了属于各自的小心事。

烦恼也渐渐出现。或者不如这么说,不顺心的事一直都有,只不过直到现在才开始让她们上心。

三年级开学以来最让学生们憎恶的事情莫过于社会课的出现。小学开设社会课的初衷是好的,无非是想给无知的小学生们在初中具体分学科之前笼统介绍一下大千世界。不幸的是明月小学只有一个社会课老师,而且此人智商和情商都十分不稳定。虽然学生们长大后可以把她当个笑话讲,但在当时,社会课便是一个由一个老疯婆娘和她的聒噪声组成的噩梦。

薛贵芳老师实际年龄四十八岁,可从外观看起来说她五六七十岁都可以。薛老师不仅年龄富有极大弹性,体态也相当臃肿肥腻。这些缺点跟人品无关,不能拿来谩骂。但最令小孩子们恐惧的是她那毫无规律可言的突发性狂躁症。

第一次给唐紫茗她们班上课,薛老师就大摇大摆地迟到了十五分钟。进屋后二话不说一顿干咳,然后便伸手跟大家要草珊瑚含片(当时还没有金嗓子喉宝)。因为没人给她(哪个小孩会没事吃草珊瑚玩呢),薛老师便将教科书一摔,把自己的一摊肥肉靠在讲桌上,以令人震惊的血盆大口责骂学生们是如何不尊师重教。直到骂干了嗓子,薛老师才闭上嘴,走下讲台搜查每个同学的书桌里有没有草珊瑚含片。唐紫茗实在看不下去了,揣上班费飞奔出去,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在小区外找到一个药店,买了两盒含片带回来。

“你是谁啊?上课这么长时间才进屋!”薛贵芳一见到唐紫茗就竖起眉毛问。

“我……我是这班的班长啊,刚才出去给老师买含片。”唐紫茗惊恐地说。

“哦,是你啊。咋跟刚才长得不太一样了呢?哈哈。”薛贵芳拍拍唐紫茗肩膀,另一只手迅速抢过含片,按出三个塞进嘴里。很享受地闭上眼睛。“啊……舒服,上课!”

从这天开始,三年一班诞生了一个新制度:一周两节的社会课,由每个学生轮流给薛老师带含片。

只要有了草珊瑚含片,薛老师上课的状态就很High。教材?不用!薛贵芳讲课的风格很鲜明,那就是瞎讲。

“今天哪,我们来讲衣食住行中的衣!啪!”喜欢听评书的薛贵芳经常在断句的时候拿黑板擦拍讲桌,把学生们吓得一哆嗦。“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刘豪你说!”

“为了美……”被点到的刘豪站起身来怯怯地说。

“放屁!”这是薛贵芳的口头语,说的时候还一定要叉着腰。“就你那样还美个屁!”

刘豪莫名奇妙地挠挠脑袋,委屈地坐下。薛贵芳瞪了他一眼,表情突变,满脸奸笑地转向大家问:“同学们,你们说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呀?”

没人敢吱声。

“那你们说,人不穿衣服能行吗?”薛贵芳一边问一边抠出一团鼻屎,悄悄抹在讲桌里。

“不行——”对这个问题大家稍微放宽心。

“行——”一个傻呆呆的男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脱口而出。

“谁?谁说行?”薛贵芳拍案而起,“李爵,是你不?你傻呀?你脑袋瓜子是进水了呀,还是被门挤了?”

在下面如坐针毡的李爵听闻此话,白胖的小脸果真像被门挤了一样显露出桑椹的紫红。

“那这样吧,李爵,你以后再别穿衣服了,光腚吧!”薛贵芳抠完鼻屎开始抠耳屎。

底下响起一两声放屁似的憋笑声,随后爆发出集体性的哄堂大笑。

阮红菱也拍桌子笑了半天,然后扭过身子小声跟唐紫茗说:“这老师太逗了!”

唐紫茗还沉浸在震惊里,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谁笑哪?谁再笑谁就光腚,都笑都光腚!啪!”薛贵芳又狠狠一拍桌子,然后一屁股坐在讲座后的椅子上,把两条象腿叉开搭到讲桌上,露出裙子底下白底蓝花的四角大裤衩。

底下惊叹声四起。小孩子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都在座位上尴尬地扭来扭去,惹得薛贵芳再次火冒三丈。

“有病呀!你们都有病呀?动动动……动个屁,我眼睛都花了。就你们哪,讲啥都白讲,败家玩意儿。下课!”薛贵芳又往嘴里扔进两个含片,扬长而去。

关于薛老师这些近乎疯狂的事迹,唐紫茗长大后几次跟朋友提及,就是无人相信。这着实伤了唐紫茗的心。

难道除我之外,真就没人见识过这样的老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