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寻(1)-苍之灵

她悠悠醒转过来,竟是在灵月宫自己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外屋一片喧嚣,还有人在大声呵斥着什么。她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坐在她心爱的月琴边,一边极不耐烦地让侍女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则对一个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人大发雷霆,威胁要将他拖出去砍了。旁边还站着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纤婵记起来了,那正在发怒的男子正是龙昳,那个杀了她的母亲,逼走她姐姐的残暴的凶手。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嘴里悲愤地叫道:“还我母亲命来!”

龙昳大吃一惊,转过身却见一女子披头散发挥舞着双手,拼命般地直奔过来。他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左手,顺势将她拉倒在自己的怀中。她挣扎着,尚未被控制的右手“啪”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指甲顿时在面颊上留下了几道血痕。他将她双手制服,凶狠地喝道:“你可是疯了么!”

“你这个暴君!魔鬼!杀人凶手!”她奋力挣扎着、叫喊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都是泪水和仇恨的火花。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突然大笑起来:“还有呢?你只会骂这些吗?”

这一笑倒把她给笑懵了,她怔了怔,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不再挣扎,只别过脸去伤心地哭了起来,哭得那样肝肠寸断。

龙昳怔怔地望着她,真的无所适从了。他挥挥手示意赤龙渊等人退下,然后用自己最大的耐心等这个伤痛欲绝的女子终于哭完。可女人的眼泪就像是缠绵的雨季,纤婵竟是不管不顾直哭了下去。龙昳终于忍耐不住了,向正在啼哭的女子威胁道:“你要再哭下去,我就赐那两个侍女三尺白绫。”

这一招果然管用,纤婵立即收住了眼泪,恨恨地看着他,突然抓起几案上刺伤他的匕首向自己的胸膛刺去。龙昳大惊,急忙抓住她的手,道:“你要死了,这灵月宫里所有的人都别想活!”

“你究竟想要怎样!”纤婵悲切绝望地问道。

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的心突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升腾起来。是心疼吗?不会的。他是个冷酷的男子,自母亲死后,他便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从十五岁起,龙昳便跟着父亲征战沙场,十年的血雨腥风铸就了他铁一般刚毅的性格。父亲是他的英雄,是他时时刻刻都在效仿和膜拜的偶像。父亲娶了母亲,千般恩爱,却不顾母亲苦苦的哀求,无情地杀灭了母亲全部的族人。龙昳至今还记得母亲将匕首刺进胸膛,鲜血把山冈上淡蓝的苏兰花染成一片艳红。那一年,他八岁。

“昳儿,你想成为旷世英主吗?你想一统八荒四野吗?那就看好自己的心,别把他给了任何人。你要做一个无情之人,方能成就万世不堕的功业。”这是父亲时时对他说起的话。他要自己像父亲那样,做一个无情的人,一个暴戾、嗜血的君主。可是今日,在落阳缤纷的苍灵山上,在花香袭人的樗棉树下,那个插着淡蓝色苏兰花的少女那样忧伤地凝视着万丈悬崖,如漆的黑发安娴地垂泄着,只用银白的丝带束起一绺。她看起来那样不食人间烟火,那样温软柔美,竟似可以化去人世一切的戾气和欲望。然后,她望向他,如水的眼眸从容淡定,不落一粒世俗的尘埃。他的心在那一刻被什么狠狠地击中了。他知道,这便是自己今生想要的女人。尘世里有了她,妄谈无情便显得可笑了。只是,他竟是她宿命的仇敌。家仇族恨,如今这个女子的眼中写满了对他的仇恨。他不禁叹了口气。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又无法得到的。他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要看她眼中的仇恨逐渐变成爱恨交织,最终化为一腔绵绵的爱意。

终于,他心软地说道:“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母亲,是苍旻女王自己选择了以身殉国。当然,对于你母亲的死,我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你须得明白,这是战争,在战争中,人情总是大不过无情的生存法则的。”

“这么说来,杀戮和流血倒成了理所当然了!”她是那样悲愤。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握起她拿着匕首的手,让锋利的刃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坦然地说道:“果真恨我到置之死地而后快了么?那就再给我一刀,用我的鲜血祭你母亲的亡灵!”

她被吓住了,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有力地握在手心。从小到大,她甚至没有捏死过一只蚂蚁。刺伤龙昳也是在急火上涌、心智迷乱的情况之下的做下的。如今,你要她再举刀伤人,纵是有海样深的仇恨,她那颗柔软、纯善的心肠却是万万办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