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回头无岸

下午两点半我叫醒浩仔开始给他补习数学。玲姐睡眼惺松地从卧室中走出来,她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对我说:“阿非,下午你教我做几个川菜,需要哪些菜和佐料,你开个单子,我去买。阿非,看来你有两个学生了。”�

我就坐下来,拿过纸笔将辣椒、花椒、胡椒、生姜、大蒜、豆瓣、酱油、芝麻油、醋、生葱、豆粉等一一记下,其实这每一种佐料深圳都有,却大大淡化了原来的味儿,做出的川菜没有川菜鲜明的特色,这大约是热带气候造成生长期短和土质的原因。我听阿超说过有一家专卖四川佐料的杂货店。所有的佐料都从四川运来,离这里并不远,我就连地址也记下来,当艾之琳从浴室中出来,我把单子交给了她。她在卧室里换了时髦的衣服,神采奕奕地走出来,问我其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进屋里取了几封信让她顺路交了。�

我让浩仔坐在我的面前开始补课。我决定还是先来个摸底考试,浩仔紧张得不得了。我从每个单元中选择了两道有代表性的练习题,共二十道,然后记好时间,要求四十五分钟完成,浩仔却嚷道时间太短,学校做这么多么题要用一个半小时,要求延长时间,我无奈地说:“好吧,那就一个小时吧,最多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他见我在一旁观察他做题,满嘴抱怨:“非叔,你别看嘛,你一看我就心慌算不出来。”我就拿过他的数学书到卧室去了。�

我拿出《废都》来打发这一个小时的空隙时间。我首先看的是贾平凹写的后记。与其说是一篇后记,不好说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我一看就被吸引住了。以前看贾平凹的小说,尽是些土得掉碴的文字,没想到这次却笔锋一转,变得隽永雅气起来。我看文章速度极慢,就象呷茶吸烟一样,喜欢慢慢地品味道,遇到意味深长的句子或精彩的文字,我往往要反反复复看几次,用笔划上横线;倘若遇到我早就想过早就说过却被作者比我先在书上印成铅字,我往往要划上感叹号,以英雄所见略同而自我陶醉好一阵子。�

时间刚刚过一个小时我赶紧到浩仔身旁,看来这个小子和我小时候一样,数学特差,三十道题只做对了八道,连先乘除后加减的运算法则都不懂,三加二减五乘零他居然得出了零的答案。看到卷上十二个红叉叉,以及四十分的成绩,浩仔耷拉着头,涨红了脸,我决定教训教训这小子。�

“你这么大的脑袋里装的尽是些什么?连几道算术题都不会。”我阴着脸摸着他的后脑勺。他脑袋垂得更低了,我让他抬起头来他动也不动。我抬着他的下巴往上拉他才抬起头,这小子眼里竟然有了泪水!我一下子心软了,甚至有点害怕,就和气地对他说:“别急嘛!要学好数学很容易,你比我上小学时还好点,我还吃过鸭蛋哩。”�

“真的?我不相信!”他吃惊地问。�

“真的,还不止一次呢。”我故意说。�

“我最低考了十二分,最高的八十二分。”他有了安慰,又得意起来。�

我开始给他一一讲解算术运算法则,然后再给他解一道运用该条规则的例题,最后出几道类似的习题让他练习。浩仔虽然感到苦不堪言还是没敢吱声。做学生就是这样,一旦在内心你确认了某人成为你的老师,真正接受了这种师生关系,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一种敬畏感。真正的教师不是那种动辄就�〖HT5,7“〗齿〖KG-*3〗〖HT5,6〗比�〖HT〗牙�〖HT5,7”〗口〖KG-*3〗〖HT5,6〗列�〖HT〗嘴、喝斥、嘲笑甚至体罚学生的,真正的威严来自他的渊博的知识,平和的态度和人格感染力。�

不到五点,艾之琳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大手袋,一只袋中除了刚才开列在单子上的佐料,她还买了两瓶菜油,广东人是不吃四川人吃的那种油的;另一只手袋中装着两条鲜鲤鱼,五斤鲜猪肉和一只开了膛的鸡。我忙帮她将东西一一往外取,然后放进冰箱。�

“冰箱里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没吃,你这是要开餐馆呀?”我问,“太浪费了嘛!”�

“没关系!平时多买点,省得天天上街,外面真是热死人。”艾之琳说。�

浩仔从外面跑到厨房来叫我:“非叔,已经五点了,我可以下课了吗?”�

我还没有回答,艾之琳就说:“五点了,我们准备晚饭了吧。”我就让浩仔去休息了。�

“教我做什么菜呢?”她盯着我问。�

我有些窘迫地说:“我只会做几个家常菜,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莫好意思,川菜是个庞大的体系,我只是略知皮毛。”�

“没关系,我又不开川菜馆,就学做几个家常菜吧。”艾之琳宽容地笑笑。�

“那我就献丑了。我就做个红烧豆瓣鱼,一个炒鸡丁,一个青椒肉丝,一个凉拌三丝——这是中国特色,不,确切说是四川特色的‘沙拉’,再烧个三鲜汤怎么样?”我在她回来时就已经琢磨着做什么菜了。�

“好!好!四菜一汤!”她高兴地说。�

他们家的能源供应除了抽烟用的打火机不用电,什么都用电。据艾之琳说屋内装了空调后太密闭,煤气天然气不安全。厨房里用的是电炒锅,电饭煲,电烤箱,所以我们就先洗菜、洗肉、择葱、剥蒜、剖鱼。待这些准备就绪,我决定先教她切肉。�

“做青椒肉丝要将瘦肉切成薄片,然后再切成小长条形,青椒也要切成小长条。”我一边在菜板上操作一边告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艾之琳,切好鲜猪肉和青椒后,我又拿过那只鸡对她说:�

“故名思义鸡丁就是将鸡肉切成小方块,最好选胸脯上的肉,这里肌肉发达,肉嫩,瘦肉多,你看,先将这里的肉取下来,再切成均匀的小方块,体积约每小块一立方厘米为佳。”�

“你简直就像在给小学生上课!”艾姐大笑。�

我才意识到刚才无论是我的语言还是动作都太拘谨,太书呆子气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脸竟红起来。她似乎发现了就说:“很好!语言准确,动作和谐。继续吧,我在仔细地听!”�我再将生姜切成小丝,将大蒜用菜刀面拍碎,将大白葱的根部切成一寸左右的小长条,连同刚才切好的肉丝和鸡丁各自装在一个小碗里。我又拿过那条约有一斤重的鲤鱼放在菜板上,用菜刀在两面划成菱形的网状。“这样便于让佐料味进入鱼肉。”我解释说。然后我将莴苣削去皮,和另外的胡萝卜和豆腐干切成丝条装在一个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三行。“艾姐你看,这三丝是红、绿、白三色,以麻辣味突出。”我对艾姐解释道。�

“什么都准备好了,大师傅可以开始了吗?”她说着就要去打开电炒锅。�

“别急!还没完。”我又向碗中的肉丝倒进酱油,放进适量的豆粉、盐、花椒粉、胡椒粉、味精、生姜丝和拍碎的大葱,拌匀后放在是炒锅旁,最后的一道程序是煎点辣椒面子油以供作凉拌菜用。�

“开始吧。”我一说完艾之琳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炒锅。我往铁锅里倒进了菜油然后让艾之琳去焖饭,她赶快洗好米放进电饭煲再掺进开水,她说:“你的统筹学还学得不错。”过来看见菜油开始冒油烟时,艾姐催我:“好了,开始上课吧。”�

我决定第一个菜做红烧豆瓣鱼。我拿出盘中的鱼稳稳地滑入油锅中,顿时滋滋地冒着油烟,我平稳均匀地移动油锅,以便让油能煎到鱼的每个位置。约一分钟后,当鱼被煎得一面呈黄褐色时,我就用锅铲轻轻地将鱼翻过来,煎生的那一面,约半分钟后,我开始往油里放花椒、生姜丝、盐、白葱头,顿时整个房里弥散着一股香味。然后我将豆瓣放进去,倒入很少量的开水,让火煮了片刻,将鱼稳稳地捞起放进椭圆形的长盘中,最后我将豆粉勾入汤中搅匀,放入少量的葱花,立即将汤汁淋在盘中的鱼身上。每个步骤每个环节,我都及时向艾之琳作了提示,她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听,并帮我拿佐料什么的忙个不停。当第一个菜做好后,艾之琳凑近去狠狠嗅了一口,孩子般地鼓了鼓掌:“嗬!真香!阿非你真有两把刷子!”�

我第二道菜做的是青椒肉丝,第三道菜是炒鸡丁。我有些手忙脚乱,热油气和紧张让我的额头浸出了密密的汗珠,艾之琳拿过一张湿毛巾不进地在我的额头和脸上擦拭汗水。当三鲜汤的味道弥满了整套房间时,朱光辉回来了,我们在厨房就听到了他的赞叹声,他走到厨房的桌前,看见桌上的四菜一汤,俯下身去闻闻,高兴地说:“不错,今天可以吃到正宗的川菜了,什么时候我也来学学。”�

“那你就该给阿非开三份月薪了,三个学生哩。”艾之琳对朱光辉说。�

“莫好意思,朱哥。其实我不会做什么菜的,凑合着吃吧。”我说着将汤盛入一个不锈钢小盆。�

“饭焖好啦!非叔。”浩仔已是急不可耐。�

“开饭吧,我可是饿了!”朱光辉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往外拿啤酒。�

“好辣呀!”浩仔吃第一口菜后就嘘嘘地吹着气,赶紧喝了口高橙饮料。艾之琳和朱光辉却是赞不绝口。�

“其实广东菜也很有特色,都说吃在广州,只是粤菜价格太贵了,一道海鲜动辄上千元。”我说。�

“也有说吃在成都的。”朱光辉说,“川菜和粤菜都是中国最著名的菜系,你看深圳的酒楼,川菜和粤菜缺一不可。你们川菜有刺激性,而粤菜以酸甜、青淡为主,还有生猛海鲜啦。不过国际上川菜要比粤菜名气大一些。”�

“四川人出国的远没有广东人多,川菜却遍布全球每个有华人的地方。”艾之琳说,“这就说明川菜还是略胜一筹。”�

“其实川菜不仅仅是麻辣味,这是个误会,只是这两种味道要突出一些,但仔细品尝里面的味道还是很细腻丰富的。”我说,“川菜是个大菜系,复杂深奥得很。”�

“什么是川菜的代表呢?”艾之琳问。�

这下倒把我难住了,作为四川人只知道川菜以麻辣味为主,但什么是代表,我却确实不知道,我想了想莫棱两可地说:“大概是火锅吧。”�

“火锅!”朱光辉兴致很高地说,“早就知道四川火锅了。我在北京吃过火锅,就是涮羊肉,大白菜之类的,没味儿。八八年到成都,朋友请我们几个广东人去吃火锅,我们还没走进火锅厅就呛得直咳嗽,进去一看简直把我们吓坏了,锅里浮得全是鲜红的辣椒!不敢吃啦!但只要你吃了第一口,你就有第二口、第三口,吃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真是怪啦,川味火锅就象鸦片似的会上瘾,一段时间不吃就不舒服,菜多得不得了。深圳有川味火锅店,好象味道不太对,价格也太高了。”�

“其实火锅最先是那些小商贩、船夫、挑夫走贩因流动性大生活不便,才将所有佐料熬在一锅里,所有的菜煮在里面,不登大雅之堂的,最先叫麻辣烫――最简易的,最原始的火锅。”我解释说。�

“好象那个可口可乐饮料最初也是在偶然的机会中胡乱弄出来的,现在却成了世界第一大饮料公司。”艾之琳说。�

“这情况有点象王朔的小说和崔健的摇滚乐,刚开始都被认为是不登大雅大堂,不健康的东西,现在却吸引着最多的观众和听众。”我引伸了一下,“骂他们俗实际上是在骂读者俗。”�“你说谁?”朱光辉居然还不知道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中国当代一部分青年的灵魂工程师,思想代言人。我最喜欢他们两个,一个破,一个立,也是我们中国‘闲散阶层委员会’中最杰出的代表,我要是当了总统,非让他们当文化部长不可。”我还想说下去,艾之琳却问我:“阿非,你会做火锅吗?什么时候给我们准备一次火锅怎么样?我也学学,我还没有吃过正宗的川味火锅哩。”�

“没问题!在四川,火锅店密布于大街小巷,我同学就在家乡开了家火锅店,我常去,很内行的。”我说。�

“你把阿非看成什么人了?别人是家庭教师,又不是保姆。做火锅很麻烦的。”朱光辉笑着说。�

“所以我说要给阿非几份薪水。”艾之琳说,朱光辉却笑而不答。�

“我要吃嘛!好久没吃了嘛!”浩仔去踢了朱光辉一脚,朱光辉就笑着说:“阿非就再辛苦一下啦。”�

“没关系。反正有时也是闲着,只要佐料正宗,其它都没有问题。”我心里也有些怀念那味道了,我掐指一算,至少有两月没吃过火锅了。�

“那就定在周末吧,到时候会有朋友来。”朱光辉高兴地说,“我也有很久没吃了,那东西不提还没事,一提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身材敦实的朱光辉是没法喝酒的,一杯啤酒喝了几口就脸红到耳根,忽然他问我:“浩仔这几天调皮没有?这小子恨不得要我叫他爹地。”�

“没有!我在考试,这个礼拜我天天考试!”浩仔说。�

“我想摸摸他的底,看看他的实际情况。浩仔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反应很快,就是有点心不在焉,只要认真,学习方法正确,再加上虚心好学,我保证会有大的长进。”我说。�

“这家伙花了我多少钱!要什么买什么,你看他的参考书呀连环画呀堆了一柜子,还不用说学习机、玩具、智力投资,没办法啦,就是成绩一点也不长进,我还不敢揍他!”朱光辉叹气。�

“其实关键是心思问题,兴趣问题。老师的作用只能培养学生的兴趣,其他的大不了灌输点作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当然目前这种优越感被商品经济社会冲掉了。”我说。�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文化的没钱,有钱的没文化。”艾之琳不无感慨地说,“现在中国的国情是小学生文盲当老板,中学生做打工仔,大学生四处填求职表,硕士、博士出国涮盘子”�“你这是在讽刺我啦?”朱光辉问,脸上却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得意,“我还是个初中毕业嘛。”�“新闻联播啦!”浩仔在客厅里叫嚷,我们这才结束了这冗长的晚餐回到客厅。�

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工业增产,农业增收,民族团结,军民一家。国际形势一片糟糕,波黑内战正酣,塞族强人卡拉季奇发出强硬声明;美国兵在索马里挥舞大棒却捉不到艾迪德,克林顿支持率猛降;满头银发,心力憔悴的叶利钦腹背受敌,副总统鲁茨柯伊联合议长哈斯布拉托夫后院放火要弹劾他;一名激进的哈马斯成员在耶路撒冷制造自杀性爆炸事件……�

“学过乐理知识吗?”我问浩仔,该学音乐课了。�

“学过,是不是123……”他把七个音极不准确地唱了出来。�

“对,那只是最起码的常识,还有音调、全音、半音等,你先把七个音弹出来我听听。”我说。�

他虽然按对了电子琴键盘上的正确位置,但是音的长度强弱极不准确,常常一个音响了几拍,而另一个音又不及一拍,在3和4之间,7和i之间更没有全音半音之分,给人一种极不谐调极不舒服的感觉。我让他停下来,我认为有必要从最基本的地方入手。�

“浩仔,你先别弹,听我说,弹琴首先要定调,初学的人最好选择常用的C调,其次要注意音的长度,除了3和4,7和i之间是半拍,其它两个音之间都是一拍,一定要注意发音的比例要均匀,我先给你示范一下”。我坐下来把七个音按C调从低到高,从高到低各弹了两遍,然后要求浩仔弹两遍。我拿出茶叶沏上两杯茶。�

浩仔弹了几遍就显得极不耐烦,他说他可以弹一首完整的歌,还用得着弹这么简单的东西吗?他执意要弹一首歌,我让他弹了他自称最熟悉的“把根留住”,结果连主旋律都没有听出来。我拿出这首歌的磁带放进录音机让他跟着正常的进度一起弹,结果他根本跟不上节奏,还经常按错键,这下他羞红了脸。�

“怎么样?连爬都没有学会就想学飞?”我揶揄道,“还是从头来吧,今天晚上只要求你能将这七个音练准,同时跟着唱出来,一定要和琴上发出的音在高度和长短上一致。这样你既可以练琴又可以练声,这对唱歌很有帮助,香港红歌星最初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浩仔又振作起精神开始弹琴,同时放开喉咙练声,引得朱光辉和艾之琳在客厅笑得前俯后仰。半小时后,我拿起他的音乐教材,找了几段最简单的练习让他弹奏。我坐下来拿过《废都》看起来,看了不到两页就看不下去了,看这种深沉的东西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中才能沉浸进去,才能走进故事中,走进作者的心中。我又放下了书,看来只有以后趁他们午眠时看了。�

睡觉时我照例给浩仔讲《三国演义》,这足够我讲几个月,我发现有些曾深深烙在我脑海中的故事,已经随时光消逝而变得支离破碎模模糊糊,我忘了不少情节,看来以后得先预习一下。不知是我还是浩仔先入睡。�

给浩仔补习英语是我最头疼的。我看了他的教科书,虽然是最初接触英语,却和我们上初一时的水平相差无几。而浩仔竟连二十六个字母写不出一半,读不会一半。我只好从最基本的知识给他讲起,我把二十六个字母按大写小写各写成一排,先让他抄写五篇后,再教他读,同时一个个地写出相应的国际音标。这样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浩仔感到苦不堪言,我也感到索然无味。休息时,他问我可以说多少英语,我觉得这是培养他学习兴趣的好机会,决定给他露一手,回答这个小学生的提问实在是小菜一碟。�

“你要我说多少我就能说多少。”我狂妄地说。�

“真的?我不相信!”浩仔瞪大了眼睛。�

“不信你可以试试,这次是你来考我啦。”我说,“天下地下,从古到今,中国外国,随问随答。”�

“好吧。”他环顾了一周问,“房子怎么说?”�

他从房子问到电视、冰箱、到家具、到玩具、到沙发、到床、到录音机、到这个房间的所有的摆设,没有一个问倒我,他虽然感到惊讶,还是极不服气,又跑到厨房问了一通仍未得逞,就兴奋地大叫,一边往艾之琳的房间里跑:�

“艾姨,非叔什么都会说,考不倒他也�!”�

“你要能考倒人家,还要别人来作你的老师?傻瓜!”艾之琳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那你来考考非叔嘛!”我第一次看到浩仔主动去抓起艾之琳的手。�

“我也考不倒非叔。”艾之琳说着坐了下来。她穿着一袭非常宽松的乳白色裙袍,一双红色拖鞋格外惹眼,她瀑布般的长发垂到两肩,有一种飘逸的感觉。她今天没施粉黛,倒给人一种清沌而娴静的印象,和她浓妆艳抹之后的娇媚之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是朱光辉的妻子?”我不禁问自己。�

“浩仔肯定笨得很。”她说,“连字母都写不出来,我当初做学生时,还得过一百分,做过英语科代表呢!到现在有七八年没摸过书了,早退给老师了,我真羡慕那些会讲英语的,出国的第一个障碍首先消除了。阿非想不想出国呀?”�

“晚上想,白天不想。”我笑笑。�

“什么意思?”她还没有明白过来。�

“睡着了想,一觉醒来又回国了。”我说,“其实第一个障碍容易跨过去,第二个第三个就不容易了。”

你是指海外关系?经济担保人?“她问。�

“对,这几个障碍对于我来说就象一只草蜢想要跳过国贸大厦,海外关系我倒是有两个,三年前出了国,可惜去的那种方式不是我想要的方式。”�

“哪种方式?”她问。�

“倒插门。”我说,“那是我大学时同班同寝室的同学,取了个澳洲洋老婆。澳洲没意思,还是美国好。”�

“看来阿非除了美国哪里也不想去?”她说。�

“不用说美国,不用说贝劳共和国——就那美国托管国,盛产鸟粪那个弹丸小国,就连深圳户口对我而言都是个奢望,我不敢多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出息。”我说,“有段时间我倒是对美国黑女人抱以希望的,都是苦孩子嘛!”�

她哈哈大笑,半阵才说:�

“别急,慢慢来,人要靠机遇,靠运气的。”她忽然作沉思状,半阵她说,“我该去做饭了。”�于是我叫过浩仔,对他说:“你考不倒我,现在我要考你了,预习三分钟。”�

“又要考试了!”他急起来,马上拿过刚才写过的字母表看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吃过饭我忽然想到阿超那里去一趟,就对艾之琳说要上街交几封信,浩仔嚷道要跟我一起去,艾之琳同意了,并给我们拿出了遮阳伞,我在屋内闷了几天,不免有些枯燥乏味。�

我们在不远处的邮局交了封信,我佯装要返回去,浩仔却不干,嚷道还要上街去逛逛,我乘机说到我以前住的地方去玩一趟,他高兴地同意了。我带他乘公共汽车到了酒楼,首先遇到了门口的阿华。�

“阿非来了?你现在高就了,这就是你的学生呀?”她看着浩仔问。�

“这是浩仔,学习上他是我学生,其他方面他是我的老爷。”我让浩仔叫了阿华一声阿姨。�我们上了楼,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和我打招呼。阿超和杨排长闲得无聊坐在那里比腕力,见到我高兴得不得了。�

“我正想给你挂个电话呢,我以为你就不来看哥们一眼了。”阿超说。�

“童子哥,感觉如何?你他妈的走了我们还不习惯。”杨排长说。�

“哪敢不想你们?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是个闲人,有的是时间可以和你们鬼混,现在为人家干活,吃人家的饭就得认真地干,好歹也不能误人子弟呀,你说呢浩仔?”我拍着浩仔的大脑门,浩仔嘿嘿地笑,阿超给他拿了杯冰镇椰子汁来。�

“什么时候回四川?”我问阿超。�

“这个星期天。”阿超说。�

“你他妈的没种!真的要走?”我问。�

“真的,这个星期天下午4点过广州至成都的五十六次特快,票都订好了。”他说。�

“人家都要下海,你却要上岸,你他妈想复辟呀?凡事凡人都分个左中右,总有些人害怕革命想开历史倒车,轰隆隆的雷声就把他们吓坏了。”我奚落他,“你他妈的斗志消退,整个儿一宋江,整天就想着招安!梁山弟兄统统都要毁在你的手里!……”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杨排长说。�

“以后改变主意了又过来,很简单。”阿超说,“再说我也确实想家!”�

“看来你是非走不可了?”我问,“星期天我来送你。”�

“星期六晚上为阿超饯行,你也过来吧。”杨排长说。�

“几点?我这个周末还要给浩仔他们做火锅。”我说,“他们要尝尝正宗的四川火锅,我九点钟过来不晚吧?”�

“我们九点钟才下班,十点以前都可以。”阿超说。�

“没问题!到时候我们要一醉方休。”我说,“这一走至少要等到明年春节才能见面。”�

我和浩仔赶回家时,艾之琳还没有起床,我们赶紧去冲了个凉就溜到卧室床上躺下了,不到半小时又起床开始了下午的课程——历史。我翻了翻浩仔的历史书研究了一下,无非是把历史事件简化成故事,情节性强了点。我决定首先让他对历史有个时间和地域的概念,如果只把历史当作故事是不够的。�

“什么是历史?”我问他。�

“历史?就是讲故事。”他说。�

“不准确,历史是指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也指某事物的发展过程和个人的经历,这才是历史的概念。”我说。�

“自然界?人类社会?概念?”他迷糊了。�

“我们现在是什么社会?”我又问。�

“现在?什么社会?……”他用笔敲着脑袋,捉摸了半阵,突然他说:“社会主义!对不对?”�“对。那么以前还有哪些社会?”我问。�

“原始社会、封建社会,还有……”他结结巴巴地说。�

“还有奴隶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当然中国还有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我补充道。�

他越听越糊涂,我发现这样不行,仅这些书面性的名词术语就让他如坠云雾之中,还是要简化,就对他说:“历史广义的概念就是指过去的事实,以及事实的形成过程,你可以把历史看成讲故事。告诉你,只要你注意以下几点,记牢了,保证考历史绝对考不倒你,就是四个‘W’:when,who,where,what。”�

“真的?记哪些?”他眼睛一亮,拿起笔要记下来。�

“首先是时间——when,记下来了吗?其次是地点——where,第三是人物——who,第四是事件——what,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想举个例子,“你知道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吗?讲给我听听。”�

“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他讲起来。�

我打断他:“对,这就是指时间——when。但历史上的事情大多是史书上记载的,有准确的年代,你继续讲。”�

“山里有座庙……”他笑起来。�

“这指的是什么?”我问他。�

“地点。”他答,“就是where。”�

“很对,goon,please!(请继续)”我说。�

“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他说。�

“这就是指具体人物——who,继续!”我说。�

“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他讲下去。�

“对啦!这就指的是事件——what,就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小学考历史无非就是抓住这四点,到了中学、大学就还有个W——why了,就是事件形成的原因和意义。你可以把一个历史事件当成一个故事,牢记这四个小环节,考试嘛,你绝对没问题。”我说。�

“真的?这么简单呀!”他就象幡然醒悟一样。�

“不信去把你的历史卷子拿来看。”我说。�

“莫好意思呀,我没考及格。”浩仔很害羞地说。�

“那就是刚才说的这四点你没牢记住,现在我给你举几个例子,你再举一反三。”我说。�

朱光辉回来时带着一袋大虾让艾之琳做出来,过来一把搂住浩仔,笑嘻嘻地问:“儿子,认真补课没有?听非叔的话莫有?只要你念书念得好了,替老子争了气,你要什么,老子给你买什么,你要是不好好念,送你回老家去当干部。”�

我问:“朱哥你说什么当干部?”�

他说:“这里都这样教育后代,没出息的人才当干部,有出息的挣大钱。”�

浩仔在他的怀里嬉闹着,揪他的耳朵,扭他的嘴巴,拧他的鼻子。朱光辉在浩仔面前好像根本没有作老子的威严,不过浩仔对他倒是十分亲热,不象对艾之琳那样爱理不理的。�

“阿非过来一下,我忘了这个菜怎么配料。”忽然艾之琳在厨房叫我。现在她几乎每天都要我教她做个菜,隔两三天她自己做出来让我鉴定。�

餐桌上,朱光辉喜形于色地告诉艾之琳这几天股票暴涨,大捞了一笔。艾之琳却有些冰冷地扔出一句:“就知道钱?”朱光辉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吃过饭,浩仔打开卡拉OK机,除朱光辉坚持说自己天生是副牛嗓子外,我们各唱了几首歌。�“没看出来阿非还是个多面手呢!”艾之琳说。�

“我以前就给朱哥说过我在学校就是文娱积极分子,有名的走廊歌星,摇滚柔情中文英语粤语什么歌都可以来几首。”我有些得意地说。�

我应邀和艾之琳合唱粤语对唱《片片枫叶情》、《相思风雨中》的时候,朱光辉呆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

“朱哥也来一首吧。”我劝他。�

“莫好意思!莫好意思!”他忙推说。�

“在家里自娱自乐一下,来一首吧。”我把麦克风塞给他。他禁不住劝说,就说:“还是来一首《来生缘》好啦。”�

“又是那首歌,你就不能来个新的?”艾之琳揶揄道。�

朱光辉的声音如一只有了裂缝的大钟,暗哑,低沉,唱到高兴处憋红了脸,头上脖子上青筋一根根鼓出,他一下又把麦克风塞给我:“我不行啦,还是你来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