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她在开水房的门口看见了罗凯。罗凯站在某个水龙头前面昏黄的灯泡下,对她点点头:“嗨,丁小洛。”她脸红了,像蚊子一样哼了一声“嗨”。然后低着头走了进去,她想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么普通,这么难看的暖壶,为什么罗凯轻轻松松得就能拿得那么好看呢?他也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提着它啊,可是在罗凯手里暖壶上面印着的难堪的红色号码就一点也不刺眼了。小洛轻轻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罗凯修长有力的手指上转到自己面前的龙头上,白雾从罗凯用的那个龙头那里蒸腾起来,小洛这下可以放心大胆地在这白雾的保护下好好看看罗凯的侧影了。一时间她失了神,直到听见罗凯对她说:“丁小洛你的壶已经满了。”她吓了一跳,慌张地去关面前的龙头,却被已经满满的暖壶里溅出来的水烫了一下。“小心。”罗凯说。然后他走过来,替她把龙头关上,把暖壶里满满的水倒出来一点,然后塞上瓶塞和壶盖――他有条不紊地做这一切,像任何一个普通男孩子那样。可是他是罗凯啊。小洛这样对自己说。
“你一个人怎么拎四个壶?”罗凯问她。
“我――是我们宿舍的,全体――”该死,怎么连话也不会讲了呢?
“你们宿舍的人,为什么不自己下来打水?”
“这个――”该怎么说呢?小洛本来想说“我习惯了”,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根本是在扮可怜,小洛才不是那种冒充灰姑娘的女孩呢。还有,小洛沮丧地想,不管怎么说,人家灰姑娘很漂亮呢。
“她们这是欺负你。”罗凯下了结论。
“没有。”小洛急了,“这怎么能算是欺负呢。我自己没觉得吃亏,是我自己愿意这样的。”
“我帮你吧。”罗凯拎起四个暖壶里的两个,说,“你真行,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拎得动四个。”真的,罗凯身边的那些女孩子都是那些连一个暖壶都要假装自己拎着很费力,随时等待着英雄救美的小姑娘。――她们自己美不美当然是另外一个问题。小洛手足无措地跟在罗凯后面走了出去,一手提着一只暖壶,就像是个小跟班。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夜色恰到好处地遮盖了她通红的脸颊。一路上也碰上了几个班里的女孩子,她们热情地跟罗凯打着招呼,虽然都看见了罗凯后面不远的地方走着一个小洛,但是没人想得到罗凯手上的暖壶是小洛的。这样也好,小洛在看到她们时“怦怦”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这段路很长啊,树叶的阴影在路灯下小家碧玉地斑驳着。小洛很开心地想踩自己的影子,一不小心撞到了前面已经停下来的罗凯的身上。
“对不起。”小洛的小脸热热的。
“你想什么呢。已经到了。”罗凯笑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女生宿舍的楼下了,怪不得罗凯会停下。罗凯的笑容是透明的。真有意思啊,就像这些树的树冠一样被路灯映得透明了,说透明也不确切,那其实是一种让人觉得惊喜的光泽。
“明天见,丁小洛。”说完罗凯就跑进了夜色里。小洛的那句“谢谢”只好又说给了空气。但是罗凯在黑夜里奔跑的背影就变成小洛此生最悠长的记忆。
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小洛也是有写日记的习惯的。小洛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虽然自己的作文写得并不好,可是面对日记本的时候小洛就觉得自己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对,是想说什么就可以把“什么”说得又清楚又有表情。就像一个结巴突然被医生治好可以畅所欲言一样,那是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喜悦。
激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一开始你觉得它是海浪,惊涛骇浪之中你忘记了自己要去到什么地方。但是到后来,你也变成了海浪,你闭上眼睛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也拥有这般不要命的速度和力量;还没完,还有更后的后来,在更后的后来里你就忘了你自己原先并不是海浪,你像所有海浪一样宁静而热切地期待着在礁石上粉身碎骨的那一瞬间。遇到罗凯之后,小洛就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把这所有的一切都经历过了。在这种让她自己也害怕的震颤中,她依然满怀感恩。感谢上天让她遇上了罗凯,这个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得到的罗凯。但是这没关系,已经变成海浪的人永远心怀谦卑,因为它的梦想原本就是倾尽全力的破碎。
但是小洛搞错了一件事。她以为给她这份力量的人是罗凯。但是她不知道,其实这早就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她的体内生长的东西。罗凯只不过点燃了它们而已。小洛不知道其实激情这东西,有人有,有人没有,有人认为自己有但实际上没有。
日子像小朋友的滑梯一样越过越快了。转眼间夏天来临。罗凯和丁小洛的故事从那个夏天正式开始。那一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小洛觉得。在她早上像平时一样拎着四个暖壶上楼的时候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一如既往地对她说:“谢谢宝贝小洛。”她没有看出来许缤纷她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