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守宫砂

欧阳静茹>>守宫砂

第十二章

我和张福荣的生活已经变得很无趣了,在一起吃晚饭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也懒得问他到底在忙什么,更别说交流了,我也越来越厌恶自己,当初想到和张福荣领结婚证,自己过得不开心就拍屁股走人,可是我现在过得很不开心,却怎么样也不舍得离开,我真的需要改变了。

我买了去深圳的机票,准备去机场时才告诉张福荣我想出去散散心,他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桂林,可能是自己留了个心眼吧,我怕他来了兴趣跟我玩个什么跟踪游戏,到时候被捉奸在床就不好玩了。他也没说别的,就随口说道:钱还够吗?既然想出去玩就好好玩吧,我也要出差。

我也没当回事,他常出差,下乡啊或是陪市长剪彩或是参加什么会议,我很少过问,搞笑的是,临登机到安检口我发现了张福荣和另外一个市府的人和我在同一个安检道,当时我无意中回头看了看后面,就看见了张福荣冷冷的眼光看我。

说不难堪是假的,这毕竟不是小的谎言,能随便哄哄就过去了的,而且更惨的是下飞机邓家庆在深圳机场接机。和张福荣在一起的那个人这时也看到了我,隔着几个人跟张福荣说:咦,那不是嫂子吗?

我赶紧朝他笑笑,张福荣说:你不是说不跟我同一班机吗?怎么也上这班机啦?

我知道他在给我和他留面子,接口道:哼,我怕你带小蜜,偷偷来监督你。

“你们两夫妻可真会玩情调啊!嫂子可真会制造惊喜。”他同事说。

我笑笑,转过脸来,笑容很快僵成苦脸了,这可怎么办啊?连给邓家庆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惨了惨了,这次肯定会死得很惨。

机上人并不多,又都是坐的经济舱,他的同事和空姐说明以后,张福荣和我坐在一起了,他半天僵着脸不说话,我更是说不出话来,能说些什么呢?毫无疑问,我明显地欺骗了他,说什么也是枉然。

飞机起飞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无声地吃完飞机上的午餐,他小声地说:去那里散心?

“是的。”我硬撑着说。

“见你同学?”他冷笑着看了我一眼。

“会的。”我说。

“有人接机?”他问。

“是的。”我说。

“上次那个人?”他声音更冷了。

“是的。”我痛苦地答,这样的对话实在是让人发疯。

他不再开口,直到飞机安全降落地面他也没再说一句话。

快到机场接机处,张福荣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他的同事羡慕得在旁边直叹气,其实只有我心里最清楚张福荣的手是多么冰冷和充满了怨恨,很自然地,我看到了出口处站着的邓家庆,不用说张福荣也看到了,我只能装作和张福荣很亲昵的样子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面带微笑和张福荣往接他的人那边走。

接机的人开了一辆保时捷跑车,我对车子品牌不怎么懂,但猜到个大概,那车是新款车,听他们的对话那车好像要一百五十多万,看这样子张福荣肯定不会是为了政府办事情,因为政府不可能用这种张扬的车来接人的,在深圳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办好入住手续,一进酒店房间,张福荣看都不看我冷冷地说:现在,你想跟谁去鬼混就跟谁去吧。

人这一生要扮演很多角色,或是别人眼中的父亲母亲,或是儿子女儿,或者是朋友亲戚,或是兄弟姐妹,但只有一个角色是最真实的,那就是“自己”。

那么我在别人眼中是一个什么角色呢?骗子?淫妇?情妇?偷情者?我不得而知,在今天以前,我感觉自己在张福荣面前是一个小怨妇,现在,我想我在他眼中不折不扣是一个荡妇了。但是,我没有任何方法为自己开解,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反正世界就那么回事,别以为讥讽我几句我就能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人,妈的,也就那样了,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把眉毛一挑,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邓家庆,我说:家庆,你说个地方等我吧,我晚上跟你一块儿吃饭。

张福荣听到我说这话,拿上房卡,用力地关门,出去了,可惜这门是防震和无声的,一点威慑我的效果也没达到。

靠之,靠之,再靠之,我忍住眼泪,张福荣,这是你自找的绿帽子。

邓家庆问我:你不是有伴吗?怎么晚上有空和我一起吃饭?

别问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吃饭?我不耐烦地说。

没问题啊,如果你没问题的话。他轻描淡写地说。

出了门,看着这曾经我十分熟悉的街道和似曾相识的人们,我对自己说道,你看这城市全是垃圾,哭丧着脸的人们,冰冷的高楼大厦,千奇百怪的藏在人心里的愿望,不知被星光和月亮见证了多少的肮脏和丑陋,道貌岸然骨子里装满淫秽的人,除了孩子,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物品是值得留下来的,垃圾,垃圾,统统是垃圾!!!最好是全部扔到垃圾箱里再埋到城市边远的垃圾区,深埋一千年,连我自己!

这确实是一种极不爽的感觉,我跑到邓家庆说的太子饭店,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带我到定的位子坐下,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既不问我为什么满面怒容,也不问我为什么没和同伴在一起,看他那万事尽在手中掌握的样子,我真的想扁他,咬牙问: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他笑笑说。

“你知道什么?”我问。

“知道你早就用假名字和菩堤市的市长秘书结了婚,还知道他很爱你。”他还是笑。

我差点跳起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和市长秘书结婚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他依然笑。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我疑惑地问。

“我觉得你挺有冲劲的,而且还算是有点主见的人。”他夹了一口小吃说。

我突然想到我跟他在一起的第一夜,关于人造处女膜的事,毫无疑问,以他这么精明而世故的人,肯定知道真相的,我脸红了,但嘴里却说:“你就看着我玩游戏?你真虚伪。”

“不会啊,你喜欢玩我就陪你玩啊,我觉得人开心就好,活着为别人都是假话,自己快乐就好啦,而且我从来没否认我喜欢你呀。”他轻松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张福荣结婚的?你早就认识他?”我问。

“不认识,认识了就不好玩了,想知道你结婚的事很简单,我不是去过菩堤市吗?去你说的书店随便问一下就知道啦。”他说。

“真是,太变态了。”我嘟哝了一句,也不知是说邓家庆还是说自己。

“其实,张福荣挺在乎你的。”邓家应帮我夹了一块清蒸桂花鱼说。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答腔。

“你别这样子看我,起码他不是个有心机的男人,以他的条件,想找比你好得多的条件的女孩子很容易,恕我直言,你不是国色天香让人愿意放弃一切娶你的那种女孩子,而他娶了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甚至来历不明的你,足见他在感情上是很单纯的。”邓家庆说。

怕我粘上你,现在为他做说客了?我尖刻地问。

“当然不会,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变过,而且我依然还是随时欢迎你做我太太。”他说。

“我想我不可能成为你太太的,你太可怕了。”我说。

“那倒不一定,看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把握地说。

我和邓家庆吃完饭后他开车送我回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张福荣已在房间里,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洗了个澡,换上酒店的浴衣,假装我们没有争吵,问他:你晚上没有活动呀?

他一动也没动,更没开口回答我什么。

我知道我错,忍住了,又问他:你明天有活动吗?

他还是没有开口回答。

其实我回来,又主动找他说话就是在向他妥协,但是他这个样子又让我生起气来,过了半响他还是没有理我的意思,我觉得怪无趣的,说道:福荣,要是我们真的无法相处下去,我们还是离婚吧。

随你便!他冷冷地说一句,然后上床。

我真是气得混身发抖,这就是当初细心呵护我的每一个心情的张福荣?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就是那个说永远不放开我的那个痴情男人?当我说出想要离婚的话时,我多么希望他说不舍得,还希望我们能继续下去,相亲相爱地过一辈子啊!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唉,也罢了,人生如梦,戏里戏外,就当作是梦一场好了,谁能保证谁的诺言一辈子不变?!

我们默默无言地各自在酒店的房间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请他过来的老板临时帮我送来了机票,我又假装恩爱地和张福荣一起微笑登机。

坐上飞机,我们俩又相邻无言了。

回家后,我有努力过想主动向他合好,但是无论我怎么样暗示,他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真的非常痛恨这样的日子,我希望活就活得明白,死也死个痛快,不要不死不活地这样悬着吊着耗着,太让人难受了,有一天他回来的很早,看电视,我挡在屏幕前,我说,我要跟你说话。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理我。

看他那样子,我转身把电视给关了,他没有说话,伸手用遥控器把电视又打开,我就站在电视面前,转身又关掉了,然后挑衅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翻出一份当天的日报,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我走过去把他的报纸给夺下来,说道:张福荣,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你知道就好。他看着我冰冷地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问。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他说。

我想跟你过日子,我不想怎么样。我说。

“如果你想跟我过日子,你就不可能一而再地欺骗我,上次在咖啡厅,如果我不是碰巧撞见你和他在一起,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和供应商谈生意去了,这一次如果不是老天有眼,让我们同一班机,我根本就认为你是去了桂林,你说,这是一个想过日子的女人该做的事吗?”他站起来气愤地说。

“是,我有欺骗过你,但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当初你同学没回来时,你看我什么都是好的,就算我做错了,你也细心地教我,告诉我哪里错了,自从你同学从国外回来后,你看我什么都不顺眼,说我为人处事不大方,动不动就对我皱眉头,以前我不想参加你的朋友或同事PARTY,你也要跟我说一声甚至强拉我去,现在我想跟你出去,你提都不提,好几次我假装不在意地问你这段时间见着吴小凡没有,你说没有,可是我听你的同事说你们在一起,你体会过我的感受没有?”我一边说一边哭。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没作对不起你的事。他看我哭泣,一点心疼的表示也没有,没有表情地说道。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一切的挣扎都毫无意义,无力地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过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好。过了半天,他说。

我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

那是一个淡淡的雨后中午。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夹着公文包,市婚姻登记处离市府不远,我们打的在婚姻登记处门口下车,一路无话,他像往常一样比我先下车,然后打开车门,我下车,没站稳,他极快地伸手来扶我,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自从我们从深圳回来,我们就算睡在一张床上都没有碰过谁,连不小心也没有。

帮我们办理手续的不是我们曾认识的帮我们登记结婚的那个女人,而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有四十来岁的和蔼女人,显然她觉得他让她面熟,但没有想起来是谁,因为他常和市长出现在本地电视台上,另外几个工作人员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怎么注意我们。

她看了看我们,用询问的眼光等着我们说话。

“我们,办离婚的。”我艰难地对她说。

“哦?结婚多久了?”她问。

“一年多。”我忍住心酸。

“为什么要离婚呢?”她问我们。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也一直不开口。

“离婚总得有理由啊!有孩子吗?”女人又问。

“没有。”我说。

“嗯,那还好办一点,但是我不明白,你们没有理由离什么婚呢?婚姻总会碰到挫折的,想要离婚的时候想想你们当初恋爱时怎么想的,你就不会轻易想到离婚了,毕竟这不是儿戏呀。”女人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两个呆站在女人旁边,都不知道说什么。

“看你们为难的样子,肯定是没想好离不离,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斗气了,都回去吧。”女人慈祥地道。

我偷偷看了看他,他还是冷着脸,一个字也不说,突然觉得很来气,赌气地说道:你还是帮我们办了吧。

“我可以帮你们办,但是要办也没有这么快,虽说现在结婚离婚手续很方便,但为了怕当事人一时冲动办了以后后悔,我们这里有一个规定,先填好离婚申请表,一个星期后才正式办理,这样吧,先拿两块钱,每人一份申请表,回去想好了填好了,下周再来办理吧。”女人说着从文件柜里拿出两份表格,放在我们面前。

张福荣听了此话从包里拿出一张十块的,我看到他这么积极,心里冰凉,说道:不用等一个星期以后了,我知道现在办离婚很方便,可以即时领离婚证的,现在就帮我们办吧。

“你们连离婚理由都没有,我怎么给你们办啊?”女人依然和蔼地说。

“性格不和吧。”我看到他依然不开口,说道。

“你这理由是挺通用的,但是很勉强,这样吧,你们各自把离婚申请表填好。”女人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地拿起了表格,我看他那样,一点表示也没有,想想自己何必呢?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自己是假身份证,万一哪一天被揭穿了也是要离开他的,不如现在给各自自由身算了,我在女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在她面前的笔筒抽出一支圆珠笔,离婚申请人名字,性别,年龄,职业,离婚理由……

一项一项地我填过去,填了不到一半,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表格上,我的名字被泪水浸得一片模糊……

“不好意思啊,下班时间到了,我要去打饭了,你们先去吃点饭吧,下午再来办手续。”女人突然说,然后起身,要离开办公室的样子。

他终于说了来这里的一句话:好。

然后离开办公室,我也只好跟着出去了。

然后我们离开这栋办公楼,然后我们走到街上,下着小雨,我们谁也没有打伞,我们默默地走过市府门口,没有注意到是否有熟人跟我们打招呼,然后又走了两站路,我觉得头很晕,眼睛一直是模糊的,他在我前面十来步的地方,看着他那让我安心的修长的背影,想着从今以后,我们各自东西,我不再是他心疼的女人,想到下雨时和他共伞的是另外的女人,想到他有力的肩膀将会依靠着别的女人,想到他会叫别的女孩子丫头、宝贝,想着他不再压在我身上跟我斗鼻子,想着就算我死去,也与他毫不相干……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心疼得绞成一团,我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很快地跑到他身边,一把夺过还在他手中木木拿着的离婚申请书,三下五去二把它和我的合在一起撕个粉碎,他吃惊地看着我,我已经泣不成声:我不要和你离婚!

他一下子紧紧地搂住我,我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放弃离婚后我们恩爱了一段时间,但那种恩爱是一种刻意的恩爱,我不知张福荣有没有感觉到这中间的变化,我是明显感觉到了,就好像还是吃的以前常吃的看起来漂亮的大米饭,但一个不小心就会嚼出点陈年米的味道。

比方说吧,以前他有聚会的时候会很自然地问我去不去?去就去不去就不去,现在他去之前一定要讲是什么聚会,都有哪些人,回来后会仔细报告聚会上都有哪些人,谁谁说了什么重要的或是好笑的话;以前他不回家吃饭就说不回家吃饭,现在不回家吃饭一定会仔细告知跟谁在一起,在哪个饭店吃的饭;以前他兴致来了会偶尔买一些花儿回来,现在只要是节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节日,他也会买一把花回来插花瓶里;以前我交待他办的事他要是忘记了回来就会向我耍赖玩无伤大雅的猫腻,现在要是忘记了回来会规规矩矩阵地跟我说对不起;以前要是做好了一件家里的事比如换灯泡修马桶类的事,他会得意洋洋地向我邀功请赏索吻求爱,现在做好了也是一言不发或只向我笑一下。

我不知道他感觉到我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没有,但我自己能体会自己勉强的笑,多余的谢谢,简单的对不起,如一道跨不过的沟壑,深深地埋在彼此眼前和心中。

所以我劝现在的年轻人啊,没事别玩什么离婚,真的是伤人咧。

日子这样地过下去,像我这种性格的人当然是不满足的,再和邓家庆勾搭也说不过去,况且那人都成精了,跟他打交道既紧张又无趣,因为他把你看得太透了,不仅如此,他明知道你在玩游戏,他还陪你玩个不亦乐乎,这种境界非一般人能达到的,我只好先避他一避,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再打他的主意了,当然如果他有一天心血来潮想送我个几百万我是会接受的。

说到这个我得提一件事,我以为看到我和张福荣一起后,邓家庆会不再每月打钱到我卡上,而且我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那个以前每月常收钱的二号我到自动柜员机刷卡,其实就是抱着一种试试的心理,却不料见到账户上多了一万块,我想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太快断了供给怕我笑话他,估计第二个月不会打钱到我账上了,可是依然准时多了一万。当时那个惊啊!只能说TMD真是服了,这世上啥人都有。

人一闲就无聊起来,我在菩堤市本就没什么朋友,所以更显得可怜,有一天在书店听林小美和一个员工拉家常,说到A股B股什么的,林小美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让我这种门外汉听得五体投地,搭话道:你们还炒股票啊?

那个男员工说:我没炒,小美炒了。

我当时惊得下巴都差点脱臼了,在我印像之中,炒股票的都得有些身价才行,林小美一个月一千来块钱,还炒股票?她抢的钱啊?我叹道:小美,你挺有钱的呀?

“没有啊!”林小美不好意思地说,“我炒得很小的。”

“哦?”我好奇地问,“十万?”

她笑着摇摇头。

五万?我试探着往低处说。

她依然摇摇头。

“那是多了还是少了?”我迷惑了。

“多了。”她红着脸说。

“哦?那三万?”我问。

“不,五千块钱。”她又不好意思起来。