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花自漂落水自流

〈21〉

走廊里跟马戏团一样热闹,人人都在兴头上。我一出门,就听见隔壁寝室热火朝天地在唱《相亲相爱》,唱她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然同当什么来着。我隔着一块玻璃看到小晏,她跟文文俩站在她们屋的那张破书桌上光着脚丫,文文怀里抱把吉他使劲甩头,屋里一帮女生一水挥舞着大手爪子,特兴奋的样子,康健她们也在里面。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小晏的叫喊声,她拿只吃饭用的勺子说看不见谁谁谁的手,就是大嗓门挺粗鲁的那种声音,挺不像她的。

晾衣房里没有灯,以前我和柳仲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猫着说话。柳仲人贱,她把潮湿的衣服东拿到西,西拿到东,等到第二天主人来取的时候就得费点劲,她就是太闷了,闲不住。我点燃一根烟,我现在也闷,明天要放假了,天一亮整个校园里就会慢慢地冷清下来,因为明天都要离开,所以这个平时人人需要的大屋里今晚会没有一件衣物。不知道为什么,在空空如也的晾衣房里抽烟的时候我心里会难受。

我站在平时柳仲喜欢的那个窗口,看得见楼下的学校院墙和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对面的饭馆生意很好,白天榨干我们的油晚上又喝司机们的血,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大货车司机,那些门牌上写着宾至如归的饭馆全靠他们养活。那天,我跟柳仲她们正在吃饭,进来几个风尘仆仆的司机,他们一张嘴说话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说的都是地方话。老板笑呵呵地从柜台里面拿出一本菜谱,这本菜谱是蓝色皮的手写册子,这跟之前我们用的那本不一样,我开始注意了。

司机们你翻我翻,前前后后要了酒水叫了四道菜,四道菜分别是“母子情深”、“嫩滑鱼丝”、“谈笑风生”和“大雪降火山”。这每道菜的名字听起来都叫人食欲大增,我心里正后悔没拿那本菜谱点菜的时候,司机那桌的菜已经陆续上来了,一盘一盘做得倒挺养眼。我仔细一看,差点没把饭喷出来,要不是文文跟柳仲她们极力反对,我肯定打电话把眼前这一切报告给有关部门,真是太气人了!

回尼姑庵的路上,柳仲告诉我说,这片的旅馆饭馆都是这样的,他们没有老顾客,挣的就是进出市区的长途货车司机的钱,因为外地人即使明知自己被黑了也不敢怎么样,所以饭馆会为他们准备自制的菜谱。就像今天晚上,“母子情深”是大豆炒豆芽,“嫩滑鱼丝”是豆腐和粉条,白糖拌西红柿也就跟着改名了,叫什么“大雪降火山”。文文说这还不算什么,有一回她跟康健她们去吃饭,一个司机要了一份“孪生兄妹”,菜上来一看竟然是绿辣椒炒红辣椒,司机一声没吭就直接结账了。文文说完,柳仲又继续说,她说姐姐为你好,你以后出门少管闲事,敢干这种买卖的都不是好惹的,你知不知道那些外地司机即使不动筷子,只要菜上了桌子就不能不给钱,好在今天晚上他们还是有肉吃的,如果姐姐我没记错的话,那盘“谈笑风生”的菜应该是猪嘴条炒猪耳朵,纯肉的。

柳仲说,这里的旅馆可不是市井小民能开的,都是道上人,他们特会宰人了,随便挂张外国老头的照片就叫“总统套房”,三百块钱一晚上,黑得厉害!不过就算把这个报告给有关部门也没用,因为他们上头有关系,仗势欺人,都是挂钩的。

这个世界真叫人无奈!我望着那些小平房正无奈的时候,小晏来了,她穿着拖鞋仍然光着脚,她也没说话就趴到我旁边的窗口,也不知是为什么,我们突然都很客气地彼此微笑,然后大家好像约好一样,谁都没有解释之前的误会,也没有提及晚会上“六样年华”做了伴奏乐队的事,似乎所有的积怨都随晚会的结束烟消云散了。我俩就像刚刚懂事的小孩挺新奇地趴在窗台上,很长时间,谁都没说话。

我记得后来是我没有忍住,我说,这个五一,你去哪儿呀?

小晏说,我想回老家,你呢?

我没回答小晏,我说,你老家在哪儿了?

丹东农村。

回去干什么?

去看看爷爷奶奶,快种地了,回去帮帮忙。

你会种地?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的。

哦。我听说你考上大学了,为什么不去念?

小晏没有马上回答我,她望了望楼下,迟迟说,我考的不是名牌大学,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学,我妈说念也是白搭钱,也得自己找单位,她觉得念那种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学还不如早点参加工作,像邻居家姐姐那样学门手艺早点挣钱。

不是吧?你妈什么思想?

我妈说的也对,我不怪她,你知道我们家的条件不能跟你们家比,你爸是开发商,有钱,你怎么样都行,但我不行,我要念完大学四年父母的那点工资就没了。我们家是从外地搬过来的,我爸我妈不容易,我现在只想早点毕业,希望学校能给分配个好点的单位,就知足了。

季晏,你说的不对。我望着月亮,也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对她说,我爸有钱,可那不代表我怎么样都行。先说我想钱包里有张一家三口人的照片就不行!我想我爸和我妈带着我逛逛街呀看看风景呀也不行!我想像柳仲那样吊着她妈的脖子钻她爸的被窝,也不行!你不会懂!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开心,不愿意回家,那个家什么都有,但没有起码的欢乐,你看,天上月亮一月还圆一回呐,我们家从我懂事的时候就没圆过,从来就没有结结实实的亲情味儿,你根本就不会懂,别人炫耀家庭炫耀父母的时候,我都无地自容,我真怕谁问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有老鼻子钱的人。

他打人吗?是不是总打你?小晏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又说,你要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别不开心。

我笑笑,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你把我们家想成家庭暴力啦?我们家那事儿比家庭暴力复杂,复杂多了。我爸练过凌波,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他打不打人我上哪儿知道呀,他一般在外地很少回来,跟家里面也很少说话,偶尔回家耷拉张脸,就像谁欠他似的,更别说动手打我了,他嫌累!

小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说,我想我明白了,主要是钱太多,一个地儿呆不住,那你妈呢,她是干什么工作的?对你好吗?

提到我妈我就无比自豪。马上说,她是妇产院的大夫,就是接生小孩儿的。可能职业病吧,别说我了,我妈只要是孩子她都喜欢,就是跟孩子有缘分。前年,她们院有一个女婴被父母扔了,那小孩儿长得很讨人喜欢,可惜命不好,她的父母见是个女的就把她丢在便池里,差点没把孩子活活冻死。我妈一听这事儿,急了,把人家孩子抱我们家去了,又是奶粉又是营养品养了七个多月,白天上班就抱去医院哄,晚上再带回家,那时候我妈还天天搂着她睡觉呢,特上心!

后来呢?

后来,医院出面给孩子找到了她爹她妈,那俩没良心的东西把孩子接走的时候,我妈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担心孩子遭罪,怕他们重男轻女再把她扔到什么地方。我妈那个人就是心肠太软,她在妇产院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类似的事儿前前后后有好几回呐,不过去年提前退休了,身体不好。

很严重吗?

怎么说呢,我妈这辈子多灾多难的,糖尿病,高血脂,去年患了癌,后来手术了,就再没上班。但偶尔有难产的孕妇,医院会请些有接生经验的老大夫去帮忙,她偶尔也去,发挥余热,还挺乐。

你妈那么好,那么有爱心,身体肯定会好,我觉得这世上总归好人多,好人都有好报,都会平安的。

嗯,我也这么想的。我妈真的是好人,她给这个世上带来那么多生命,带来我,我要不是我妈的孩子说不定也给人抛弃了。我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爸就想给我扔了来着,就因为我是女的,就因为我是女的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要不是我妈死活留着我,我早不知道在哪儿了。其实我们家的生活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有的时候我真想带我妈离开这儿,我觉得人有没有钱不重要,就算穷,就算吃苦,就像你们家那样至少家庭是温暖的,精神是快乐的,多好啊!

这么想多难过,其实妈妈都是比爸爸心疼孩子的,我们家也一样,你的名字是你妈取的吧?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么?

有,不过我妈倒没盼着我光宗耀祖济世达人,就做个好人,光明磊落就行。你呢,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妈。我小时候老爱生病,我妈希望我一年四季日日平安,就叫季晏。

这样啊!

我知道你跟柳仲她们在背后叫我什么什么的,挺顺嘴是吧?你要再那么叫我,我也给你起外号,像文文那样叫你小绵羊儿,让全系里都知道你叫小绵羊儿。

小晏这么说,我就跟着笑了,我说,别,你别那么叫,我以后再不跟柳仲瞎说了,别那么叫我哈。

小晏露出一种满盘胜利的笑容,但不久反而更沉默了,她摊开手臂跟我并肩趴在窗台上,她说下面这么些话的时候,声音是孤零零的,还有一点往事不堪回首的忧伤,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绝不会相信它们出自小晏的口,正如上次她拎着粗布包在楼里欢蹦乱跳,要是别人告诉我,我不会信。

小晏对着我笑,从温柔到凄凉的那种笑容。她自言自语缓慢地说,原来每个人都不是真的开心,原来你也不开心。其实,我以前挺反感你这样家里有钱的子女,仗着父母有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什么事父母都会为你们打算,没有思想,也没有理想,整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就是寄生虫,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恼,什么是生活,特可悲,但即使是可悲,至少你们不会有失望啊!——一直以来,我都想念大学,那时候心想只要自己考上大学即使半工半读也要念下来,我考上了,但念不起。我妈眼巴巴和我商量了一天一夜,我妈说我爸下岗了,往后的养老保险就得自己掏钱交,家里不一定什么时候还要动迁,动迁再买房子还得用钱,钱都给我上大学了,吃饭怎么办?万一大学毕业又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我妈说求求我了,委屈我了,然后她就哭了,我也哭了。我答应我妈,再也不提上大学的事儿,我偷偷把那张录取通知书压在枕头底下,那是我想了多久的东西,你知道我看着它就那么变成一团废纸真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小晏说到这儿的时候真的哭了,借着月光,我看见她激动得下巴上的肉都搐搦了,她的眼泪一流两行砸在窗台上,我不禁吃惊,吓得大气都没敢喘。

小晏见我不吭声,赶紧马马虎虎地擦眼泪,她大概觉得我沉默是在偷偷笑话她,其实不是那样,我当时真的很吃惊,受到很大震撼,我想安慰她,但我不知道对她这种情况说点什么算是安慰。

半天我说,你为什么想念大学?

小晏看上去显得平静许多,她说,学好文化,想回我们老家当老师。

你们那里的老师工资是不是相对比较高啊?一个月挣多少钱?

我们那里早些年很穷的,饭都吃不上,哪还重视什么教育。

不挣钱你回去干嘛?

挣不挣钱不要紧,反正在乡下有钱也没处花。

我不解地望着小晏,她也用一种“我的心思你永远不会懂”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她说,小时候,以为全世界就只有那一个地方,以为全世界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总之以为那个小山沟就是全世界,那儿很穷,有很多小孩上不起学,他们的童年在麦田稻地里度过,有的才几岁大,就要挑起家庭沉重的担子,和这儿的孩子相比,他们没有玩具没有图书没有零用钱没有新衣服,有的甚至连饭都吃不饱,那种挨穷的生活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生活在大山里的人都靠土地吃饭,因为山里进不去车,每家每户只能住着稻草房,你知道什么是稻草吗?漏雨的!

漏雨?

嗯,在我们村里只有一间学校,那间学校也是用稻草搭的,四周都用黄泥垒的,学校没有什么年级的区分,也没有更多的座位,大孩子小孩子都搬着自家的板凳坐在一块,条件可想而知,哪会有人愿意去那种穷乡僻壤的小山沟教书啊?你不知道,有时候学校挺长一段时间都没老师!

小晏说的这所学校,就感觉那么有印象,我突然想起念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看电影,看过《一个都不能少》那部电影,特逗儿。我记得当时我和刘星俩坐在一块,看那些小孩一个个灰头土面地搬砖头把我俩乐得都岔气。后来老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班上爱耍宝的男生都跟女生面前掐着腰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什么的,可谓风行一时!在那个当时我特崇拜那部电影的导演,我觉得他挺搞乐儿,就像我妈说的小铅笔头的故事,说她们小时候有些小孩吃野菜吃得大便不出来,说什么十粒米一条命,我就感觉他们岁数大的人跟孩子面前特能瞎编乱造,特没谱儿!可是当小晏跟我这么说,她说的她老家的那个贫困山区,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一点儿都不觉得可笑,我的心甚至被她的哪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特疼!

我问小晏说,那你也在那草房里上学吗?

小晏说,在山里,我爷爷家还算比较富裕的人家了。我七岁那年,到了上学的岁数,我爸就把我接到城里上学,这可把全村的小孩都羡慕坏了,他们一起送我,一直把我送出村里的山路,他们让我记得回去看他们,大家都哭了。那天的情景我一直没有忘,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最初的梦想,梦想自己可以站在村里的讲台上当老师,让山里的孩子也可以走出来脱离穷困的生活。但现在,我却呆在这儿,每天规规矩矩上这个课那个课,被表扬过来表扬过去的,我似乎永远都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可我却永远不会是学生心目中的好老师。

从头到尾,我都在想,要是自己考上大学,我妈那老太太肯定砸锅卖铁也会供我念,我想到小晏她妈眼巴巴地求她放弃,然后再想到我妈眼巴巴地求我努力,我趴在窗台上,真是有很大的震撼。

那天晚上,我和小晏聊了很多很多,我跟她说了我小时候的事情,说到刘星也提到叶雨,有一些甚至是我从来都没告诉别人的秘密。就像叶雨的身世,她的父母各自再婚,她被寄养在我们家整整生活了十四年,这些连柳仲都不知道的事情,当我瓮声瓮气说给小晏听的时候,我也在问自己是怎么了。我突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心情,恨不得把心里话全说出来给眼前这个人知道,生怕还有什么忘记了说,那种奇怪的感觉从未有过。

小晏也跟我说她的小时候,说她的老家,我一直没怎么去过农村的地儿,听着挺受吸引的。小晏告诉我,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在偏远的乡下成家立业,他们自给自足,依靠土地的农作物过活,大多数村民往往从生到死都没走出过那个山沟子。而且乡下的农活总是很多很多,人们忙活起来甚至顾不上吃饭,特别是春秋两季播种收割必须要及时完成,一家老小都得去地里干,即使再累也得赶在雨季之前干完地里的活儿。小晏说,有一年,雨水多,一连几天雨都不停地下,眼看一年的辛苦就要烂在地里了,我那个时候还小,爷爷奶奶急着去收地,就用一条粗布绳把我拴在窗栏杆上。因为刚刚学会走路,爷爷奶奶怕我走丢只能那么办。就这样,我被锁在家里,后来天都黑了爷爷奶奶也没回来。打那儿起,每回下雨打雷我就心发慌,尤其晚上的闪电像天裂开了一样。还记得那天爷爷奶奶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哭得哭不出声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爷爷家在村里还算比较富裕的人家吗?

嗯,但那个时候还是要靠地吃饭的,实际上,我爷爷含冤了大半辈子,他过去是军人。

原来,小晏的爷爷是一名文化兵,抗日战争解放以后被安排在城里做播音工作,这件事传到村里算得上光宗耀祖,因为在那个年代小广播如同现在的电视机一样,老百姓都是通过它了解外界的动态和局势的。后来文化大革命,有一天小晏的爷爷正在广播站上班,突然就冲进来一群人把他抓走,接下来又是游街又是批斗,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事儿。就这样,这位老爷爷稀里糊涂地丢了工作,用小晏的话说那本来也是一段稀里糊涂的岁月。

七六年文革终于结束,老爷爷得到平反的时候哭得老泪纵横,党虽然还给他清白,可是他的青春已经在冤屈之中耗尽了,他不可能再回到当年的岗位上去。那个年代有一个政策就是子替父班,于是小晏的父亲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进城接班,但他对播音的工作一无所知,最后也只是被安排在安东的某个国营企业。小晏就出生在安东,不过这个地方老早以前,早在他们家还没有搬来大连以前就改名叫丹东了。小晏说,由于当时的条件所致,她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送回老家,当年老家的那个穷山沟想通一封信都难,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三口才能见上一面。

小晏大部分的童年就是跟着爷爷奶奶在山沟里度过的,她砍过柴,种过地,放牛做饭更是游刃有余。她告诉我乡下有土的地方几乎都会种上农作物,每户农家都会有很多地很多农活,所以他们那里最近的邻居也隔着很远,路被一片片田地纵横得蜿蜒曲折,本来直线一百米的路程被交错之后就远远不止了。小晏说,乡下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农民,他们有着最憨厚的面容最真实的笑,让人觉得特安全特温暖,就跟自己家里人一样。她说得那么动情,我仿佛真的看见一个满脸褶子的老爹笑意盈盈地叼着烟袋锅,他黝黑的额头深凹的嘴巴一副朴实的神情,跟梁岩的美术作品挺像。小晏还给我介绍了他们那里的风景,她说乡下与钢筋水泥的大城市相比自然环境更胜一筹,爷爷家的天空总是明净明净的,空气特别清新,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山上的溪水就会潺潺流下来,满山遍野的花什么样都有,像野鸡野兔子什么的随处都能看到,多了去呢!小晏说,在他们村有天然的温泉眼,那里冒出的水不但能洗澡还治百病,她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去玩,有的时候衣服湿了,怕挨骂,她就坐在爷爷家粮仓的梯子上,等衣服干了再进屋。农村天上的星星成片且异常明亮,让她眼花缭乱,远处邻舍家忽悠悠的灯,还有池塘里青蛙欢快的叫声,那些田地里泥土散发出的香味是一种不关乎任何因素的绝对安生。

这天晚上,在小晏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高兴,也很感动,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激烈的感情破茧而出,我不知道它算不算同情,总之再看小晏的时候,真想抱抱她,就觉得处在某个角度上很舍不得她。

我们离开晾衣房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但走廊里还有一撮小尼姑在闹。我们走到二区的那排寝室,就是我们寝室的那个区,每个屋都是灯光通明,有的宿舍门外放着大旅行箱,各式各样的手提包塑胶袋什么的,看来就等天亮回家了。

我跟小晏站在我们俩的寝室门口,就像上回送她熊的时候那样面对面地站着,我刚想说点什么,康健突然从小晏她们屋里钻出来,康健望着我好像也想说点什么,结果话倒没说,吐了一地,她边吐边踉踉跄跄往厕所里走,撞了走廊里的小尼姑,还拿双眼横人家,一瞅就是喝大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