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给自己找借口。我知道有人可以做得到。我知道一定有人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永远的秘密那样背负着,然后用一生的时间来照顾那个因为我受尽了折磨的女人。我虽然没有做到,但是我还是相信,一定有可以做到的人,那样的人应该比我高贵,比我勇敢,也比我坚强吧。所以,如果我没有遇上过夏芳然,我想我是不会懂得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宁静的,没有风浪的快乐。这么说,你明白吗?
小雪,我还记得有一次,在“何日君再来”,小睦放齐豫的那首《遥寄林觉民》,你说,就算林觉民是为了革命,是为了亿万人的幸福,他也没有权利这样遗弃一个爱他需要他依靠他的女人。《与妻书》感人肺腑又如何?“不得已”不是理由。你是这么说的,小雪,我记得很清楚。那么我算是惨了,对你来说林觉民都没有理由,那我不更是死有余辜了吗?人家尚且是为了整个中国,那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无非是用看似决绝的方式来逃避现实罢了。逃避自己的卑微与渺小的现实。但是小雪,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跟夏芳然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她,而我,如果我让她一个人去然后再来若无其事地跟你继续过我们的日子的话――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依然是一个不够自私又不够无私的人。陆羽平不能丢下夏芳然,可是小雪,你不要忘了我爱你。
小雪,夏芳然现在已经不恨孟蓝了。这件事给了我一点期望。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可是我想说不定有一天,你也可以不再恨我。我为我对你的所有伤害,所有隐瞒道歉。小雪,真遗憾现在不能看见你,不能再抱你最后一次,吻你最后一下;可是我也真高兴我现在看不见你,否则的话我说不定会动摇的。
小雪,再见。
陆羽平
二零零五年二月十四日
49
夏芳然是在又一个情人节来临时接到审判的。她因过失杀害丁小洛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缓期两年执行。
徐至站在法院门口长长的台阶的尽头,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了这个女人。她慢慢地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虽然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他知道她在对他微笑。她舒展地伸出了双臂,给了他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他从来没有离她这样近。他们中间总是隔着一些东西。审讯室的桌子,看守所的铁栏杆,还有那样看不见的名叫“正义”的东西。现在他终于可以把这个美丽的,倔强的,固执得不像话的,受尽了苦难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为庆祝劫后余生,为纪念同舟共济的日子。他听见她在他的耳边说:“谢谢。”
当他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起一件这么小,小到当时觉得微不足道的事。那时候他们去陆羽平的小屋里搜查,在枕头底下有一张黑白照片。他没有仔细看就丢到一边去了。他以为那是个什么他不认识的明星的剧照。
那不是影楼里故意做出来的怀旧的黑白。不过是真正的黑白胶卷拍成的而已。那个女人她把头发梳成一个芭蕾舞演员的发髻,露出美好的修长的脖颈。漆黑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海面,听得见静静的波浪声。嘴唇厚厚的,轮廓明晰,翘成一个性感的弧度,但是有一种奇怪的,花朵一般的稚气跟性感并存。她在微笑,妩媚地,纯真地笑着。
现在他才想起来,那不是什么明星,那是夏芳然。
50
“何日君再来”洒满了阳光。罗凯坐在一室阳光里对面前的夏芳然羞涩地笑了。
“这种地方可不是小朋友来的啊。”夏芳然悠闲地说。
“我是庆祝你重新开业嘛。”
“好。”夏芳然点头,“没什么可庆祝的,这儿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过是重新把它盘回来而已。”
“你的手术,什么时候做?”罗凯问。
“快了。”她说,“下个月。我要再等几年,等我再多做过几次手术之后。就去收养一个孩子,现在还不行――我不想吓坏他啊。小睦已经热火朝天地准备当舅舅了,真是没有办法。你呢?你还会去你爸爸那儿吗?”
“不去了。”这么说话的罗凯看上去长大了很多,“我走了,妈妈会寂寞。”
“不简单呢。”夏芳然软软地说,“罗凯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嘛。”
他的脸红了,他慢慢地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爸爸的名字叫罗嵩,他的朋友们都叫他‘罗宋汤’。”
她沉默了良久,笑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吓住我了。”
“那时候有一次我妈妈让我偷偷跟踪我爸爸来着――你瞧这个女人真是不像话,怎么能让小孩干这种事情呢?”罗凯无奈地摇摇头,“我看见我爸爸跟你在一起。那个时候我想:这下糟了,这个女孩子这么漂亮,那我妈妈岂不是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